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是黑色运动鞋,没有跟。
腿上,穿着白色短袜,堪堪卡在脚踝。
裙子偏长,遮住了大腿和膝盖。
只露出一截光裸的小腿。
极其朴素的打扮。
却让霍闻西下意识想移开视线,“安茜——”
安茜回头。
霍闻西愣了一下。
她的脸上是完全相反的风格。
脸上用了一点也不讲究的深色眼影,覆盖率极强的颜色在她的眼皮揉开,脸上重重晕开腮红
唇釉抹的一丝不苟,稠红的液体均匀地在唇上一寸涂抹,陷入凹凸起伏的纹理。
突兀又违和,却又达成奇妙的统一。
在她挑眼看来、轻佻笑意中,甚至带了一点盈盈的媚。
艳俗的红,艳俗的媚。
“你怎么……”霍闻西下意识地皱眉。
安莱在唇上抹了一下,昂贵的唇釉质量上佳,不仅色泽稠丽,成膜也很快。
短短时间里,已经没办法轻易擦掉了。
“去洗脸。”霍闻西说。
安莱撩了一下头发,“不要,已经洗不掉了,这个样子能够持续一天。”
“没有化妆品是洗不掉的。”霍闻西面无表情地重复,“去洗掉。”
“不,我看你很喜欢下城的那些故事,我感觉与其跟你说,不如让你来看更好、更直观。难道不是吗?”
安莱左右看了一眼,极为自然地将或许是上一任模特的盆栽推开,坐下来。
的动作很大,是那种每一个举动似乎都要让人看见似的大开大合。
她完全舒张了,倾斜着坐下,向后靠在一边。
“这是我看的……第一个下城区人的形象?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为了今天可是尽可能地准备和还原了,辛辛苦苦准备了很久呢。”
“下城人的形象。”霍闻西重复。
他没带语调,但意味明显。不了解不代表蠢,这种过于糊弄的说法听起来像哄小孩。
“形象中的一种啦。”安莱毫不在意,“其实我不太懂,反正就是这样,你既然是画家,肯定比我懂,这样就不用洗脸可以吧?”
安莱说完之后,就安静下来。
过了几秒。
旁边才传来一声浅淡的“可以”。
霍闻西不跟她争执。
反正今天的主题是:不喜欢的人。
“坐好之后,随便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停住,不要动。”
安莱保持着现在的姿势不动。
确定她找好姿势,霍闻西来在画布前坐下,开始观察。
他的目光没有感情,很冷,是画家凝视物体的表情。
好感度不增不减。
安莱将手放在胸口,感受心脏跳动的节奏。
人之情爱,动物欲.望。
不外乎生物本能。
她笑了一下,向旁边一倾,纯粹洁白的一身衣服搭配脸上的妆容,实在是一套很有故事感的配对。
为了更加细致的观察,模特所在的地方有一个小台子,整体比周围略高,两个人都坐下时,安莱会稍微比霍闻西高一点。
这方便她光明正大地观察对方的表情。
霍闻西抬着头。
也在观察她。
这个装扮、这个人,给他一种强烈的复杂感。
他在对着空白的画布,手中沾了颜料的笔迟迟没有落下。
霍闻西放下笔,“你在手里随便拿个东西。”
绘画中,模特借助周围的道具来丰富细节,增加难度是常有的事。
安莱动作没变,随手就从旁边摆在一起的东西里,看也不看地随手拿了一个。
是一本书。硬外壳,整体厚重,入手扎实,手但非常好,看得出价值不菲。
“看。”霍闻西言简意赅地说。
安莱就翻开一页。
扉页写着书名,底下列着一排遒劲有力的钢笔字,上面写着祝二弟霍闻西:生日快乐。
她在字迹上按了按。
霍闻西没有叫停,安莱继续向下翻。
扉页之后是前言,某某名人写了某某话,下一页是目录,再下一页是正文。
正文很有意思,是安莱以前从来没有看过的神话。讲述了国家久远前的神话传说,第一章新旧神更替,新的父神带领手下的神,推翻了旧神的统治,建立起新的神国。
