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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前后山

    崔夫人含泪看着眼前的少年。八年不见,他早已褪去从前的懵懂与稚气,已然出落成竹瘦松坚的少年郎。
    多年的颠沛与辛劳,将他打磨得更加坚韧内敛,如同顽石在水流的冲刷下,经年后透出温润的光泽。
    “真好,真好。”她情难自抑地哽咽,眼睛几乎离不开他。
    晏决明感到一股奇异的温暖,有些尴尬,却又让他的心头烫烫的。
    “表兄,你还没见过我吧,我叫孟绍文。”旁边的男孩突然出声,笑吟吟地看着他。
    崔夫人平复了下心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转身将孟绍文拉到身边:“小时候你表弟身子不好,我便没带他来过侯府。你还记得姨母与你说过的孟家表弟吧?”
    晏决明朝孟绍文点点头,有些迟疑地对崔夫人说:“其实,五岁前的事我都记不得了。”
    崔夫人表情一滞,晏决明忙开口:“……姨母、表弟,不如我们进去说吧。”
    三人坐进内室,下人们奉上茶点,乖觉地关门离去。崔夫人急不可耐地发问:“这些年究竟发生什么了?”
    她拉过他的手,语气坚定:“别怕,你跟姨母说实话。”
    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疼惜地望着他,眼含泪光,却充满了温柔而笃定的力量。
    在这样一双眼睛的凝视下,他莫名感到了难过和委屈。
    他磕磕绊绊地开口:“那年除夕……”
    他断断续续讲了那些从人贩子手中逃脱的碎片记忆。沉默良久,又提起他在溧安的生活。从独自求生,讲到那年冬天,他将程荀带回破庙。
    在崔夫人如海般宁静包容的视线下,他没有将那之后的事一笔带过。
    那些藏在他心中许久的回忆,那些无人愿意聆听的往事,那些被侯府视作耻辱的过去,终于得见天日。
    他坐在雕梁画栋的金屋中,诉说着他和程荀在破旧庙宇里的年年岁岁。
    中途,数度哽咽。
    说出口,他才恍然,原来她陪自己吃了那么多苦。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躲在不为人知的深山角落时,熬过不知多少次饥寒交迫;去城中求人找帮工时,又受了不知多少次冷眼和嘲讽。
    刚摸索着学竹编时,他们去城里捡人家丢弃的破竹篮回家研究。竹篾又尖又细,不知道多少次扎进指甲缝里,直到扎得满手找不到一块好皮,两人才学会。
    去山林中打猎时,为了追猎物,不知道多少次从山间湿滑的坡道上滚下来,跌得满身是伤。若是能猎到野货便算了,多的是带着一身伤空手而归的时候。
    原来吃过那么多苦头。
    为什么那些年却不觉得辛苦呢?
    他茫然地想,或许是因为,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吧。
    那时,就算潦倒到只能去山中挖野菜吃,两人也有闲情摘一把野花,回家放进竹筒里。
    日子艰难,两个人拉着手一路苦中作乐,竟也不觉得有多难熬了。
    最后,讲到离别前的那场劫难,他却说不出口了。
    话哽在喉头,停顿半晌,他故作轻松,声音却沙哑:“我让她快逃,她应是听懂了。”
    “那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她。”他陷在回忆里,喃喃道。
    内室陷入一片沉默。他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却见不知何时起,崔夫人已是泪流满面,强忍着不抽泣出声。孟绍文也红了眼眶,察觉到他的视线,躲到了袖子后面。
    他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某种程度上,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交浅言深了。
    崔夫人又悲又怒,攥着手帕擦去眼泪:“是谁?是谁要下此狠手!”说着,又哭起来。
    晏决明有些慌乱,连忙解释,那人已经死了,现在也查不出什么东西。孟绍文总算开了窍,在一旁温言劝慰崔夫人。
    好一会儿,崔夫人才平静下来:“没事,回来了,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你父亲待你如何?”
    晏决明心中一痛。这是好日子吗?
    他看着眼前满眼慈爱的崔夫人,咬咬牙,起身跪在了她面前。
    崔夫人和孟绍文都吓了一跳,连忙作势将他扶起来:“这是作甚?快起来。”
    晏决明稳稳地跪在地上,望着崔夫人恳求道:“我与程荀自小相依为命,若是没有她,孩儿早已死在溧安的冬天了。如今我久居京中,她下落不明,孩儿实在挂念她!求姨母帮帮我!”
    他弯下腰,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
    崔夫人叹了口气,将他扶起来。
    “若只是找她,那自然简单。但你可曾想过,找到她以后要如何?”
    晏决明愣住了,他下意识开口:“若是她想留在溧安,那我便去找她,她想来京城,我就接她来。”
    崔夫人怜惜地看着他,轻声斥了句:“净说傻话。”
    他还尚且不明白,晏决明三个字的意义。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与人家挤在破庙中、饭里有几片肉就足够开心的贫儿程六出了。
    少年心性赤忱,全然不见横在两人之间的巨大鸿沟。可是,现实的诸多阻难总会告诉他,有些东西,过去了,便不可追。
    可她又想,少年不顾门第、不屑贵贱的心性是多么珍贵而短暂啊。那是如同飞虹霞光般转瞬即逝的存在。
    总有一天,他会在某个寻常日子怅然若失地理解并接受这一切,如同世上所有普通人一样,接受上天所赐予的、不容任何人反抗的命运。
    而她又何必现在点破他懵懂的少年意气呢?
