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要冷静。
迹部挺直腰杆,凝神注视眼前彷佛被开启什么机关的五十岚响。
其次,不能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心脏飙速跃动。
“要是不想说就不用说。”迹部这番话倒是真心,他顺手帮五十岚一把并不是想用人情债勒索她。“毕竟人人都有不能说出口的事。”
五十岚挑眉,像是遗憾迹部不再追问。
交响曲悠悠旋律一时流淌在两人之间。此时,他俩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不能放下一个洋娃娃,彷彿能从气息感知对方一举手一投足。
迹部走到玄关,拿起空调遥控器,把温度从摄氏十五调高至二十度,又在床沿坐下。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出口的事啦。”五十岚像是深思一番后,又或者是迹部无意中以退为进的手法奏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里面有个我想杀死的家夥。”
坐在床沿上的迹部只能看见五十岚的背影,耳听五十岚用“抱歉部长,我今天想请假”的内疚羞涩语气说出惊栗的话。
后来迹部回想,想过无数遍也记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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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岚久久未得回应,好奇地转身看着迹部,看见对方一副又言欲止的模样。五十岚在某些滤镜加持下,认为这种模样出现在迹部景吾面上堪称滑稽。
“我说,你是被吓倒了吧?”五十岚摀着嘴,同情地看着迹部,“噢,还是说,你相信了吗?”
迹部看见五十岚嘴角上扬,感受到明晃晃的嘲笑,血压又又又升高。
“其实,我是想去跟踪我的姐姐而已。”五十岚挠着发红的脸颊,“因为我在这里瞧见她了,她总是不告诉我她的行踪,我又在酒店其他地方找不到她,我就想顶楼是不是暗地里举行什么活动......”
在听见“杀人”宣言后,“跟踪”突然变成不怎么严重的事。
迹部想起在学生会时,五十岚听见她姐的大名后,瞬间漏气的模样。“......你是姐控吗?”迹部担忧地看着五十岚,“她不告诉你,你就要跟踪她?”
“我才不是。”五十岚嫌弃地闭眼,“只不过有些好奇而已。”
仅仅因为好奇,便偷偷潜入宴会。迹部捏着眉心,觉得越是和五十岚聊天,精神便越趋衰弱。
“话说回来,你有留意到吗,一个留着黑色捲发,嘴角有颗痣——大概涂着正红色唇膏的女人。”五十岚伏在沙发背垫,描述她姐的脸容。
然而,有着这种特征的女人不少,而且在面具之下也分不清他人的眉眼——除非是本来便认识的人。
“这种女人全场都是。”迹部没有敷衍五十岚,细细回忆在宴会里见过的人。
“......那,宴会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或者是奇怪的事?”五十岚垂眸,一动不动地问。
迹部听出了五十岚话里的旁敲侧击,但依旧配合,“要是说奇怪的人,倒是有个。”
迹部先是参加冰帝的庆功宴,所以迟到了半小时。当时,顶楼的宾客大多已经入坐,迹部一路上观察到各人各色不同的面具。
所谓「上流社会的宴会」总是一切恰到好处得令人了无生趣,连面具也同样华丽得无聊。
迹部走马看花般跟随侍应(是警察)回到座位,距离他座位的不远处,有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
朴素的黑色面具称不上突出,但不管是他脸上那道盘蜿在嘴角至耳垂的刀痕,还是他打着石膏的左脚,都令他在会场里过份显眼。
根据某不知名的研究,九成以上的有钱人都是好面子的。这种好面子不是炫耀或者争豔斗丽,而是一种优越感。他们相信自己骨子里比别人优秀——迹部景吾对此嗤之以鼻——总要在人前表现得完美无缺,端庄大方。
如果漂亮的皮囊有任何瑕疵,他们大多都会竭尽所能除掉它。要是身体抱恙,就会直接在家休息,对外则缺席所有公开场合,除非是必须出席的活动。
总而言之,他们不会容许自己狼狈地出席这种场合。
“哦?”五十岚听得津津有味,兴致勃勃地问,“那个男人伤得重吗?”
