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相挽无话可说。她并非刻意隐瞒事实，只是顾虑薄时漠大病初愈才出院，并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把最后一次见面变得剑拔弩张而已。但既然薄时漠已经戳破了，那她也不会否认。

    薄时漠见她真不否认，无语到冷笑。他额角突突跳，乍似他立马就要一口血喷出来，他手捂着胸口，脚下发软不稳往后连退几步，最后手扶着墙边的桌台才算站住。

    他哈哈大笑，视线从地面慢慢往上抬看着陆相挽的眼睛。

    “留在我身边到底有什么不好？！你在南城的家人现在全都在国外，你回去只有一座空宅子。而这里，有我和你亲生的三个孩子。你就非要这么抛夫弃子，学的和那个许懿一样？”

    他气得口不择言，立马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他一声比一声吼得更大声，陆相挽在他聒噪的话语里，只听见他说许懿的不是。可许懿到底有什么不是？人不求生难道要心甘情愿被逼死吗？她惊愣的眸子里，露出对他越来越失望的神色。

    “什么叫做学的和许懿一样？”

    “许懿她不是故意离开的，她有自己的苦衷。”

    陆相挽恨不得将吐出来的字都当做石头狠狠砸向他的良心，叫他醒醒。他怎么到现在还这么执迷不悟，陆相挽吼红了自己的鬓边，她的气消不下去，压在胸口，胸脯被气得不断起伏。

    “那你有什么苦衷？”

    “你还怪我强娶你，是不是？”

    薄时漠疯了似的又快走几步上来，双手抓着陆相挽的手臂，不断地摇晃她。

    “阿挽，你回了南城，你什么都没有。你留下来，你有我，你有权利过更好的生活。”

    他睁大眸子的样子真像个疯子，今天他彻底将他的伪装撕扯下来，露出他卑劣的本来面目。一步步逼着陆相挽和他好，他那双血红的眸子只会让陆相挽想到血。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我不想要这样的权利。不是谁都会对权利趋之若鹜。”

    她边说边低着头费力挣扎，可是薄时漠用尽全身力气枷锁她，她挣脱不掉。她沉浸在挣扎中全然不看薄时漠一眼。薄时漠抓着她的胳膊猛力晃悠她。

    “看着我！”

    “我叫你看着我！”

    陆相挽被晃悠得头晕，终于抬眼看他。

    “对权利趋之若鹜不好吗？阿挽。如果不是我的权利，当初你也不会嫁给我。如果你没有权利，许懿不会借你的势力出国，贺寂州也不会比不过你的权利，到现在还每天在家里醉死梦死。我更不会因为把钱全给了凌夏浔，差点死在他手上！”

    陆相挽总算是懂了，为什么薄时漠这么死性不改。原来他就是这么想的。她的唇在抖啊，她怎么才发现薄时漠没救了。

    “权利就那么无所不能是吗？”

    她的话太淡了，像是死前看透了。

    薄时漠却以为陆相挽终于也发现权利的好了，他不能控制自己兴奋地睁大眼睛，咧起嘴角。

    “是啊。”

    陆相挽看着薄时漠这张脸，分明和九年前一样，连条皱纹都没多，可她怎么会看着陌生。他如今这双眸子，陆相挽看不透，或者她从来都没看透过，她每每看见的，都是薄时漠想让她看见的，仅此而已。她呵笑啊，嘲讽从前一直到现在的她自己。

    “我以为我把所有的财产都还给你，你就能明白我是怎样的人。你是强娶我，可我们离婚了。这说明就算你做到了也并不代表那就是对的。”

    薄时漠丝毫不听她言中意。

    她怎么想怎么做，是她的事。他只要和她表忠心。只要他爱她，她也知道他爱她就够了。从前她和他争吵和分离的苦楚，都是因为他不会将爱挂在嘴上造成的，所以他深刻吸取教训。他可兴奋拉住陆相挽的手曲起压在他的心口感受他的心跳。

    “我不管对错。如果强取豪夺能得到你，我从来没后悔过。得到你，娶到你，每天都能看着你，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对最不后悔的事。”

    他看见陆相挽眸子发颤。自以为做对了。他笑着更用力压着她的手掌心感受他的心跳。

    “阿挽，我承认。我只是羡慕薄堪脸上的笑容，羡慕白颂清带给他的快乐，我以为像她那样温柔贤淑，恬静有礼的女人才会懂得怎么爱人。我不想要宋慧琴这样唯利是图的女人。所以我娶你。”

    “你不是替身。”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爱上你。”

    “可是阿挽，我真的很爱很爱你。”

    “你就答应和我和好。”

    “好不好？”

    他自以为自己都这么真诚地表达，就以为陆相挽一定会原谅他的的。在他心中眼中，她要的不就是他只爱她吗？他做到了，所以他笃定陆相挽就一定会点头，他就这么看轻她的所愿所求，所以在兴奋地等她点头，哪料她突然抽开手走到他身后去，他手中空落落的那一刻，他眉眼里皆是惊惧，甚至唇角都颤抖了两下。

    “我们既然不合适，就不要勉强了。”

    又是不合适。

    他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厌烦这三个字。

    “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

    他们背对背站着，为了握住陆相挽的手起先他微微弓着的腰，现在他挺得笔直。他从不在陆相挽面前露出杀人的阴狠神色来，方才尽管凶，但也已经是他尽量在忍着，如今陆相挽站在他的背后，他眉眼里的倦和杀戮，一展无遗。连带着说话，三分求怜爱，七分用力压着他发疯的念头。