而落败的旧神,过去整个宇宙的统治者则沦为阶下囚,被困在大地,成了狼狈的囚徒。
“换一个东西。”她忽然听到霍闻西说,“再换一种姿势。”
安莱把书放在膝盖上,双腿并拢,侧身低头。
这次她没有随便拿一个东西,而是仔细在左右的物品中端详了一会儿。东西总共不多,大多就是一些画和摆设。
她打量了一会儿,在里面拎起一副小画,这是一副水粉画,画里的场景应该是安家的或者哪里的花园。
在青枝绿叶的环绕下,一枝俏生生的粉红小花在枝头上放。
笔墨和其它相比较稚嫩,但生机勃勃,装裱的木质画框入手乌润。
“再换一个。”霍闻西说。
安莱把画和书都放回去,随手捧起一个作为装饰的小盆栽。
然而情况仍然没有好转。
霍闻西觉得有点失策。
安茜拿什么东西其实都是一样的。
拿什么都很俗气。
拿书,像是在估量它的价格。看书,一只手却把玩着书里露出的银质书签。拿着一幅画,表情百无聊赖。拿着盆栽,看上去倒像是思考怎么不动声色把它摔掉。
庸俗到极致。
没有一处符合他的审美。
手里的画笔迟迟落不下第一笔,他在考虑怎么改变,怎么修改安茜的表现,就忽然听到她说。
“画不出来吗?”很疑惑的声音。
声音又绵又软,尾调拖长。
甜甜的,带了一点故作姿态的神采。
很符合她的装扮。
“我在考虑怎么画。”霍闻西没有抬头,“我对画你这种类型的人没有感觉。”
这种类型,听起来,并不算十全十的好话。
然而在安茜或者安莱的耳中,可以将它完全过滤,自动归类为赞美,“听起来你没办法下笔,唉,毕竟我的确不是你可以把握的类型,我可以理解。”
“……”
“你没有说话了,你默认了!”她得意洋洋的,仿佛获得了一场虚拟胜利。
“……”
画室里的安静持续了一瞬间,霍闻西可以继续思考。
但是,随后。
他又听到那个软绵绵、甜蜜的声音,在问,“这个盆栽,可以送给我吗?作为我做模特的报酬。”
盆栽就是很普通的盆栽。
作为盆栽的瓷器是褐色的,里面埋了深黑色的土,种着一颗从花园里移植出来,长出幼苗没多久的玫瑰。
绿芽脆生生的,生机勃勃。
但实在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霍闻西:“随便。”
“那好哦。”
安静重新恢复,他继续构思。
可惜那道声音又只停顿了极短暂的一小会儿,再次响了起来,“我先确定一下,画室有其他人来打扫吧?”
“是。”
“我……”
霍闻西皱眉抬头。
毕竟是养尊处优、在阶级分明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贵族少爷。
虽然平时看起来温和无害,但一旦冷下脸,就完全不同。
气压变低,安莱却完全不怕,反而高兴道:“你不高兴了?”
霍闻西:“你想干什么?”
“你不是说你只画你喜欢的人吗?我不算喜欢的人,当然我一点也不伤心,因为我也不喜欢你。当然我还是大发慈悲的决定帮你。”
“你不是要灵感吗?不是看感觉作画吗?”
安莱不闪不避地和他对视,看那双从始至终,没什么起伏波动的,淡灰色瞳孔里终于染上几分情绪。
她纤细的手按在褐色的花盆上,涂的红红的指甲拨弄绿芽,掐住一小片翠生生的叶。
她随意摆弄一会,忽然对他一笑,将它高高举起。
然后放开手。
花盆哗啦粉碎。
里面的土和幼苗掉出来。
安莱踹了一脚,带着几分借题发挥的恶意。
笑的又庸俗、又心虚、又恶毒、又期待。
“怎么样?有生气的感觉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好凉……还是求个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