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听说了小貊人的事后,命菲菲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铺开了笔墨纸砚。他在纸上画了几种不同的眼睛,待画到第五种时,挂在我肩膀上的了了一下子扔开了手里的零食,从我身上爬下来,伸出一个小手指指着那双眼睛叫“爸爸,爸爸。”
没想到这娃娃四肢短小,身材臃肿,行动起来倒是灵活得很。
这是陛下想来的办法,就像刑侦时给犯人画像一般,照着了了所描述的特征给他父亲画一幅画,照着这画可能就能推理出他父亲的模样,甚至职业住处了。
从眼睛、鼻子、嘴巴,一步步往下,这人的模样逐渐在宣纸上呈现出完整的模样。
这胖胖的脸蛋,大腹便便的身材,满脸堆笑的油腻表情,这……
“爸爸~爸爸~”了了伸手在纸上拍了起来,看来这的确是他父亲无疑了。可这画出来的明明就是个人类,人类怎么可能会生出个貊人呢?
“这不是天府银行那个严行长吗?你家老汉是严行长?”道长见了后问。
“严行长?是听别人这么叫我爸爸来着。”
“撒谎!你一个貊人,老汉怎么会是人类咧?”道长吓唬他说,“娃娃撒谎可是要被警察叔叔抓走的哦!”
“是真的,这老头就刚刚被警察抓走过一次哦。”没想到,陛下也打趣到。
“这就是我爸爸!就是我爸爸!”
了了一副认真的模样与道长争辩。就在这个时候,一位保安进来报信道:“道长,有个警察想要见你。”
“警察?他们又想到整我的主意了吗?”
“这里的是属于私人住宅的内府,就算你是警察,没有搜查证也算是强闯民宅!”
道长还没答应,那边就传来了争执的声音。那穿着便服的警官不顾保安的劝阻,硬是冲进院里来。更多的保安正要往这边聚来,却被道长一个手势叫退了,因为来的警察不是别人而是戴警官。
“是谁派你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不是谁派我来的。五曜阵的事被上头派给一中队处理了。要是我处理,我会把你抓进警局吗?”戴警官说着看了看我们几个。
“不过,我现在负责天府银行严行长的贪污案,有事想要问你。”
道长理解他的意思说:“直接在这儿说吧,都我们府上的自己人。”
“菲菲和这娃娃我倒是见过,可是……”
“这是从小就和我在一起玩耍的兄弟,之前都住在老家所以你没见过,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
戴警官本想拉着道长到房里去,听道长这么说,他干脆从包里拿出那叠文件在石桌上慢慢摊开。
“国家为了推广小农贷款给了本地城商行宽裕的贷款储备,严行长联合副行长私自侵占了这笔资金,然后利用这笔资金通过本地的□□发放高利贷谋取高额利息。之前年份的获利还在统计,但仅去年一年这笔收益就超过了一百万。”戴警官找出其中一页打印纸说,“但是,从资金流向上看,这严行长得到了这么多钱后并没有花在享乐上,而是捐赠给了成都的各个宗教组织。”
他指着一张表格说:“一百万的钱,青羊宫、大慈寺、信相院、文庙,成都府内最大的四个宗教组织各得到了二十万,其他的钱也是根据组织的大小同比例获得了相当数额的捐赠。”
“他为什么给各个寺庙捐这么多钱?好不容易贪来的钱。”
“这就是奇怪之处,不仅是寺庙还有天主教、基督教各个教会也获得了捐赠了。从信仰这回事上讲,人要么就是无神论者要么就是有神论者,无神论者不可能会给宗教捐款,但如果是有神论者,因为现在留存的宗教十九世纪前都是服务于政治的一元神论,每个教的教义都有注明,你一旦信了这个神就不得再信另一个神,所以他为什么要给所有的宗教组织捐款呢?”
“可不是,就当今圣上才会做这种事。”陛下斜眼插了句道。
“像陛下一样博爱,也算是一种没有可能性的可能。”戴警官说,“不过,根据我从警三十年的经验,一般的可能性是洗钱。□□在暗处把持有几处偏远地区的寺庙,通过香火钱来洗黑钱的确是存在。但是,这个严行长捐款的大头却是给不缺资金的大型寺院。我猜想只有一种可能,洗黑钱的环节在慈善对象上。”
“皇家道院的运营支持都靠皇室基金,收来信徒的香火钱基本不留一分捐给各个福利项目,你是说他控制了某个学校或福利院,然后通过这个项目赚钱?”我问。
“正是,银行作为企业为了公关目的也会和一些慈善项目接触,他只要控制了下游慈善项目,从这些项目里抽利就能把赚来的黑钱洗白了。”
“所以,我的青羊宫就这么成了他的利用对象?”
这不是显然的吗?“道长,你记得香火钱都捐向哪些地方吗?”