    陆相挽心里咯噔。她既从没真心恨过他，又谈何原不原谅。她看着外头的风雨，轻轻叹气转过身来：

    “阿时，我从没有真心怪过你。”

    薄时漠立马兴高采烈转过来

    “那为什么……”

    陆相挽知晓他又要问什么，问题就那一个，声音她毫不犹豫打断他：“我说了，因为我们不合适。”因为她真的再也经受不住薄时漠一次又一次地求和和逼问。

    “可我们婚姻那四年明明很幸福。”

    婚姻那四年，是陆相挽回忆里唯一的软肋。她每每想起都会觉得遗憾。有时夜半想得深了，还会痛不欲生，那四年，陆相挽真心爱他。只可惜，那只有四年。她在他们婚姻的第四年提了离婚。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骗我，我也从未知道你可能会杀了我。”

    陆相挽还在垂下眼眸落寞。薄时漠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眼眸子立刻发光，用力拉过陆相挽的手握在手心里，弯下腰哄她：

    “对。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们早就和好了。我们从结婚开始其实就能幸福一辈子的，这根本就不是权利的错，是那些多管闲事，在你面前烂嚼舌根的人错，你应该怪那些破坏我们婚姻和幸福的人，是他们罪该万死。我们……”

    他絮絮叨叨到底在说什么？！陆相挽蹙眉看他越说越兴高采烈的样子，突然用力挣开了手。

    “薄时漠！”

    陆相挽不可置信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他怎么到现在还在给自己找借口，给别人泼脏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伸手要重新安慰陆相挽，被陆相挽狠狠甩开他碰着她的手。陆相挽的唇发颤，变得鲜红。她往后退几步，离薄时漠远点，她背后的风胡乱往前吹拂她的裙摆和黑发。她缓缓伸手指着他。

    “他们的错，怎么会全是他们的错？！”

    “你杀了那么多人，你为了权利不择手段，嗜杀成性。二十五年前，你杀死整整两座城市的稚童，七十几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到今天为止，你知错了吗？！”

    陆相挽嘶吼出来，指着他的指尖不断发颤。她眸子里的泪掩住她发红的眼睛，不断地滑落。

    “你知道了？”

    他这是，承认了吗？陆相挽全身发抖到牙齿发颤。

    既然瞒不住了，他就不瞒了。老是演戏也怪累的。是他做的又怎么样？没人敢拿他怎么样。他走近陆相挽几步，陆相挽早就被吓得发抖，他轻轻去握住她的肩膀，使劲往下摁着逼着她不抖。

    “我怎么会有错？”

    “是他们故意欺负我，我只是在报仇而已，不杀了他们，难解我的恨呐。不杀了他们，我拼死拼活坐在如今的位置上还有什么意义？！是他们狗眼看人低，活该啊！”

    薄时漠发完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说这些一定会吓到小挽的，他这时候才想起来低头去看她的情绪和表情，他害怕陆相挽怕他，手上不自觉松了劲，陆相挽轻轻推开他，往后退一步从他怀里出来。

    他还想解释。

    他唇形早就嘟嘟囔囔，可他现在慌乱根本找不到连贯合理的理由可以解释。

    陆相挽看他着急无措的样子，心脏就像被利刃插穿了似的，她也希望都是假的，可她再也不想再听他说什么借口，或者给任何人泼脏水。

    “你看，我说我们不合适吧。”

    陆相挽颤颤巍巍咧起嘴角看他。

    她脸上没有怒色，那抹比哭还难看的嘴角的笑击败了薄时漠最后的一点坚毅。他恍然大悟了。

    原来陆相挽说的不合适。

    是他的脏。

    和她的干净。

    他转身离开，不敢再说一句话挽留。

    她面前的门被他大力打开，最后又轻轻关上。那一丝小心翼翼，陆相挽看在眼里，她的心脏就像是被无数根尖刺扎着剌着，被胡七八糟地杀了一通，再了无生机地镶嵌在她的身体里而已。

    她捂着心口顺着落地窗的玻璃滑坐在地上，她疼得脸色惨白，却偏偏死死捂着摁着。直至那颗心真的了无生机地嵌在她身体里为止。她慢慢松开手，真的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她自嘲她的心大概已经像是衰败的花，垂落的脑袋，化成雨水落下不断消失的乌云，难过得要死了。

    她闭上眼睛，还在眼眶里盘旋的眼泪这回终于全部落下。

    久久之后，她终于睁开眼睛，但盯着薄时漠刚才关上的门喃喃自语：

    “阿时。”

    “从今天开始。”

    “我们之间就再没有丝毫关系了。”

    “我不会再是你的月亮了。”

    “拜你所赐，三十一岁的陆相挽也再回不去二十二岁的时光了。”

    “我，非月，非我。”

    陆相挽靠着落地窗坐着也不起来，就盯着那扇门发呆。

    荼听见关门的声音，又再久不听见人声，终于从屋子里出来。二十走在前头，她探头探脑在偌大的客厅里打量，眼前不见薄时漠的人影，独独陆相挽苍白着脸靠着落地窗坐着。

    “表小姐。”

    她急忙跑过去将人搀扶起来，后面跟着的荼陆陆续续终于都站在她的眼前。

    “你们都来了。”陆相挽环顾一圈，人好像齐全了，“既然这样，二十，你去把星星从房间里抱出来，其余人收拾行李，我们今晚就回南城。”

    “那两位小少爷呢？”

    两位小少爷——

    陆相挽尊重他们的选择。

    “我已经去过学校了，既然他们愿意留在薄时漠身边，就留在他身边吧。如果薄时漠再娶，有了其他孩子，他们愿意回来再回来。”

    “你们快去收拾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