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出人意料。
安茜和霍闻西同龄,也是同年入学,不过的是他们分属于不同高中,一个成绩优异,一个不学无术。
与霍闻西一路按部就班,进入圣耶弗斯学院不同,安茜的学习糟糕,升学时资格审查没问题,唯独卡在成绩关上。
不过她本人毫不在意,也没动用关系,而是升入一所次级高校,还没入学就提交休学,享受Gapyear去了。
这句话在这种时候提出,十分古古怪。
他既不提安茜做的蠢事,也不问她这些天的行为,而是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让人忍不住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后手。
“如果可以的话,这样是最好的。”安莱慢慢地说。
“那好,只要你想复学的话就没有问题,手续你不用担心,霍家会帮你办好,再过几周去范华报道就好。”霍明昊说。
范华就是安茜考进的那所次级大学,与圣耶弗斯学院不同,主要收容贵族子弟,对成绩的要求不高,也是一所有名的二代大学。
安莱不明白他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的意图。
原本的路线里安茜应该答应了这个提议的,在走剧情里也提了一嘴她确实在范华大学读书。
但她不行,任务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要求让她进入圣耶弗斯学院,她必须完成。
她说,“我不想去范华。”
霍明昊把钢笔放在桌上,又看了她一眼。10这样对陌生人的好感理论上来讲,是不会让人拿出什么太好的态度。
但他用甚至能算亲切的口吻询问,也没提到她逃婚的事,只是问,“那你想去哪里?是不想上学吗?你该知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面对安茜算是,但对她来说不是。
“不是。”安莱飞快摇头,“我想去菁华。”
霍明昊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其实这算这算狮子大开口了。
安莱顶着他堪称冷淡的目光没有低头,现在是一个好机会,她不可能为了不引起对方厌恶作出错误决定。
“我想去圣耶弗斯学院。”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观点,并为此找出依据,主动提出敏感话题。
“跑了一次之后,我发现这种行为是十分无用而且没有意义的,留下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不想过和之前一样的日子,如果可以选的话,我想去最好的地方。”
“最好的地方。”霍明昊重复一遍,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送你进去也不是不可以。”
霍明昊也不问为什么,脸上的丝毫未变,一只手把玩着漆黑的钢笔,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但是——凭什么?”
安莱僵了僵,却还是不想放弃这次机会,陈述道,“是你先问我的,如果我要复学的话,我只想去圣耶弗斯学院。”
“所以我为什么要帮你呢?去圣耶弗斯学院,可以,但无凭无故让我出力?”霍明昊问,“安茜——我可以就这么叫你吧?安茜小姐,你觉得自己凭什么呢?”
“……”
安莱一时半会没找到回答的话。
胡搅蛮缠在霍明昊这里是没有用的,只能起到反效果。
既无情分,也无价值,还有债务。
这条线目前是走不通了。
她不可能就此放弃,但也暂时拿不出筹码。
她想了想,退而求次,换了个要求,“我想出去。”
“去哪里?”
安莱:“不去哪里,我不想被关在房间里禁足,也不可能整天待在这里,我要出去。”
霍明昊问:“你知道你逃跑后,我们为了找你花了多大功夫,又花了多少钱吗?你知道你家造成了多少亏损吗?”
安莱打腹稿的时候准备过这种问题,她理直气壮道:“钱是我爸做的,不是我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霍明昊啪地把钢笔放到桌上,声音沉沉:“我现在相信你的学习真的是足够糟糕。按照法律,你有责任替他偿还债务。就算不懂这个,按照常理想一想,难道你能只享受花你爸钱的权利,却不承担帮他还债的义务?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相信你不懂。”
这点没人比安莱知道的更清楚。就算是断绝关系的父女尚且掰扯不开,更何况是这情况。
但此刻站在这里,她只能支支吾吾,像被霍明昊的语气吓了一跳,“我不知……”
“亏损不知道,那你知道你家里欠了多少钱吗?”
