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学上课已经一周了。
这一周一片太平,没有任何的妖怪在城内作乱。曾经的妖乱在百姓的口中成了真正的谣言,甚至让很多经历过的人分不清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了。而因为捉妖的事情都变为在暗中进行,在明面上的市府找不到蛛丝马迹,便也找不到与蜀王府对立的口实。再加上是芙蓉花开的季节,城墙公园作为赏花要地重新开放,让民众对蜀王府的情绪也稍稍平息了一些。
不过,要问我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想法的话……好说又不好说呢。
感觉自己终于又回到了在道观时的规律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按照固定的时间学习诵读,只不过内容从道经变成了一个个陌生的学科。数学很难,但是从勤加练习的话还是能摸索到一些规律,哲学课本身就有很多错误之处,语文课的解读都有些莫名其妙,现代科学倒是挺有趣,外语课?一个堂堂华夏国人为什么要学夷国乱七八糟的鬼画符?
现在的孩子就是因为什么都要学所以才什么技艺都学不精吧,毕竟一个人的时间总是有限的,本来想要得到这个就要放弃那个,什么都必须学就一定会什么都学不好,这也是人的天命。
不过,虽然按照道长的说法,来学校只是让我体验下现代社会的生活,也不是要得到什么成绩,只是看到真努力的模样,我也在不知不觉间好像有点用力过猛了。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We要用Are。”
“你不是说我用Am,你用Are吗?”
“不是不是,We不是一个我,是两个我啊。”
博旦先是有些不耐烦地向我讲解,可眼神与我对视后还以为我有脾气了,立马就向后缩成了一团。唉,我没搞懂是我不对,但我真的没有生气啦。
就在我苦恼着该怎么安慰他的时候,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出现在了教室的前面。班里的一些女生议论了起来,趁着教室里变乱之前,他一把把我抓起来拽到了教室外面。
“怎么了?”现在还是上学时间,道长就这么把我拖出来自然让我充满了疑惑。
“发生了一起妖乱。”
什么妖乱让道长一个人没法收拾?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玉林那边的天府银行总部出了一起抢劫金库的事件。”
那是妖怪做的吗?
“虽然还不确定,但应该是。”
那妖怪很厉害吗?道长都制服不了?
“与其说厉害,不如说天命注定要让你一起前往。”
这家伙在说些什么鬼话呢?莫非是那种会死缠烂打的妖怪自己不想被惹上身硬是把我抛出去?
“你要是这么想,也可以当没错。”
啊~我忘了他正用着读心咒,我想什么他都能知道。不过,真的是那种处理起来最麻烦的妖怪没错了。
他把我拖上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道长牵着我的手坐在后排,像是在时刻提防着我逃跑,然后用法术控制着那车在街道上奔驰。我们的车很快就出了古城,沿着天府大道往南开了没多久后,一栋高层建筑附近有警察拉起了警戒。
“前面有重要案件,社会车辆请往玉洁东街绕行。”
警察例行向司机宣导,可探过头来发现驾驶座空着自然是吓了一跳。好在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张道长那张笑脸,说实话,道长这张脸还挺好用的,这几日我也有偶有参与捉妖,几乎全城的人都认识他,只要他一亮相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能放行。
“这个案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道长问刚刚警察叫来的警官。
“要说起来,也没有。”
“那为什么这么急着叫我过来?”
“这就是特别的地方,抢劫犯也没别的要求,就是指名了要你过来换人质才算。”
“要我过来我就得过来吗?全四川有多少影迷等着我去和他们见面呢。”
“这不是谈判没突破的筹码了嘛,就求你行行好帮帮忙。”
“这哪是帮忙啊?这可是抢劫案啊!我要是进去换人质了可是有生命危险的啊!”
“哪有什么夸张,谁不知道你是神通广大的青羊宫道长啊,全四川法术最强的道士就算是妖魔鬼怪都不敢动你啊,别说区区抢个银行的小贼了,哈哈哈。”
被那警官撺掇着张道长已经走进了警戒线内,等他回过神想要出来却被排成队上来的警察挡住了路。
“你们是警察还是流氓呢?老子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能负责吗?”
“话不能这么说,张道长也是皇家俸禄的,和我们警方一起保护普通市民不就是职责吗?”说着他拿起了喇叭喊,“里面的人听着,张道长已经到了,你们的要求我们已经达到了,赶紧把人质们放出来!”