“法人化运营后,青羊宫就管理着成都内外五十多个道院,每年几千万香火钱,对接上百个慈善项目,我哪知道这么点钱去哪儿了?”
“这么多的钱都没记录的吗?”
“账本当然有,就是一般不对外人开放查阅所以藏在经楼最里面。”
“那麻烦务必找出来查下,如果有什么线索的话尽快联系我。”戴警官起身道,“我是趁着上班前的时间来的,就不久留了。你也知道现在我们的上头有人在针对你,我还没上报这事和青羊宫有关联的线索,但其他人也迟早会发现。你最好做好应对的准备。”
“唉,那老李头,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目标或许不是你,而是你背后的那个人。”
戴警官向我们告别,从后门走出了出去。道长是青羊宫的长官,算是这地方一等的权力者之一,他背后的人是谁?他们还想动皇帝陛下不成?
“这事恐怕要拜托你了。”道长吩咐我说,“我还不方便外出,那孩子的爸爸不是也没什么线索吗?你趁着去几大寺院的机会,顺路找找这娃娃的爸爸吧。”
说完,道长伸手在了了的身上施了法。这样了了不仅能自由进出成都古城,还顺便隐了身。
道院虽然有专门的会计,但更多是主理财政,每年理账之类的具体事务主要还是会外包给专业的企业服务公司。
听道长有些轻浮的口气以为账本只是随便做做,没想到被小心地放在专用的档案馆里,必须要赵阿姨的钥匙才能入内。而且记账相当详细,信众的捐款,只要他们愿意留名,一分钱都对应着他们的名字记载详尽。支持也是,不仅详尽到1分钱,而且但凡有不应该的支出就会被用红笔批注。
只是……就因为太过详细了,在这成堆的账本中查账成了件难事。
对于来自严行长的收入,我可以从戴警官给的资料里整理出来,可怎么查这些钱去了哪里呢?
“没有明确用途哦。”
“没有明确用途?”
“在有自来水之前,我们道观都是靠去河里挑水来用。有空的时候就把水挑来放到水缸里,有需要的时候就从水缸里舀水,对你来说只要有足够的水解渴就可以了,喝的并不一定是要你挑来的那一杯水。钱也和水一样,并不需要特定的哪张钱,只要在需要的时候得到同样面值的钱就可以了吧?”
“那就是说……”
“要把总额差不多的项目都整理出来,而且还不一定是一次性拨款,要把多次拨款总额相加相等的数目也算进去。”
青羊宫对接长期捐赠的学校孤儿院就达上百个,还有其他阶段性的公益项目,这根本就没法统计吧?
“我说,你也算是个道士,就没个快速检索的法术吗?”
“未曾听说过类似的法术。”
“法术果然还是比不过西洋的电脑,听说要是有电脑的话只要把数字打进去,匹配的条目就会一条条跳出来呢。”
“电脑这么有用吗?”
“当然了,听说西方的同行都已经很普及用电脑了。这电脑可以帮忙整理书籍和档案,最近在我国的贵族中也很流行呢。”
“那为什么我们没有?”
“还不是那个抠门的张老头不肯拨钱采购?”
“买台电脑要多少钱?”
“最近便宜了不少,大概三四万圆吧。”
这数字……便宜吗?不过和手里账本上的数字比比好像也算不上是天文数字了。
赵阿姨一边和我闲聊着一边已经从中理出了一些账页,原来她空闲时也会帮忙记些账,所以对这些账目还算熟悉。
据她推算出来的项目最终大概有三十个。
“所以只要用这三十个项目去和其他三大寺院的账目作比对,从中找出相同的那个就行了。”
“相同的可不止一个,我估计可能会有二十个左右吧。”
“诶?这么多?”
“可不是,慈善投入一直都是四大寺院暗中互相较劲的领域,那些有影响力的慈善项目,只要有一家寺院出手,其他三位就不会空着。现在这种以业绩为本的资本主义时代,经理人都想争到最多的信徒,最高的影响力。”
虽然结果让人忍不住想叹气,不过也算是把大海捞针变为了从池塘中捞针吧。至少可以追着这些线索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
“财务账是寺内隐私,不能随便给人查看。”
没想到,到第一个目的地就被吃了个闭门羹。我连忙拿出了道长写给我的信件,可并没有得到信相院秘书官的认可。相反迎来了她的各种抱怨。
就在我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一位穿着朴素僧服的和尚注意到了这边的吵闹。他进来问了秘书官缘由,又打量了我一阵说:“看着不凡之身,小仙人定是张道长新收的那位徒弟吧?”
