“幺儿,你早些叫我不得行吗?你也晓得我被真身所困跑不了太远。也就是你们这些道士召唤我,我才能借到些能量到这前山来噻。说起来,打从勒个通讯塔开始用之后哦,就整日在那儿嗡嗡嗡嗡嗡嗡地叫个不停。你也晓得我们辣些个退休神仙,都是在那儿养养老过些清静日子,每天听这声音早都受不了咯。”
不大听得懂慈航在说些什么,不过语气声音让我想起来她是谁了。我和真曾去过后山一趟,那边有个保存残破神像佛像被人戏称为神仙养老院的地方,她就是我们曾求助过的那个原本放在青羊宫受人供奉的慈航神像。不过听了她说的我还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好转过头来向杨泽求教。
“是你把这观音菩萨召唤过来了。你在那儿躺倒后,观音就来到了这里。她用观音水灭了爆炸留下的余火,白绫包裹住那壮汉后,那壮汉就恢复成了人的模样。那些黑色的煞气也立刻都消退了。”
慈航真人本就是救苦救难的神,受人供奉过的观音水也带有净化的能量,自古就是用来除煞气的好法器。她的法力用来对付狂煞是再好不过了,我怎么之前没有想到呢?
不管怎么说,事情是解决了。除去煞气后,眼前的设备房亮了不少,满地狼藉的不远处,还有一些改造后供出租的小房间。因为爆炸门窗都已经破了,不过好在里面都没有人。那个壮汉应该就是刚刚那附了煞气,特别健壮的怪物,真身比之前的怪物形态小了不少,虽然满身的肌肉但总是人类的模样。那会儿他正靠在墙角打着呼噜,看来是没受什么伤。
窗外依旧传来嘈杂的警笛声,看来救护车还在救治伤者,得尽快把躺在地上那几个人带下去才行。虽然不知道刚刚的打斗中,他们受了什么程度的伤。
“不,快走!观音,快带拟离开这里。”杨泽喘着粗气说。
也是,他也受了重伤,“我们扶你下去。”
“不,你们从后门出去,别让他们看到。现在警方不采纳什么妖魔鬼怪的事物作为依据,这样一来就没法解释这一切。这里有这么多人受伤,虽然他们中了煞气,可毕竟他们受伤是因为和我们两个打斗,我们想要脱身没那么简单。”
“那我们更要一起走了。”
“我们一起走,这事就更说不清楚了,你先走我一个人扛起这些。和你比起来,我是王府良医,朝廷八品官,调查我要经过宗人府审理所,不是普通底层民警能随意扣押的。有了斡旋的时间,这事就好处理了。”杨泽说,“快走,那不是救护车的警笛,是警车的警笛,他们已经到门口了。”
不久前才刚在新都被莫名其妙扣押过一次,我和那些人不一样,现在也算是在青羊宫暂住,连个正式的身份都没有,或许是该听他安排的好。
不好,可是想要起身才发现腿有些控制不了。
“这腿是脱臼了吗?莫慌,我看看。”
好痛!慈航手抚过我腿的时候我的腿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不过好在随着这阵疼痛腿可是受控制了。虽然我尝试着自己走,但楼梯上已经传来了响动声,慈航一听连忙用她的白绸带将我包裹了起来,几乎在那些穿着警服的人跑到二楼后,我已经坐着白绫从窗口中飞了出去。
塔外的世界比我们刚刚经历得还要混乱得多。刚刚的爆炸使得附近的乡亲都凑过来看热闹,入塔的通道挤了里外三层的人。救护车还在来回运送,但因为狭窄的道路和拥挤的看客而阻碍重重。从半空中可以看到那些伤者,好在看他们急救的模样,应该有不少还活着。
我绕过人群后在山另一边落了地,慈航对我说:“你也晓得我灵力有限走不得太远,只能送你到这里咯。从这里可以搭公车回城,你的腿伤才刚好,一定要小心噻,要是再脱臼就麻烦咯。”
多亏了慈航的救治,这一路不长但也好歹算是个缓冲,我的身体好了不少。从这里有以青羊宫汽车站为终点的公车,那车很快就到了我们眼前。
把我小心地送上车后,慈航在原处向我挥手道别:“幺儿,以后在附近碰上事儿,记得叫我噻。”
我也向她挥手,虽然没来得及说什么感谢话。
晚上回城的车子说不上人多,但车厢里叽叽喳喳地格外热闹。那通讯塔爆炸的事看来很快就传了开来,他们都在讨论着这事。有人说里面着了妖怪,还有人说里面不少人染了疫病,传言有很多个版本,大家都坚信自己听说到的那个版本是对的,互相辩驳着。
“诶,这传呼机哪个没信号咯?”忽然一个穿着西装的人叫起来。
虽然是才听说的新鲜玩意儿,但没想到光这车上就有两三个人有所谓的BP机。其中有一人正好坐在我前面,我请教了一番说是那个雨伞一样的标志就是信号的标志,现在上面有个叉号。
市长今天早上才送了我一个这玩意,但因为忙着考试所以既没有研究也没有随身带出来。
“哪个可能噻?这龙泉驿是全四川信号最好的地方,信号比城里都好多咯。”
“嗨,你不晓得咩?刚刚炸咯那个塔,就是新建的BP机信号塔说。”
“这塔才用了多少天嘛。那以后龙泉驿这块是不是没得用BP机咯哇?”
