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梁卿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能会流落街头。
他,北境军营少将军。
他,京城纨绔小霸王。
他有很多身份,但从没有一个能跟穷挂上钩。
更可悲的是,这地方小得连个可以乞讨的天桥都没有。
肖梁卿和祝知许站在玉明镇的青石路上,面面相觑。
这两个人,一个本就衣衫不整,身上仅有的衣服还没树枝碎石划得一条一条的。
一个虽然穿得齐整,但那浑身不是黑灰就是泥,头发散乱得像杂草,仔细看上面还有烧糊的地方。
这一男一女交叠地立在那里,身边空出一个三尺的正圆。
有过往的人早早绕开,也有沿街小贩上上下下地打量。
总的来说,都是避之不及。
毕竟肖梁卿和祝知许现在就跟逃难的乞丐没什么两样,浑身还散发着“麻烦”二字。
肖梁卿在他人的目光中把脸往下埋,悄声问祝知许:“我们现在怎么办?”
祝知许抬眼看他。
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肖梁卿不死心:“你跑路的时候真的没拿钱?就拿了一本书和一瓶药?真的一分钱都没带?”
祝知许温柔一笑:“这不是急着去救你嘛。想要钱?要不,您先把这段日子的医药费给我结一下?”
从被救就在白吃白喝的肖梁卿:.......
他选择闭嘴。
过了一会,肖梁卿叹了口气:“好吧,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随即,他目光扫视这条玉明镇里唯一的街市,指了其中一个店说:
“我们去那。”
那是个卖米面粮食的铺子,不知道是不是生意不景气,祝知许架着肖梁卿到门口的时候店里没有一个客人。
进门前祝知许仰头打量门口的那块匾。
一块普普通通没有太多装饰的榆木匾额,上面应该是随便找了书生中规中矩写得——老王粮铺,四个大字,就跟这街上其他铺子的匾一样。
只是在祝知许又仔仔细细查看一圈后发现,在整块匾额的右下角,有一个非常小且粗糙的图案。
既像柳叶又像小鱼,隐藏在边缘装饰的纹样里。
不仔细瞅,只以为是雕坏了。
祝知许多看一眼,很快收回目光,装若无睹地把肖梁卿带进去。
店不大,从左手边到里面成一个“厂”字摆着这种粮食,黄的黑的多,白的少。而进门的右手边就是柜台,掌柜的就在里面。
那瞧着四十多岁的掌柜,留着羊角胡,斜眼打量了两人一番说:
“没饭,去别的地方。”
这是真被当成叫花子了。
祝知许能看到肖梁卿的嘴角抽动,看起来火气正在往上窜,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
就见他从脖子上摘下一枚玉牌,往柜台上一扔说:
“换钱。”
掌柜的拿玉的动作很快,但祝知许还是眼尖的看到,那玉牌上刻了一个“肖”字。
掌柜的摸索了两下玉牌,看看肖梁卿,最后偷偷瞟了一眼祝知许。
他为难地开口:“我们这又不是当铺......”
祝知许低下头,但感觉到听了这话的肖梁卿也垂眼瞄她一下,而后才说:“我知道,这不是镇上没有当铺吗?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我们急需用钱,你就.....”
肖梁卿顿了下,好像在计算他们日后需要的银子。
“你就给个二十两就行。”
祝知许听这报价,挑了挑眉毛。
掌柜满脸苦瓜像好似很为难,但拿着玉的手没放,也没还价,只说:“行吧行吧,也是看你们可怜。”
祝知许再抬头去看肖梁卿,就见这小公子抿着唇一脸不满意。
显然,还觉得自己的东西卖亏了。
祝知许差点嗤笑出声。
不是肖小公子的玉佩不值钱,相反它很值钱。
玉蕊清芬,雪耀明光。
肖家的身份象征能用次等货色么?
光这玉本身就不止值二十两,它能值二百辆。
但是一个靠近边关的闭塞小镇的普通粮铺,又能临时拿出多少现银呢?
二十两?
他半年的营收?
祝知许心里嘲笑肖小公子不食人间烟火,但手上却很诚实地一下子按住要去拿钱的掌柜。
“五十两。”
祝知许秉承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坐地起价。
掌柜不高兴:“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这都谈好价钱了!”
祝知许不理他,而是看向肖梁卿:“你的伤还没好,要马上给你买药。我们还得找住的地方,还要攒路费。”
这么一算,肖梁卿也觉得有点要少了,虽然...他不觉得他们还需要路费。
掌柜拿眼睛看肖梁卿。
没想到,却见肖梁卿点头:“她说得对,得五十两。”
掌柜被气得倒抽一口凉气:您还能再有主见一点么?