安莱露出一点难堪的表情。
霍明昊从文件中抽出一本财经新闻,翻开一页。
上面印着巨大的“罗里著名公司投资不当导致破产,所有资产被官方回收择日拍卖”标题。
他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中挑了一个,对着一长串零画了个圈,“安家大概欠我这么多钱。”
他摸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把杂志扔到她面前,“而你家欠钱的总额,大约是这个数字的两倍多。”
安莱拿起那经杂志,将甩过的几页翻回,看着那个巨大的数字,即使不是本人,手指也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猜为什么你父亲在国外得到资金链断裂消息的时候,能那么干脆地放下一切,在国外重新开始?我查过安家的流水,不可能亏空的这么快,帐上至少还有一笔作为后备的流动资金。”
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安家破产的消息来的太快太迅捷,让人生疑。
咔擦一声,银质打火机窜出火苗。
霍明昊点燃了烟,夹在指间,耐心地跟她一点一点揉碎、分析:“你觉得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你父亲得知消息之后的一个小时之内,
你的母亲,你的弟弟,还有你父亲母亲的家人,忽然全部知道消息并且成功购票出逃,而偏偏只有你被留下了?”
“是意外!”安莱好像预感到他要说什么,急急忙忙地争辩,她又不知道内情,只好反反复复地表现自己的难以置信。
“你是因为没有带手机没有收到消息,还是根本没收到消息?哪怕到现在,安康是这么久了,联系过你几次?”
安康是应该是安茜父亲的名字。
“我……”安莱说不出话来。
霍明昊也不跟她争,事实太多,甚至不需要她一一列举,随便说几个事,都可以让安茜大受打击。
安家和霍家的教育方法不同,更倾向于放养,起码在安茜身上是这样。平时不管不顾,惹出事来了就给她收拾烂摊子。
对儿子则是另一方态度,从小拘在身边严加管教,责令读书。
对两个人之间的态度一目了然,但恐怕安茜到现在都还觉得家里最疼她。
“就算联系了,是提供了资金,提供了支持,还是鼓励你向外跑,跑到国外的家?”
霍明昊不再举例,下了结论,“因为安家知道我不会罢休,所以特地把你留在这里作为保证。”
“你信不信,就算你真的成功逃出去,逃到国外,也会被你爸爸送回来?”
安莱摇着头否认:“不,我不相信……”
她其实有点……实在表演不出悲伤痛心。
她又不是影后,很难表现出自己没有看过的东西,有那个演技早就去混迹娱乐圈了。
她被父亲背叛的回忆非常久远,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具体追溯是十多年前的故事了。
上辈子的仇上辈子就结束了,这辈子她跑了,债主找不到还钱的人,自然会回去找欠债的人。和赌场有过纠葛的人是再也逃不掉的。
催债人为了要钱能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安父会遇到什么报应,安莱不知道,想到这个她只会笑出来,很难有什么生动的悲伤情绪。
安莱只能拼命回想悲伤难过的事,想上辈子的坎坷,想她和安茜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除了长相外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安茜落到这种糟糕的处境,却照旧吃好喝好照样上学。
她拼命回忆自己19岁的心情,终于让自己微微红了眼睛。
然后顺理成章地低下头,让漆黑的发丝自然地落在脸颊两侧,遮住微微发白的脸色。一缕卷曲的发丝挂在耳稍,缠在鹅黄色衣领上。
明媚的大眼睛也垂下来,长长的睫毛蝶翼似地颤动几下,她曾经练习过这样高傲不屈的含泪姿态,保证不失自尊、不掉眼泪,只有眼睛里微微闪烁一点光,却又楚楚动人惹人心疼。
“不是这样的……”‘安茜’已经信了。但自尊让她在仇人面前嘴硬,不肯示弱。她感觉霍明昊停止说话,视线缓缓在她脸上扫过。
他看的太久,让人心底发毛。
安莱几乎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她又低头了一会酝酿情绪,在心里组织措辞,以防霍明昊又有什么问题。
但对方仍然没有说话,连动作都没有变动一下,维持着原来的姿态。
她忍不住稍稍抬头。
霍明昊吐出一口烟,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他瞳色其实不算太深,是一种介于浅灰和黑的色调,沉淀成一簇一簇浓郁的灰。
在专注凝视什么东西的时候,灰色缓缓加深,像是挑选猎物的狼。
“我也不期望你还钱,至少你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多你一个也供的起,不要再给我耍什么小聪明,懂吗?”
霍明昊看着她说,
“记住,你是安家的抵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