男人虽然挂彩,但予人感觉温和大方,总是微笑待人。所有微笑在那道疤痕之下显得阴森不祥。
“大概伤得不轻。”迹部斟酌一下,“但游刃有馀。”
“诶——”五十岚语气不明地惊叹,在旧手机里翻找着刚刚拍下的照片,走近拿给迹部。“是这枱的客人吗?”五十岚指着用红笔圈起的两桌。
迹部放大屏幕,看见红圈边上用狂草写着“☆☆☆ssssvip”之类的单字。
非要说的话,宴会里都是svip级的人物,但这种描述的客人——
“......我不能回答你。”迹部景吾也是「上流宴会」的常客,他自小在父母亲戚的引荐下见过数不清的富豪名流。在长大后,他逐渐察觉,有些人,即使富可敌国,权力滔天,也是他引以为傲的父母不希望他接触的人。
像这种无比尊贵,但父母从未带他认识过的名流,恐怕也只能是“那种人”。
“……果然,你太好人了。”五十岚闷闷地笑着,顺手送了张好人卡。但她话音一转,又嫌弃道,“真是不必要的好人。”
“而且,不能回答不就是已经回答了吗?”五十岚坐在床沿,手向后摊,揶揄道。
五十岚喜欢和以后不会有交杂的人聊天,不用小心翼翼地咬文嚼字,也不用担心会不会伤害对方,反正伤害了也没所谓。而且,她不喜欢迹部景吾,所以更更更没所谓。
“……你说是就是吧。”迹部学会不与她计较,身体倒不争气地往床边挪了挪。“那如果是你,你打算怎样回答?”
“我的话——”五十岚尾音拉长,双脚晃来晃去地思考着,“直接说不是,就可以了吧。要是不想让人知道,说谎当然是最好的方法。”
“那不是本大爷的作风。”迹部眉头轻蹙,却没有继续反驳五十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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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不投机半句多,迹部和五十岚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夜空,心里却各有各的胡思乱想。
迹部景吾十分纠结。当然,他并没有受青春期的荷尔蒙影响,在杀机之下产生任何诡异的念头。但是,但是这个距离,踩界了。
孤男寡女、酒店、躁动的年纪。眼下两人同样坐在床沿,不需花费任何力气就能触碰对方——不,不如说要花尽心思才不会碰到对方。
迹部可是已经殚精竭虑地拉远距离。一进来后,自己已经特地坐在距离五十岚较远的位置,但那家夥总是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身旁聊着不着边际的怪话。
——你的社交常识才是被狗吃了吧!
迹部表面泰然自若,在心底苦苦吐槽。
再回到沙发也未尝不可,但是这就显得自己坐立不安。要忐忑不安可以,但不能只有自己忐忑。
——迹部的好胜心莫名奇妙地被激发。
侧视着五十岚,能看见她盘起黑发的白哲后颈,和耳朵上数不清的环痕。
迹部没打算移开视线,他倒想知道,五十岚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正注视着她。
耳朵上,究竟有多少个环痕?
迹部想起初见时,五十岚被自己吓红的耳朵。
——对了。只要再靠近她一点,她就会马上跑开吧。
——那家夥惊慌失措的模样会是怎样?
怀着连自己也不知因何而生的念头,迹部鬼迷心窍般把手伸向女生的耳垂。
交响乐融化在躁动的夜光,成为错轨的帮凶。
犹如悬线牵引般越趋靠近,迹部景吾在下一秒,收手了。
“话说回来,真亏他们会放我进来。”五十岚看着窗外的倒影,泰若自如地说。
五十岚的说法,就像察觉到他们正处于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典型场境。
迹部清了清嗓子,还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如果我是千面相假装,说不定你现在已经去世了。”五十岚做作地叹息,故意惹怒人,但仍旧安坐原位。
“本大爷不会认错人。”迹部景吾观察力强,他自信哪天怪盗基德来了他也分得清。
“你不会认错人,但别人会认错你吧。”五十岚的目光最后放在迹部身上,仍然不后退。
“可能——其实你是千面相,早在宴会开始前就被调包。为了拖延时间,令警察错过黄金救援期,伪装成迹部景吾。”五十岚倒不是认真觉得他是千面相,只是随口说些不讨喜的话。
就像两头蛮牛,两人都不肯后退。
半调子的猜疑,探究的眼神,过界的距离,就像魔女的调料,搅拌出怪诞不经的药水。
面对的女生比想像中还要强,迹部景吾并不讨厌。
“你要确认吗?”
迹部用看着对手的眼神,凝视五十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