我倒是没有拜师张道长什么的,但事实的确是在青羊宫跟张道长学习。
“听闻小仙人虽然年少,但是机智聪颖法力高强,还将烛阴逐离成都。老衲能见真人,实为有幸。”
原来这位被人称作亦能的师傅是这里的当家主持,他带着我去藏经阁找档案,一路上问了我关于此事的来去。果然,就像赵阿姨所说的那样,那些捐款的项目大同小异,光是她筛选出来的三十个项目就有二十六个相同。
虽然有些迷茫,可还是只能一个个抄了下来。
“师父!师父!这是一定要您去看看。”一个小和尚大叫着跑了进来,看到并非只有主持一人,言语赶紧收敛了些。
我随亦能师父去了后殿,一个穿着僧服的人正躺在那里痛苦地哀叫着。看他满身的皮肤都变为了黑色,无疑是受了蛊毒。
“小仙人可否有方医治?”
将新鲜的大肉置于患者身边,将他手指与大肉连接,然后念引毒咒将蛊虫都引至那块肉中便可。可佛家的寺庙没有荤食,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找到合适的猪肉,我只好用另一方法。倒半碗水,从自己的手指取少许血融入水中,一般的蛊虫会把它当作真肉。
我在那和尚耳边念了驱蛊的咒语,可遍布他身上的蛊虫却没有随着他的手指跑出来,相反被蛊虫占据的黑色血肉,面积变得越来越大。
眼看着他整个人都要被蛊虫吞噬,这可如何是好?
在一旁静静看着的亦能师傅把手指按在他的天门盖上,口中的咒语应该是来自《孔雀明王经》。很快那黑色就从他的脸上开始逐渐褪去。
“这孩子并不是中了蛊毒,只是让他看起来像是中蛊了的咒语。该是外面玩得罪了什么高人,给他下了此咒吓唬他的。”
本来已经昏迷了的那个小和尚睁开了眼来,似乎是被亦能言中,他的脸上满是羞愧。
“小仙人还要赶着去大慈寺吧?容贫僧送你出门。”
师傅说的正是,我还要找很多地方,该尽快动身才是。于是,在他的护送下走向山门。
“小仙人觉得这样查真的查得到吗?”出了后殿时,师傅问我。
通过对比应该可以查到吧?
“大小寺院都会资助的项目,必定是城内外千万双眼睛都盯着的项目,他们真的敢在里面下手吗?”
说的也是,就如刚刚赵阿姨所说,这些项目都是因为值得扩大寺院影响力才会大家互相竞投,也就说这些项目本身就都很有名。
“道与法的关系小仙人可有高见?”
“道是世界运行的规律,认识规律而后利用规律则为法。”
“正是,法的根本即是道。如果法离了正道,便使不出效力。刚刚那孩子的解咒之法便是这个道理。”
“师傅的意思是,我们找错方向了?”
“我不敢下此决断,因为我也没能参悟其中之道。只是觉得该提醒张道长这点。对找这孩子的父亲一事我想也当是如此。”
师傅能看到了了?不过也不足为奇,隐身之法不过是雕虫小技,这师傅好歹也是位得道高僧。
这时我们正走到寺院的山门,他双手合十向我礼拜道别。
我便也作别,然后走在寺院外的那条巷子里。师傅说得对,我们还没悟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埋头调查,会不会成了徒劳。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城里吹起了风。这风真是奇怪,刚在文殊院是在城北风自北而来,而今到了三槐树,风却自东北而来,再往南走就越是正东。
这分明不是自然之风,是气韵在向城中心的某处集聚。
五曜阵之乱那日的情景又回到了我的面前,莫非是谁又在城中作乱?我连忙加快脚步向那气韵流向的地方赶去。
城中之气聚向的地方是在离城中心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没想到在大街边现代化的楼房掩盖下,这巷子里还有如此规模的一片古宅。
给我来开门的人把我打量了一番,我连忙说:“我是青羊宫来的道士,能通知下这家的主人吗?”
“青羊宫的道士?你也是螭少爷找来的吧?比你先来的人已经在少爷房里了。”
原来围墙里还有个巨大的庭院,他带着我在庭院里来回打转,最后来到一栋小楼里。打开了二楼房间的一个门后,他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他们刚刚还在这里的。”
“谁?螭少爷和他的同学们。”
这家的牌匾上写着“李宅”,螭少爷全名该是李螭,这不是我们班上的同学吗?“跟他来的是真还有世子殿下吗?”
“正是,他们三人刚刚还在这里,我就出来给你开了个门的功夫,他们是找到什么线索上街了吗?”
不是,不过找到线索这点该是对的。我屏息体会了一阵空气的流动,照着他们流淌的方向打开了房里的衣橱。衣橱里的木壁却像是牛皮一样耷拉着,那皮模样的木壁中央是一条被刀剑划开的裂缝。
“这里面是什么地方?”我问管家。
“不……不知道,我从没见过这地方,而且,这儿不该有密室才对。”
无疑,真他们一定是去了这里面,看来想要知道真相,就只有亲自进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