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日后,裴相韵在三更就起床洗漱了。
春芽为她打来水,沾着热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好了,你们出去将我衣服整理好,等会儿再叫你俩。”
裴相韵只着中衣坐到梳妆台前。
“是。”
春芽带着秋燕退出了厢房。
刚走出来,秋燕到底忍不住,她拉着春芽走到无人的角落。
“春芽姐姐,半月了,我实在想问,为何公主不让我们为她画面梳妆?”
在她前一户人家,主人的夫人起床之后就什么都不用做,坐在梳妆镜前由婆子为她梳妆打扮。
春芽虽然这才侍奉她刚一个月,但是早就在外面打扫的时候就知道裴相韵画面一向都是自己来的,结束后才会叫她们进去为她梳头发。
一院子的人曾经议论纷纷,据说是公主接受不了别人为她画面之后仍旧平平无奇的脸,发过一次怒,之后就自己动手。
春芽之前听到不少人私底下碎嘴:“长得没有长公主那样,怎么画都是普通。”
“可不是嘛,早点认清自己也是好事,迁怒到我们身上做什么。”
“你说这皇后娘娘与圣上都是人中龙凤,怎么她就没一点像的?我看皇后娘娘对她的态度,不像亲生的。”
“住嘴吧这也敢说。”
“哼,为何不敢,她又不得皇后娘娘与圣上喜爱。”
……
后来,就在几日前俩婆子又在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被裴相韵听到了,立刻罚去宫中浣衣坊,这才暂时堵住了这院里面人的嘴。
春芽到不信这些传言,公主怎么可能不是皇后娘娘与圣上亲生的。
“圣上是天子,天子就是龙,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呢,为何要纠结样貌。”
春芽这样说道。“公主不想让我们伺候我们就不伺候,听公主的就好。”
秋菊赞同地点点头。
屋内只剩下裴相韵一人。
她看着镜中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伸出手沿着鬓边摸索,待找到了那个翘起一点的缝隙后,接着手上用力一撕。
只见一张薄薄的面皮样的东西从她脸上被完整地撕了下来。
裴相韵皱着眉拿起铜镜后的一个小匣子,把撕下来的完整面皮塞了进去,匣子底部还有一层薄薄的粉末,那是之前换下的面皮遗留。
她上次制作时为了能多粘几日,做的黏性很强,撕下来的时候将她面部一些细小绒毛生生拽下来许多。
有些痛。
裴相韵凑近了铜镜,此时在镜中,已然与之前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肤色因为常年被覆盖着一层面皮更加白嫩,眼睛由圆圆杏眼变为了漂亮的桃花眼,有挺翘的鼻尖和红润的双唇。
裴相韵打开一盒消肿药,用手指沾了一点在脸上因为用力而泛红的部位均匀地涂抹。
之后她起身又从床头的妆匣中拿出制作面皮用的辅助工具。
面粉是她前几日早就从小厨房中拿来的,她坐在桌前,混合材料,不出片刻就制作出一张薄薄的□□。
她将面具仔细地覆盖在脸上,在鬓角出用力推按。
铜镜中再次出现原先的平平无奇的脸。
裴相韵检查了一番确定不会轻易掉下来后,拿起眉笔在眼角点上那颗黄豆大小的痣。
之后,她把东西全都收起来后才唤春芽和秋燕进来。
两人拿着衣服进来,是一套现下皇城中时兴料子做的烟紫色蝴蝶裙。
裴相韵换上,便出了宫门。
她到的时候只有公主和皇子们到了,现下有些聚集在一起交谈,有些端端正正坐在桌前。
圣上为他们安排的位置是脱离臣子位置的前方,皇子在前,公主们在后。
她们的后方就是乐坊的人。
裴相韵扫视了一圈,裴景还在禁足暂且不说,太子裴珩也未到来。
她细心数了位置,便心下明了。
除了还在襁褓的两位皇子皇女,此地安排只有十五张桌案。
她再往金座上看过去,此时在旁边已经备好另外的两个位置。
皇后与太子。
裴相韵走向自己的座位。
她一向是不声不响的,再加上是皇后抚养长大,其他的皇子皇女不会与她主动亲近,因此默默地从其他皇子皇女身边走过,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在她旁边与她并列的是裴眠,此时已经坐于席上,手中拿着绢扇,一脸烦躁对着身边的婢女不知在抱怨着。
“为什么要我们来这么早?父皇不是要五更才起?待那些大人们全部到齐,要等到午时了吧。”
她身边的婢女听到这对圣上抱怨的话,脸色顿时变得为难。
她抬起头不安地向四周看了看,正看到裴相韵走过来,面色惊了一瞬,低下头对自家主子说:“公主悄声,暂且忍耐一下吧。”
裴眠此时也看到裴相韵走过来,她突然像找到目标,眼神一亮。
待裴相韵坐下,她从旁边探过身子。
“哟,十三妹妹,你这脸好的挺快嘛。”
裴相韵对于她没多少交谈的愿望。
裴眠虽然上辈子跟着裴景没少欺负她,但随后就被送去北方一个部落和亲——原本使者指定的人选是裴景。
北方风俗彪悍,天寒地冻的,不说裴景,皇后怎么愿意?
于是不过一句话便当场转换了人选。
裴相韵还记得她当日被送走的情形,十分仓促地,甚至圣上都没有前来,只是皇后率领着后宫众人送行几辆出使的马车。
纵使坐上车架的裴眠有一千个不愿意,还是含着泪水被使者带走。
那种看着皇后和裴景恨意的眼神,裴相韵一生忘不了。
此种下场,裴相韵觉得也是她咎由自取。
她不像她的亲姐九公主清醒,平时凡事都捧着、讨好着裴景,但是到了那种时候,裴景有为她说过一句话么?
