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英被这一声唤回了一丝理智，对墨天浩说：

    “你放心，我不想干嘛，只想在淑儿行刑前，去见她一面。”

    这个请求，并不出乎墨天浩的意料。他也理解对方急迫的心情，但他不能答应。

    “不行。杨淑是重犯，非暗罗卫不能接触。”

    他冷着脸，不近人情的说。

    “不是，我只是……”

    樊英看着很着急，还想说些什么。

    可陈华等人已经从墨天浩的表情里，看出这件事没得商量。

    陈华给王鹏星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拉住樊英。然后自己往前走了一步，笑着开口：

    “银副指挥使，大家都是同历过生死的人。我知道暗罗卫有规矩，可樊二爷也只是想见一见自己的外甥女。我们不让你难做，这样，我们这边只让他一个人进去，你们暗罗卫也可以全程派人跟着。行不行？”

    墨天浩多看了他一眼，不愧是天山最圆滑的人。某种程度上，陈华比他的大师兄沈图还能说会道。

    可墨天浩，最终还是冷冰冰的吐出一句话：

    “抱歉，不行。”

    “你……”

    樊英终于忍不住了，挣脱了王鹏星的手，往前走了一步。

    “墨天浩，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啊。我又不可能劫狱，就想见见淑儿，这样都不行吗？”

    听到他直呼墨天浩的名字，几个守在门口的暗罗卫都变了脸色，甚至有人拔出了刀。

    见对面拔刀，陈华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有几人把手也按在了刀柄上。

    “把刀收回去。”墨天浩呵斥了声。

    暗罗卫们闻言，纷纷把刀收回了刀鞘。

    “抱歉，是我的人没规矩。但是樊二爷，杨淑我是不可能让你见的。这两天，你们在客栈好好养伤，最好别做别的。等到她行刑那日，你们自然也就见到了。”

    还不等樊英说话，他又意味深长的紧跟了句：

    “柳姑娘这次死里逃生不容易，这次的伤养不好，以后恐怕会落下病根。樊二爷还是好好照顾她吧。”

    这句话看似是在关心柳素，但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听的明白，墨天浩这是在提醒樊英，想让柳素安好，就不要在杨淑这边搞小动作。毕竟柳素未来是自由的良民，还是暗罗卫通缉的杀手，其实就在墨天浩的一句话。

    冲动如樊英，自然也听明白了。

    见对面一时没人说话，墨天浩回头看了聂曦梦一眼，示意对方推他回去。

    聂曦梦点点头，伸手握住了轮椅的把手，然后转动了轮椅。

    可就在下一刻，他们就听到了“扑通”一声，然后就是顾璟安的声音：

    “樊叔。”

    聂曦梦闻声回头，就看到樊英跪在了几人面前。

    墨天浩比她晚了一步，也回过了头，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你……你干什么？”这次换墨天浩语塞了。

    “银副指挥使，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职责，可你能不能体谅一下一个做舅舅的，对外甥女的愧疚。我知道淑儿从前做了许多错事，可这不能完全怪她。除了肖庆岚，我这个做舅舅的也要负一定的责任。现在她就要受到处置了，我阻止不了，也没资格阻止。我只是想在她死前，去看看她，问问她的伤还疼不疼。这样都不行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樊英已然是虎目含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就那么直挺挺的跪在墨天浩面前。

    此番举动，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几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被触动了。

    可墨天浩只面无表情，目光冷峻的盯着樊英。他四下里看了看，伸手从离他最近的一个暗罗卫腰间连刀带鞘的把刀解了下来，然后把刀当做拐杖，撑着站了起来。

    聂曦梦见此，想要张口阻止。可墨天浩此时浑身散发出的气场，让她闭了嘴。

    墨天浩拄着刀，一步一步走到距离樊英三步远的地方。

    “你只想知道杨淑伤了疼不疼，却不在乎我一家，和那些被她杀的所有人，在死前疼不疼。听见了吗？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哀嚎、哭泣。樊英，这些你都选择性当做听不见吗？我今日可以因为你跪下来求我，就放你进去。可当年那些人，难道没求杨淑吗？她放过那些人了吗？”

    墨天浩的全身都在颤抖，眼中有悲哀，有痛苦，有疯癫，更有绝望。

    樊英的话，的确很感人。但带入墨天浩的视角，他却只想冷笑。多可笑啊！这件事不能完全怪杨淑。那要怪谁？怪他全家不长眼，救了不该救的人，最后成了别人的磨刀石吗？太可笑了！

    当年，他和杨淑成婚第三天，去祭拜杨风翼的时候。墨天浩看到那一排十个长生牌，那一刻，他第一次失态。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忍不住杀了杨淑。要不是没时间，佛门之地又不宜动刀，他早就冲到大悲寺把那些长生牌劈成废木头了。佛家香火本该神圣无比，可若是提供香火的那个人是杨淑，那他一家宁愿不要。

    他也许的确爱上了杨淑，但恨她也是真的。矛盾又无解。在想清楚之前，墨天浩只能自己折磨自己。

    “我……她……”

    樊英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声音干涩的说了句：

    “对不起，我替她道歉。”

    说完，以头触地，深深的弯下了腰。

    “不必，你不欠我的。”墨天浩沙哑道。

    然后他一手拄刀，一手放在了樊英的肩膀上。他看上去分明没用力，可樊英的身体却再也弯不下去。

    “回去吧。”墨天浩轻轻道。

    樊英愣了许久，这才颓然的点了点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王鹏星和陆有珉一左一右的把樊英拉起来。陈华对墨天浩道：

    “我们知道了，打扰了。”

    墨天浩应了一声，没再说别的。拄着刀回头，一步步走回轮椅边坐下，尽显疲惫。

    聂曦梦有些心疼，等陈华几人识趣的离开，她就推起了轮椅。

    霍风看着墨天浩，还想说些什么。可乔芷看了看现在的情况，伸手拉住了他。

    霍风还是有些不甘心，但看了眼墨天浩疲惫的面容，到底还是走了。

    聂曦梦把墨天浩送回房间，然后盯着他喝完药，又看着人躺回床上闭眼睡着了，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房间。

    可片刻后，墨天浩就睁开了眼睛。眼中有疲惫，但却清醒无比，他根本就没睡着。

    确定聂曦梦已经彻底离开，她扬声唤道：

    “来人。”

    片刻后，一个暗罗卫推门走了进来。

    “大人。”

    “把黄龙找来。”墨天浩沉沉的说。

    那暗罗卫答应一声，出去找人了。

    没过一会儿，黄龙匆匆走了进来。

    “大人，有何吩咐？”

    “你亲自去，避开许指挥使的耳目。找樊英，告诉他，我同意他来见杨淑。明天晚上子时，让他一个人到分部后门等我。另外，到时候给他准备一套暗罗卫的衣服。”

    “什么？”

    黄龙大惊，门口的事他也知道。墨天浩说的如此决绝，刚才又如此愤怒，黄龙以为他绝不会答应，可现在……

    “这不合规矩。”他声音干涩的说。

    “黄大哥，你分属我旗下。”

    黄龙一凛，墨天浩的语气并不重，可他仍然感受到了压迫。这种情况，黄龙很少在墨天浩身上感觉到。尤其是在他们这些亲近之人面前，墨天浩很少表现出如此强大的压迫感。

    “是。”

    过了许久，黄龙躬身应是，然后退出了房间。

    等他走了，墨天浩闭上了眼睛，脸上全是疲惫。他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至少现在，他想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