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雨攥了一下手:“这些事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上官初,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一些,险些将烛火吹灭。
在这光芒晃动的瞬间,慕雨瞧见他双眼之中有浅浅的恨意。
可是,他究竟在憎恨什么?
恨现在的朝廷覆灭了自己的国家,很上官初这等小人能好好存活于世间?
可是这种恨,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或者,他直接恨上了自己,这才和她有关系。
对面,安玉屑那双眼睛在她身上看了一圈,平静开口:“的确没有。”
慕雨心头堵得厉害,她眉心微蹙:“我和你说了,这些往事与你而言,是解决事情不来的事情,只会成为你生前的枷锁,何况,你说给我听,就算与我有关,我也做不了什么。”
她说到最后,声音小了很多:“你和我,什么也做不得的,能好好活着就很好了。”
慕雨说完,转身走到窗边,让金色的灵鸟跳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她盯着灵鸟小小的脑袋和小小的眼睛,心里却想着,要是安玉屑死后变成了怨魂,定是因为他心里怀了这许多的不甘而导致的。
那她本着负责到底的态度,应该得去把他的怨魂收走。
身后安玉屑的声音柔和,悠悠传来:“也不用特意做些什么。”
慕雨停住了动作,灵鸟没有被放出窗外。
她回头去看他,有些困惑。
这个人方才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怎么现在瞧着自己,又摆出了一副安慰人的姿态?
安玉屑朝她走近,沉声宽慰:“我和你都是没什么能力的废人,想要改变时局铲除奸佞自然艰难万分,可我们虽做不得英雄,却可以提醒英雄身边有奸佞啊,你说是吗?”
慕雨有一瞬间,竟是又想起了师姐死亡时候的样子。
英雄身边,真的需要这种只会提醒的人吗?
英雄本身,就是很警觉的人,并不需要他人指点和提醒。
她皱起眉毛,心里没由来的烦躁,她忽然觉得安玉屑说的这番话是别有用心,是故意让她想起那些往事。
怎么自己劝他放下往事,他却让自己想起了最不愿意想起的前尘?
于是,慕雨仰头刚要骂人,却见安玉屑颔首抱拳,与她作出一副恭敬姿态,缓缓说道:“我希望慕姑娘能借我用一下你的灵鸟,让我给任瑞大将军寄一封信,提醒他要提防上官初,不可轻信此人。”
安玉屑抬眼,点墨一般的眸子在这样幽暗的屋中却明亮如星,他的模样,倒是真的很诚恳。
”慕姑娘,就算我的提醒什么用处也没有,我也能就此安心了。”
慕雨紧抿嘴唇,没有讲话。
她忽然发现,安玉屑真是个攻心的好手。
将别人的心绪扰乱,而后按着自己的步骤有条不紊的做事。
但他要做的事,也的确不是什么坏事。
寄一封信而已,她确实也没道理不同意,只是很讨厌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罢了。
面对慕雨审视的眼神,安玉屑神色更见恳切:“我毕竟和冯将军定下了契约,烙印加身,实在不敢忘记她的遗愿。”
说着,安玉屑将宽袖向上一拉,露出手腕。
慕雨低头去看,安玉屑手腕处上移一寸,原本浅红色的细线已经变成了深红,再往上延伸,还是浅红色。
对了,安玉屑是答应过冯良玉要取上官初的人头的。
她凝视着他的手腕,沉吟片刻,而后咬了一下嘴唇:“疼吗?”
轻声一问后,慕雨动了一下手,让灵鸟又跳回了自己的肩头。
安玉屑盯着她的双眼,微笑:“不疼,不过有些痒罢了,但我想,就算上官初不死,我也不可能活到碎心而亡的那一天,所以,也不需要太担心红线变深带来的苦痛,估计我根本体会不到。”
慕雨被他盯得难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染上了一丝迷茫。
她带着安玉屑已经离着中原越来越近,若是御剑去往京城,不到半月就可见到皇帝。
他与冯良玉冤魂的两年之约,确实根本等不到实现的那一天,自然不用担心碎心而亡。
然而,他又好像对这个事情格外上心,莫不是真的恨毒了上官家这等奸臣,才想要提醒任江军提防吗?
慕雨伸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腕,眉头微蹙。
她想起来了,从认识之初,安玉屑就一直挂念着自己的主子,六殿下。
后来,江天客说他诬陷太子的舅舅贪赃,然而太子的舅舅上官岁,也的确是个祸乱朝纲的贼子。
即便不是真的贪赃,这样的人能被就地正法也是好事。
他的确,像是一直为大义在奔波劳累。
慕雨撇了一下嘴:“你还不去写信,你在等什么?”
安玉屑眉梢微动,与她道了声谢后,就转身走到了桌前。
他没有落座,站着挥毫,一手负在身后,身姿挺立。
慕雨没有走过去,看着他写字的样子,心头一时恍惚。
她刚刚竟觉得,安玉屑此时看起来气度端方非常,绝非简单的世家公子。
京城之中的世家公子她不是没见过,可像安玉屑这样气质的,却好像是过于突出了。
一个皇子伴读,竟可如此。
那真正的六皇子会是什么样子?
那在梁王朝覆灭之前,他岂非是个前途一片光明的有志青年?
要是这样的话,从个人而言,他也会恨毒了上官初,会很想要上官初死。
兴许是慕雨的眼神太过于专注,安玉屑放下笔后,转身询问:“慕姑娘要不要查验一下这封信?”