“那塔修好前肯定是没得信号咯。”
“搞啥子嘛,老子厂才刚搬到那头几天?为了做生意特意花大价钱买个BP机,结果钱白花了嘛。”
那信号一直到了老城才逐渐恢复,虽然也只有两三个人用这机器,但一过那条界线就不停地传来铃声。
经历了这事,倒是让我对这小机器有了些兴趣。啊,原来还要找服务商开通交费啊,什么?这费用还不少,够我在学校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如果没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帮你去代办哦。”菲菲回答了我的问题后说。
“还是不用了,这玩意对我也没什么大用。”身体虽然经过了慈航的治疗,但不免动了元气,感觉累得不行便早早睡了。
第二天是没认真学过的学科,不过原以为会比第一天更紧张的。不知是不是出于疲累,考场竟比之前好熬多了。题目大部分不会,反倒是没有昨天的无措感。
“你没事吧?”考试结束后,真忍不住转过头来问我。
我连忙摇了摇头,看来他已经听说了昨晚的事。
“喂!真!动作快点。”
“今天也要去查那账簿吗?”
“嗯,得早点查清铁蛇和怨煞之间的关系,她的死疑点太多了。”他说,“如果晚的话我今天也会在王府过夜,你早点回道观休息,有线索明天一起讨论。”
我点了点头,然后目送他跑出了教室。
全身的肌肉酸痛,做事也很难提起劲来。但这会儿教室里只剩了打扫卫生的值日生,我在这儿好像只会成为他们的障碍,于是只好赶紧收拾书包起身离开学校。
“你是拟同学吗?”到校门口的时候,一个穿着警服的人过来向我打招呼。
“是,有什么事吗?”
“你昨晚有去龙泉山那边的信号发射塔吧?”
我想起了昨天杨泽对我说过的话,不敢轻易答应,只是问:“有什么事吗?”
“麻烦你跟我们回所里一趟,我们有些事想问你。”
“有什么事在这里问就好。”
“诶,不用害怕,只是向你了解些事情。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犹豫着要不要跟他们去,还好这时候张老师也正好走到了校门口。看到这架势赶紧把我挡在身后问:“你们找我学生有什么事?”
“放心,我们是警察,又不是什么坏人。这位同学,你配合一下,如果不配合的话事情只会更麻烦。”他一把推开了张老师,然后把我的手铐上了手铐,“我现在针对昨晚在龙泉山通讯塔爆炸案对你发起传唤,请你配合。”
看他们煞有介事的模样,张老师也只好让出位置来说:“不要慌,你先配合他们。我马上帮你通知张道长,他是你的监护人,在他到之前你不要接受任何问话,保护好自己。”
“可是,道长他……”我还没说完道长这两天没在成都,人已经被他们几个推搡着上了警车。耳边响起了熟悉的警笛声,就是杨泽所谓的与救护车完全不一样的警笛。
虽然下班时间道路和昨天一样拥堵,但由于警笛开道使得一路顺畅,移动的速度比昨天快得多了。
只是……这就是你们说的配合调查吗?把我关到这个单人的小笼子里后,就不再见有人过来。随着时间渐渐晚去,外面也渐渐安静下来。随着心开始烦躁,困顿感也渐渐袭上心头,人的这种状态真是奇怪,连生气都没法生气起来。
这个时间,应该是念诵九大宝诰的晚课时间了。既然没有人理会我,我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盘腿修行。自到了成都后便忙着上公学和对付各种妖怪,最近疏于念经定神,心绪也越发混乱,有好多次念咒都没法发挥出应有的功力。
“喂!你!出来!”
就在我念到后土宝诰的时候,候审室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陌生的警察站在了我的面前。
“过来!”
他们显然是把我当作了罪犯对待,还不是一般的罪犯。我的手脚被束缚住后,他掀开文件夹来审我:“你的姓名。”
“拟。”
“我说的姓名,你姓什么?”
“我没有姓。”
“怎么可能只有名没有姓?!别跟我耍花招!严肃点!”
我难道是爱开玩笑的人吗?就在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时候,一旁另一人连忙圆场说:“有些道观佛寺里收养的孤儿,确实只有名没有姓。姓对明国人是很重要的东西,和那些过继给普通人家的小孩不一样,那些道人有时候不爱随便给没摸清血脉的人随意冠姓。这样的人现代社会很少,但还是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叔叔问你,收养你的道士姓什么?你户籍登记上用的是什么姓?”