只会觉得这种和亲轮到她身上是她的荣幸。
裴相韵没有理会她,让春芽把带过来的一本的《庄子》拿出来,便读了起来。
裴眠见她不理她 ,有些恼怒,她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嘁,好心关心还不要,你害的大姐禁足这么长时间,她出来肯定会好好教训你一顿。”
说到后面,语气明显带上了幸灾乐祸。
她的声音甚至稍稍扬起,引来周围好些目光。
春芽和秋燕听到这种话面色都不太好看,秋燕人小,当即忍不住朝着裴眠看过去。
裴眠目的就是为了激裴相韵,见秋燕面色难看地看过来,立刻找到了发泄口,叫嚷道:“看什么!你个贱婢!还敢瞪我?”
她飞快扫了一眼裴相韵,想到什么,面色顿时变得得意起来,对身后的婢女说道:“诶呀,既然你主子不管教你,樟秋,替我给我十三妹妹好好管教一下这贱婢!”
裴相韵感觉身后的秋燕立刻僵住了,她从书中默默移出目光。
与裴眠趾高气昂不同,她身后的婢女并没有按照她的指使有所动作,而是歉意地对裴相韵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对裴眠不知说了什么,裴眠面色一变,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了。
裴相韵见她安静下来也不打算多说,淡淡道:“你一口一个大姐对裴景叫的亲热,怎么从没见你对九姐叫过呢。”
九公主裴玥是她同母亲姐,但是性格和她迥然不同,裴眠不喜自己亲姐一直捧着长公主裴景,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此时她就在裴相韵面前坐着,听到裴相韵的话,立刻转头看向了裴眠,面色低沉,似乎是警告她不要兴风作浪。
裴眠听出来裴相韵对她巴结裴景的嘲讽,急道:“你……”
但是见裴玥回头,便悻悻不再说话。
“要不是看母亲叫我不要张扬,你以为我怕你啊,不就比我年长一些,装什么……”
裴相韵再次看起书,听到裴眠小声地抱怨。
原是陈贵妃下了命令,怪不得……
她微微抬头看向前方的坐的身影,前世她没有多注意到裴玥。
与她不同,裴玥虽然低调但是有才华,她的字写的很好,一向是陈贵妃拿去稳固圣上宠爱的利器。
上有只把自己当做争宠工具的母亲,下有性格张扬一心巴结长公主的妹妹,她的心里难道没有过怨怼吗?
她正想着,裴玥转过身,对她歉意地笑了笑。
又看了一眼裴眠,压低声音道:“她一向这样,我代她向十三妹妹道歉,还望妹妹不要记在心上。”
裴相韵连忙道:“没事的。”
裴玥笑笑转身过去。
上辈子裴玥从没有主动和她说过话,路过都是忽视她的。如今主动为裴眠道歉,莫非是因为听到自己的话?
裴相韵琢磨着,或许之后此人可以拉拢为盟友,便继续低下头读书。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群臣们便开始陆续到场,裴相韵听到动静抬起头,她对春芽嘱咐让她盯着点,着重盯武安将军府的人。
那位她两次碰巧遇上的人,想必也会到来。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
不大一会儿,裴相韵就感觉到春芽轻轻碰了碰了她。
“公主,那个人!那个人!我看到了……”
语气十分激动。
其实不用春芽,本来各位大人们互相拜见有些吵闹的地方,突然变得更加吵闹起来。
就好像一滴水进入油锅瞬间沸腾。
裴相韵不解地抬头看过去,只见武安将军谢横领着身后一位黑衣翩翩少年走进来。
正是那两次见到之人!
谢家父子一进来就被包围着了,裴相韵低下头,在议论中听到了此人的名字。
三公子,谢钧。
谢钧……
裴相韵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上辈子没有过,这辈子也没有。
那为何会如此巧合地两次遇上?
他的态度为何好像是见到故人般?
而且……谢家父子的入场为何会引起这样的骚动呢?
论官职,武安将军空有一个侯爵之位,难道因为手握兵权?可武将在朝堂上的影响力逐年减弱,现在都是文官的天下。
谢钧……也从未听闻此人有什么奇才名声。
她这边疑惑的念头刚刚出来,旁边间隔有七八尺左右的地方,正有两个官员在议论。
裴相韵凝神去听。
“周兄,你且说说这三公子有什么本事啊?”
“你有所不知,当年谢将军领年幼的三公子进宫面圣,他在圣上面前直接指出西北军军内腐败不重新组织以后打仗必败,圣上因此对其极为嘉奖。现在长大了点,听闻啊,还是直言不讳的性格,什么都敢说。不过圣上对他还是喜欢,听闻此次春宴点名谢将军让他也来。哈哈,还真是年轻人呐。”
“哦呵呵呵,看来以后要进御史台啊?呵呵……”
原是得了圣上喜爱的人。
还是直言不讳的性格……
裴相韵忽然想到什么,自己在接秋燕那日虽没漏出脸,假借了裴景的架势,但是乘坐的马车和去褒国公府是一样的。
在褒国公府,他可是看到她了。
他会不会因此看出是她?
如果这样的话,此次进宫他会向圣上禀告她的行为吗?
裴相韵皱着眉头,无意识捏紧书籍,忽然听到礼官喊:
“圣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驾到。”
圣上携皇后,身后跟着太子,缓缓走入大殿。
所有人跪伏下去,高呼:“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跪拜下去的瞬间,裴相韵瞧见谢钧的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看向她。
裴相韵心中不免失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