“人质已经在大厅了,你们让张道长进大厅来,我们马上会放了他们。”
无论是去路上还是道义上,张道长都变得无路可退了,可是他却拿手指向了我说:“我要进去也不是不可以,我得把我徒弟带上。”
我什么时候拜你为师过了?不过来不及我狡辩,那些警察已经把我也推进了警戒线。所以说为什么一定要拉上我啊?在道长狡诈的笑容下,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他往前走。
那是一栋现代化的西式大楼,式样有些像微缩版的纽约帝国大厦。高耸的三四十层,玻璃窗反射着夕阳的金光。
道长拉着我从旋转门进去,只是门一转,眼前却成了另一副情景。
这是一栋二层高的中式小楼,花灯和丝带把店堂里打扮得十分花俏。大厅的另一侧是一座戏台,有人在调试着民族乐器。而大厅里的饭桌上,很多人在喝酒划拳。这根本就不是被抢劫的银行啊。
“呦!勒个不是小张噻?”一个画着浓妆的中年妇女向我们迎了过来。她穿着华丽的唐制汉服,露着大半截丰腴的胸脯。
“你拉个狠心哦,勒个久没来看嬢嬢,也没个消息噻。”
“唉,这不是上京了嘛,才回来。”
“来,上楼上的雅间坐。”
老板娘带着我们上了二楼,楼上的一个个小隔间里,好多都敞着门。门里的人有穿汉服的,也有穿洋服的,但毫无疑问都是些看样子就非一般华丽的锦缎。他们高声笑着互相敬酒,每个人的怀里都抱着些衣着暴露的陪酒姑娘。
我们在最里面的房间坐了下来,这个位置不仅清净,而且看楼下的舞台视野也是最好不过。
“仍旧是让莲花仙子来陪你还是换个口味噻?今天来咯个新妹妹,那个也是好大好大,正对你胃口呦!”
“唉,不急不急,朱公子也要来,等他来了再点也行。”
“哎呦,晓得咯晓得咯,嬢嬢先给你上好酒好菜便是。有啥子事儿记得吩咐我们哦。”
说着,那阿姨便退了出去。所以说,这里根本就不是银行啊。
“嗯,这里是喝花酒的地方哦。”
可我们明明就是进的银行啊,怎么会……
“嗯,我们已经中计了哦。”事是这么回事,可如此淡定的语气又是怎么回事?
“反正有好菜吃有好酒喝,中计了又何方?”
伙计这时已经上了满桌的酒菜,道长立马夹了块猪头肉。我曾见过有人把枯草落叶变为满桌珍馐的戏法,道长竟能入口。
“就算真的是落叶枯虫又有什么关系,鸡肉不也是鸡啄虫后吸收为了自己的一块肉吗?都是自然的馈赠,更何况这菜口感真的是很不错呢!”
道长给我夹了块手撕鸡,可我听了这个后反而更不敢入口了。
楼下的舞台这时响起乐声,穿着华丽衣裳的女子们排成阵队跳了一支舞蹈作为开场。她们引出了一位女子坐到了舞台中央,她的面前多了一台古琴。
为开场舞而喝的彩落下后,姑娘开始了她一人的弹奏。
先是一曲游广寒,而后又弹起了《凤求凰》,那称不上是古曲,很多地方经过她的改变,特别是最后其他乐曲的合奏,使得这曲子的韵律更适合这风俗地方。本就出色的的弹奏技艺,还有即兴编曲的技能,必是一名天才琴者,而且这人生得好熟悉。
这女孩就是秭归吧?就是那天晚上真和我一起救起的那个女孩。
“你认识她吗?”
嗯,是真的学校,现在也是我学校民乐队弹奏杨琴的秭归师姐,不过没想到她弹奏古琴也是如此美妙。
道长的视线重新回到了一楼,面对着大厅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坐在大厅里喝酒划拳的人少有注意这姑娘的表演,倒是这不紧不慢的曲调正好适合他们闲聊叙旧。而二楼雅间里的那些名人雅士,倒是一个个眼神充满了对她的兴趣。
表演完还没来得及撤到台下,妈妈桑就跑上去说:“李氏集团的公子邀你去他的房中一桌。”
“可说好了我不陪客的。”
“嬢嬢我也没啥子办法,你可晓得李公子是谁?而今乱世,军队也好□□也好可都是李家在供着,皇帝老子都得听他家的。他既然看上了你,嬢嬢只能把你也供给他。”
那妈妈桑做了个手势,身边几个看场的打手架起了那女子往二楼带。
说来也奇怪,场面嘈杂,可那女孩不从的声音却在我耳中一清二楚。要说怪也不得怪,我们本就是在咒中而已。
秭归被那几个大汉抬进了我们隔壁的隔间里。妈妈桑笑着打完哈哈,为他们关上了房门。楼下的表演还在继续,不过都是些热情地歌舞,所有人都是当前的表演上,除了我没人注意到这个姑娘的境遇。
纨绔子弟们戏谑的话语从木墙那头传来,女子则用尽了求饶的词语。
可她的软弱更换来了少爷们的兴趣,几个男人戏弄她的声音不绝于耳,光听那声音就似乎能看到那房间里变态而残酷的画面。
“道长!道长!”我们应该马上去救她才是吧!