慕雨收回目光,眼睛转了一圈:“不必。”
安玉屑像是有些不能相信:“当真不用?”
“我闲着没事吗?干嘛要看你寄给前朝乱党的信?要是以后生出什么变故,我现在的行为就是知情不报,还要和你一样沦为乱党,被官府通缉!”
安玉屑唇角溢出一抹讥讽的笑意:“说的也对,只是我在信中不仅提醒了一下上官初有问题,也问了他老人家安。”
问安?
问谁的安?
任瑞将军!
慕雨挑眉:“所以呢?”
安玉屑将信纸慢悠悠的叠了起来,微微抿唇:“我学功夫时,是拜任瑞将军为师学的,他是我的师父。”
暮雨眼睛微动,没有说话。
安玉屑轻叹一声,露出一副怅然神情:“我与师父许久未见,只能寄信过去,却偏偏不能前去拜别又即将赴死,这封信我写得十分惶恐,本想让你帮我参谋一二的。”
“让我参谋?”
“是啊,毕竟,你也与自己的师父有不能再相见的理由,和我一样。”
听他这样说完,她更没有想看的心情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和师父并非不能相见,我……”
慕雨没再说下去,她住了口,瞪着安玉屑。
她凭什么要和安玉屑说自己的往事,凭什么和他解释?
过了会儿后,慕雨咬牙:“你和你师父的事情,跟我和我师父的事情,不一样!”
安玉屑的眸光像是一池沉静的深潭,他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慕雨扬起头:“任江军是上官初的舅舅,你觉得他会护短,哪怕知道真相也会放过上官初,所以你心里不痛快,你就来刺激我,想我和你一样不痛快!”
她终于,格外清晰而又准确的捕捉到了他的心思。
这是什么阴暗的心思?
自己痛苦,就得抓住别人跟他一起痛苦。
慕雨朝他走近:“我面对我师父,不会猜测,不会不安,只会惭愧,因为我确实是因为自己的软弱困顿于心才放弃修行的,我知道我让他老人家失望了,我也敢去面对自己的师父!”
安玉屑瞧着走到自己跟前的暮雨,黑瞳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烦躁,出声却依然柔软如同耳语:“是吗?”
“当然是了!安玉屑,我和你不一样!”
说着,她伸手就从他手中将叠好的信抽了出去,直接交给了肩头上的灵鸟。
倒真是一眼也不想多看。
灵鸟接过信,却不知这一封信要送往何方,转了转金色的小脑袋,看着慕雨叫了一声。
慕雨瞥了一眼它,很不耐烦:“你去问他!”
灵鸟转过金脑袋,朝着安玉屑叫了一声。
安玉屑的眼睛从慕雨身上挪开,看向了灵鸟,一双眼中满是没有隐藏的凉薄。
他抬手,指尖凝光点在灵鸟的脑袋上。
灵鸟接收到地址,拍着翅膀飞起,朝慕雨叫了一声后,尾羽拖着金光飞出了窗子。
目送着灵鸟离去,慕雨收回目光,直接上了床榻躺下。
躺下后,她吸吸鼻子:“我好像该洗澡了。”
连日奔波,她觉得自己身上都有味道了。
安玉屑还站在原处,静静的看着她。
慕雨觉得别扭,眼睛一转,看向安玉屑:“你怎么还不去躺着?”
安玉屑张张嘴,歪了下头,眼中情绪莫名。
他此时,似乎有千言万语,可到唇边只剩一句:“明日你可以让跑堂给你准备一些洗澡水,还有一身干净的衣裙,最好是青色的裙子。”
不知为何,安玉屑说得格外认真。
慕雨疑惑的眨眨眼睛。
安玉屑说得慢条斯理:“其实在尉犁国都时,你那身青色的道袍就很好看,慕雨,你穿青色很漂亮。”
那时少女端坐街市,明明在撒谎骗人,修为浅薄,却装得一板一眼。
好笑而又生动。
就让他,再看看她换回青裙的样子吧。
毕竟,再过两天,慕雨就要从这世间消失了。
谁让她给自己下毒呢。
他都放弃了要她性命,可是她却要给自己下毒。
这一切,都是慕雨活该!
届时她死了,他会找个顺眼的地方好好葬了她,顺便再从她身上拿走解药。
昏暗的烛光里,安玉屑想着这些晦暗的事情,看着她不由低声笑了起来,笑得暧昧。
慕雨慌乱的别开眼睛,不再与他对视,面上泛红。
可安玉屑似乎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他朝她走了过来,低头盯着她。
慕雨很不自在的想抬手挡住自己,可又觉得这么做很奇怪,便只能僵硬的躺在床榻上。
她吞了口口水,眉心紧皱。
不知为何,她分明衣衫整洁,可在安玉屑的凝视下,她此时就好像被人扒干净了衣裳。
很不舒服,很让人讨厌!
“你要干嘛?”
慕雨硬邦邦的问道。
安玉屑低首,身后的乌发有一缕跑到前面,他朝她靠过来,那缕乌发轻轻的滑过她的手背。
慕雨的手一颤,几乎尖叫出声,眼睛睁大了许多。
她想都没想直接坐了起来,抬手就要推开凑过来的安玉屑。
然而,安玉屑却握住了她的双手。
俯身、坐下,而后又扣住了她的腰。
他的手几乎扣住了她整个腰身,让她动弹不得!
慕雨气恼的叫了他一声:“安玉屑!”
“让我看看你。”
安玉屑声柔,眉眼处更柔:“我就快要再也见不到你了,让我仔细看看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