“收养我的道姑似乎有听人提过姓徐,可出家人很少谈及俗事,我也不很清楚。”
“那就先在口供上写叫徐拟吧。你昨晚在那新启用的通讯塔里的经过能说下吗?”
我记得昨天杨泽的话,再加上现在这自下而上让我不舒服的审讯台,我自然不能明说什么事情,只能说:“该说的,汉医院的杨大夫应该都说了吧?”
“请你从你的角度再交代一次。”
我的角度?自从昨天和杨泽道别后便再无联系,“那先告诉我,杨大夫说了什么。”
“我劝你老实点,你年纪还小,就算犯法了我们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如果你不配合,麻烦的可是杨大夫。”他说着给我看了几张照片说,“这几个人,是你打伤的吗?”
“当时光线很暗,我看不清什么脸。”
“那你是承认昨晚打人了?是还是不是?”
“我打他们的时候,他们还不是这种状态。”
“这显然是利器造成的伤口,是你的佩剑吗?”
那种情况下,我不可能不用佩剑自卫。
“你知道,现场的打斗中,有人死了吗?”
“他们本来就中了煞气,虽然不知道被煞气附身了有多久,但不少已经没了元气。我们在自卫过程中已经相当克制不伤到他们的要害。他们中不少人应该是元气耗尽后死的。”
“什么煞气,什么元气,现实生活中哪有这种东西。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
那圆滑的人赶紧阻止了他说:“不要这么说,这孩子虽小,但也是在道院长大的。所以你认为是这原因,所以和他们发生了打斗,而且使用了你平时随身携带的佩剑对吗?”
这是要治我的罪吗?
“不用紧张,告诉叔叔事实就好。叔叔会帮你的。”他等不到答案又说。“当时那些人,一定非常可怕吧。他们像是疯了一样,朝你们两个一起跑来,然后你们就拔刀自卫了是吗?”
“不是疯了,只是被煞气控制了身体。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不可能不拔剑自卫。”
他们又问了几个问题,软硬兼施比商人还要狡猾,我原本不打算开的口,就这样被他们套走了很多话不说,还被他们用自己的角度进行了复述。问完这些后他们自然没有放我走,把我关回了原处。
虽然都是事实,可我不知道刚刚的对话会对我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原本的沉着劲反倒是消耗了不少。从审讯室出来后来了一帮酒徒,原本安静的派出所里一下子闹腾了不少,我原本单人坐的地方也被塞入了另一个人。
“你年纪这么轻怎么进了派出所?打架吗?”我对其他人没有兴趣,原本已经做好了继续打坐诵经的准备,可他开口问到。
“不,我是道士。发生了一些事情,可他们看起来像是把我当成了凶手。”
“啊,是这样。”他听后对我双手合十行了个礼,然后也学我盘腿坐了起来。
这倒反而让我感兴趣起来,一般人接下来会说起自己的经历吧?可他却一副不怕寂寞的样子,和隔壁那些酒徒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能坐在这里还如此心静,难道他也是被冤枉的吗?本对其他人没有关心的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不是道士,应该说是……无业游民吧,偶尔写点东西,偶尔上街逛逛。他们把我找来,应该是因为他们害怕了。”
“他们?害怕?”
“我反对帝制,当然在之前,我更反对赵家。”
“你是说赵丞相?”
“嗯,靠着倭寇乱华上位做了丞相,举着民主的旗子做幌子行宪。都这么久了还把权力都握在自己手里,挟天子令诸侯,现在还妄图将自己的儿子搬上丞相的位置,想要把这个国家当作他们家的私产。”
虽然从白蓉的故事里我听说过这赵家的故事,但“我对政治没什么了解。”
“没了解,不关心。这国家的大多数人都重复着这两句话,可政治怎么可能和普通人的生活分离?为什么我们的劳工待遇和国外差距这么大?为什么辛苦赚的钱都花在了教育医疗这些本该由税收承担的地方?为什么我们的社会生活不能互相信任,小到买菜,大到借贷,甚至法律,各种契约都形同虚设?这些说到底都需要政治的改革。乙卯革新让皇帝让出了权力,可却又让新权贵窃取了他的权力,成为了背后隐藏的新皇帝。他打着议会的名号战争的借口死守着这份实权,然后恐吓百姓远离权力,让平民变得不敢轻易追求自己的权力,企图以此驯化国民,让国民只敢对自己歌功颂德。”
“也不是所有百姓都这样,不也有像先生您这样的人吗?”
“可不是,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胁迫我封住我的嘴。就像洋童话里,只要捂住那孩子的嘴,就不会有人揭开皇帝新装的秘密。可每个百姓,确实都长着嘴。虽然像我那样敢开口的人不多,可一定也不止我一个。”
“喂!你出来!”我们之间没能聊上几句,他甚至都没表达清自己的意思。似乎见到苗头不对的看守连忙把他叫了出去。
在隔壁酒徒间传来的嘈杂声中,注视他背影的我又重新找回了那阵沉着劲。看到他进了审讯室后,我闭上眼睛重新开始诵经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