道长的眼神却有些空洞,好在在我的叫声后他终于回过了神,不过他也只是说:“不了吧,我们只是咒中罢了。”
他拿起酒杯来喝了口酒,这是一缕黑眼从紧贴着墙的台机上飘了起来,那烟会拢成一个女孩的模样。与秭归有些相似,衣衫凌乱,嘴角留着鲜艳的赤血。
“不是幻象你就会出手了吗?”她问道长。
道长没有回答,她继续说:“四十八年前的事,你想起来了吧?四个甲子了,你心里一定觉得时间久了就可以遗忘了吧?”
“是谁?是谁告诉你白蓉的事的?”道长本就不敢正视她。可她已经蹿到了道长的面前,让他不得不看着自己,道长只好闭上眼睛。
“我就是白蓉,你好好看看我,我就是白蓉。睁开眼睛!好好看看!”
道长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我说:“念静心咒。”
对了,我们还在咒中,看到道长伤感的眼神,我一时都忘了。
我连忙念起咒来: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青楼华丽的装饰逐渐变成一些褴褛的布条,而后又化为了灰烬。我们的眼前是一个现代的银行接待大厅。地板墙饰都是冰冷的大理石,屋顶装着西式的水晶吊灯,与刚刚青楼的装饰正好形成了反差。
大厅最中央的空地上,很多人都被捆绑着坐在那里。一个个脸上都显着惊恐地表情,有的还发着抖带着泪水,可他们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激怒了歹徒。
“张道长,你想起我来了吗?”刚刚化作魂灵的那个女声从我们背后传来。我连忙转过头去,身材与秭归一模一样,可是她的脸上带着一张川剧脸谱的面具。
“你是谁?”
“你难道听不出来我是谁吗?”
“白蓉四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了的只是肉身,我冤死的亡魂会就此罢休吗?”
“不,白蓉的魂魄是我看着她超度的。”
“还在撒谎!你明明就把我的灵位交给了大慈寺的和尚!”
“是我拜托慈恩方丈的。”
“不就是了?在我生命最后的一刻,你还是在把我随便扔!”看不到她的脸,但她的面具却分明变成了愤怒而狰狞的面孔。
“我从没有把你扔在哪儿,如果硬是要让我陪着你,你会甘心离开这世界吗?”
“所以你看我现在这副模样像是甘心了吗?”
“哪里不甘心了?提起了如此悲伤的往事,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你去死,只要你死了,我就放了这里所有的人。”
“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我的仇恨就能化解了我就能离开这世界不再害人。”
“离开这世界,是这么简单地事情吗?铁蛇?”
铁蛇?那个绑匪是妖怪吗?
“你在说什么?谁是铁蛇?”问出这样的问题,很明显是被戳穿了。而为了进一步激将她,道长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不是铁蛇!你别胡说。”她去下了面具,的确不是什么铁蛇,而是秭归。
“如果你不是铁蛇,那还有谁是?”道长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匕首向被绑住的人群扔出去,刀眼见着就要落在最前面那位姑娘的胸口。
这时捆着这些人的绳子忽然活动起来,它抖了抖身子化作了一条蛇,松开了众人后落在地上飞快地往墙角游去。就在道长又飞出一把刀的时候,那蛇游上了墙钻进通风口逃了出去。而他原本飞向被绑那人的刀,在快要接近他的身体时化作了碎片落到了地上。
我在道长的指示下向外面的人发了信号,武装好的特警很快就冲进来控制住了场面。他们很快就控制住了劫匪四人组,然后释放了被绑住的那些人。
“别弄疼他们了,他们只是被妖怪利用了而已。”
因为道长的话,判断他们几个不会有反抗的举动,所以只是去了普通的派出所处理。不过这案子终究是他们的肉身所动,所以还要因为这个案子被扣留上几天等待法律处理,只有身体还没恢复的秭归被道长保释了出来。
“需要我去查那妖怪吗?”
“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我知道那是哪里的妖怪。”
的确,刚刚那妖怪所说的一切的确像是两人曾有过瓜葛的样子。不过,看到道长那失落的眼神,我又不忍心问他任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