他不同意,骂骂咧咧拒绝加价。
肖梁卿作势要拿回玉牌,掌柜这才认了,勉为其难去给他们拿钱。
推来搡去的过程中,祝知许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看他们演戏。
直到拿好钱,又在掌柜推荐的人那里租了两间屋子安顿下来,祝知许才又开口:
“我看看你的伤。”
一夜跋涉,最后进了镇的这段路程完全是靠毅力支撑下来的肖梁卿,此时躺倒在床上,几乎要昏厥过去。
可是听到祝知许的话又一下子睁开眼睛。
祝知许看他眼睛瞪大,本来就圆的眼睛现在更圆,跟从睡梦中惊醒的小狗一模一样,好笑地说:“之前不也是我给你上药的,该看的都看了。怎么,还不好意思?”
肖梁卿脸噗得红起来。
祝知许说得没错,但那“该看的都看了”,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别扭。
本来正常的疗伤行为,被祝知许现在这么一说,反而染上一层朦胧的含义。
肖梁卿也不明白,为什么之前只觉得跟在军营被军医包扎差不多,现在反而尴尬起来。
他只能把这种情绪归结于,自己眼睛好了的缘故。
毕竟,“感觉”一个姑娘给你包扎伤口,和眼睁睁看着一个姑娘脱掉你的衣服还是有区别的。
是的,不容肖梁卿反抗,祝知许已经动手了。
女子比他略小一圈的手轻轻解开他的腰带,然后用肖梁卿根本挣脱不了的力量扯开他的衣襟。
虽然肖梁卿的上衣只有两件,但是那种被一层一层剥开的感觉还是让他手指蜷缩,心跳如鼓。
等到最后,被彻底敞开,自己的上半身在祝知许的眼前一览无遗的时候,肖梁卿能做的只有用手臂挡住眼睛。
肖梁卿:我又瞎了,谢谢。
可哪怕自欺欺人地装瞎,这一刻他还是能感觉到那目光从他的胸膛一点点下滑。
那目光好像有炙热烫人的温度,与祝知许冰凉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祝知许去拆肖梁卿腰上的绷带,手时不时就擦过那棱块分明的肌肉。
很轻,很痒。
让肖梁卿耳根通红。
但如果肖梁卿睁开眼就会发现,祝知许的眼睛跟她手上的旖旎动作不同,那是冷静的,或者说无情的。
把被血浸透的绷带扔掉,祝知许观察着肖梁卿腹部的伤口。
那伤几乎横穿他的肚子。
边缘整齐,看得出伤他的武器非常锋利。
入肉一寸,不算太深,应该是被腹甲挡住了大半力量。
祝知许心里“啧”了一声。
盔甲质量还挺好。
“好...好了么?”
感觉祝知许半天没动作,肖梁卿问道。
“快了。”
祝知许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打开将药粉均匀地撒在肖梁卿的伤口上。
伤口被撕开的很大,哪怕又有了新的结痂,现在也还在渗血。
可是这一路上肖梁卿没有喊过一声。
再看看地上那堆深红色的绷带,和肖梁卿被解开的结了一层血痂的衣服。
祝知许觉得,这要是换个人早就站不起来了,更别提和她一路翻山走到这里。
可能是好奇吧,祝知许弯腰贴近去看床上躺着的这个人。
少年一副好相貌,哪怕风里来雨里去的操练厮杀,皮肤依旧比旁人细致白净许多,可以艳羡死好多姑娘。
嘴唇现在因为失血而苍白干涩,但能想象到,等人养好了会是怎样一个健康红润的样子。
目光上抬,又移到那被遮挡住的眼睛......
祝知许真的搞不懂,这么一个小白脸样的人,到底是从哪生出来的这股硬气。
不过...长得还挺可爱。
“祝姑娘?”
肖梁卿感觉到腹部被撒了东西,疼痛慢慢减轻,但是祝知许却好久没了动静。
他试谈地叫了一声,放下手臂,却没想到正对上一双离得极近的眼睛。
“你怎么......”
祝知许也没想到他会突然睁开眼,慌乱了一瞬后,又马上镇定下来。
只见她本来还背在身后的两只手飞快伸过来,十指插在肖梁卿的脑袋上。
“我给你看看头。”
说着,就是狠狠一按。
“啊!!!!!!”
肖梁卿头上被撞的大包被按个正着,登时惨叫出声。
好了,这下他是什么都不想问了。
等到祝知许说着“出去买药”再次走出房门,肖梁卿已经像是被糟蹋后的破布娃娃,双目失神地瘫在床上。
祝知许当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就是脑袋上那一下按得太重,让肖梁卿痛得脑子发懵,精疲力竭。
而祝知许也知道,在她走后有一个在旁边等了很久的身影,悄悄摸进了肖梁卿的房间。
当时祝知许就隐藏在院外拐角的阴影里,不动不响,好像连呼吸都没有,跟屋檐下的水缸一样。
直到那山羊胡子的影子都进了屋,她才从阴影里出来,转身向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她是要去买药,但在到药铺之前,她还要去另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