    她问他:“那你与我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晏决明激动万分。在黑夜中踽踽独行这么久,他终于看到那么一点曙光了。
    他立马又跪下来,给崔夫人磕了个头。她哭笑不得地扶起他,他坐到椅子上,慢慢回忆有关程荀的一切。
    她的身世,她的模样,她的喜恶,她的经历,她的骨气。
    说了好久,久到嗓子都有些干哑,他才说:“我不擅丹青,画不出她的模样。姨母只能靠我说的这些去找了。”
    崔夫人无奈地摇摇头。光晏决明说的,都够写一本传记了。
    吃过午饭后,孟绍文研究庭院里放着的一个水车摆件,晏决明陪崔夫人在院中散步消食。
    经过半个上午的相处,现在他面对崔夫人拘谨不再,自然多了。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崔夫人问他。
    “如今在跟着傅先生和杜千户上课。”
    “我说的不是这个。”崔夫人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如今你是宁远侯世子。你自可做个王孙公子,等将来继承爵位和财产,从此做个富贵闲人。”
    “可我看得出来,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有野心。”
    崔夫人一语道破,直指重心。她出生三代公卿的书香门第,祖父是一代大儒,父亲也曾是朝堂上的中流砥柱。在这样的家庭长大,这点眼力,她还是有的。
    晏决明默然片刻,轻轻开口:“我听傅先生说,不久后宫中要从世家子弟中择选太子侍读。”
    “太子侍读?你要去?”崔夫人皱眉。
    晏决明点点头。
    崔夫人仍是不愿相信:“你知道你若当了太子侍读,意味着什么吗?你父亲可向来是个滑不留手、两派不沾的。”
    晏决明眼神沉静:“我知道。”
    大齐皇帝玄正帝在位三十年,如今正值壮年,帝位稳固,精于权术。唯一遗憾的是身子骨一般,加之子孙缘浅,这些年孩子夭折得多,到如今也只留下了三位皇子。
    大皇子誉王是玄正帝潜邸时的孩子,生母蔡贵妃是蔡尚书长女,如今三十余岁,出入朝堂多年。
    七皇子刚刚七岁,生母身份低微,尚且不用考虑。
    而太子的生母先皇后早逝,母族得了个承恩公的爵位,几位舅舅才学一般,不过在朝中领个虚职。
    太子如今不过十六,早年身子骨弱,养在深宫中甚少见人,只有祭祀等大礼才会短暂现身。这几年眼见着立住了,才一步步向外放出信号。
    择选太子侍读,便是其中之一。
    崔夫人面色严肃:“你既然知道,就更该明白,这不是你该去趟的浑水。”
    “若我不去争,我就只能居于宁远侯之下。”
    “我总要去试试的。”
    眼前清风明月般的少年,嘴里说着最大逆不道的话。
    他温润平静的外表下,藏着最炙热的火山、最尖利的锋芒。
    她看着他,心绪起伏万千。
    “你大了,我不会阻挠你什么。但你要知道,与朝堂宫中相关的事,再谨慎都不为过。”说完,她继续往前走,“你倒是有你外祖之风。”
    崔夫人又事无巨细地询问了些府中的事,尤其问了刘氏如何待他。得到他“没见过几次,不过面上过得去”的回答,才松了口气。
    下午,晏决明上课的时辰到了,崔夫人和孟绍文辞别侯府,约定过几日再来看他。
    二人坐上马车,回京城孟宅。
    车中,崔夫人满心想着晏决明要去做太子侍读的事,难以平静。
    孟绍文想得更为简单直接,问她:“母亲,你要怎么找那位姐姐?”
    崔夫人被他一打岔,才想起找程荀这件事。
    她回忆了一番晏决明说的话,总觉得哪处有些异样。
    直到马车在孟宅门前悠悠停下,她才意识到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晏决明说,“她脖颈处有道胎记。”
    她倒吸一口凉气,忙拉住丫鬟问道:“你可记得兖州胡家的那个丫鬟玉竹?”
    丫鬟点点头,她继续追问:“她脖颈处是不是有一道胎记?”
    丫鬟想想,半晌才不确定地说:“……似乎有?但是太浅了,分不清是伤疤还是胎记。”
    “你再仔细想想,她有没有与你说过什么?”崔夫人紧紧握住她的手臂,神态紧张。
    丫鬟忙不迭仔细回忆,半晌才说:“她与奴婢说过从溧安来……对了!奴婢问她原本叫什么,她说她本名叫苏永,家中还有三口人,父母和一个兄长,如今都在溧安务农为生。”
    听罢,崔夫人失望地放下手。
    她想,是她太心急想岔了。按晏决明所说,这程荀心气高,自尊自重,幼时连被人收养去做童养媳都不愿意,又怎会卖了身契做奴婢呢?
    “罢了,去将孟管家找来,我有事吩咐他去办。”
    她心中忧虑,茫茫天地,真的能那么容易就找到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阿荀编的新身份,是个父母双亲俱在,家中有个哥哥,靠几亩薄田吃饭的普通人家。这是她可望不可及的理想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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