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沈若兮写完信,一道清脆可人的嗓音在门外响起,声调柔软,似包含着殷切关心。
“若兮姐姐,今日感觉怎么样,昨日见姐姐面色苍白,妹妹甚是挂念。”
沈若兮听后收起还未写完的信,放进了梳妆台的匣子里。
一道婉约的身影绕过室内的花鸟木屏风,沈思柔提步款款走出,端的是大家闺秀之姿。
遂吩咐身边的丫鬟昭娟将药碗放在茶桌之上。
沈若兮上前相迎,对于这个顶替自己的表妹,她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若是怨憎也不该怨憎到她的身上,都是舅舅和舅母之过,为让亲女儿享受荣华富贵移花接木。
可终归对这妹妹喜欢不起来,不是因为沈思柔抢了她的侯府嫡女身份,她并不在意钱财身份,而是因为沈思柔抢了她的名字,她回到侯府,只是姓氏由“王”改成了“沈”,“思柔”这名字是父亲取的,包含着对母亲的思念,原本应是属于她的。
沈若兮笑得有几分勉强,“谢谢妹妹关心,我今日好多了。”
沈思柔浅浅微笑,明眸善睐,与沈若兮面对面坐在了茶桌前,出口之言与昨日在沈老夫人面前承诺尽数不同。
“姐姐一路从江南行至京城,舟车劳顿,恐动了胎气。妹妹昨日特意跟大夫要的安胎药方,今日一早便让下人熬上了,这不趁热给姐姐送过来了。”
“妹妹有心了。”沈若兮接过药碗,心想或许她应大度些,这个妹妹自小受过好教养,现在又关心自己的身体,该是与舅舅舅母不同的。
沈思柔又道:“姐姐客气了,这是妹妹应该做的,虽然祖母让姐姐堕胎,但妹妹是站在姐姐这一边的,妹妹看得出姐姐与姐夫伉俪情深,定是舍不得这未出世的孩子。等日后姐夫寻了过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岂不美哉。祖母刀子嘴豆腐心,妹妹最是了解她的脾气,只要姐姐坚守本心,祖母慢慢会理解姐姐的。”
沈若兮听后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还能与这表妹聊些什么,对上沈思柔一双弯弯的笑眼,这笑容看似毫无瑕疵,但她总觉得这笑容的背后带着虚假,甚至隐隐对自己有着敌意。
或许是她想多了吧。
沈思柔见沈若兮将安胎药喝下,在沈若兮垂头之时,眸光闪过一丝得逞之色。
她提前知晓了自己和沈若兮的身世,这才做了周详的安排,找了国公府庶出的徐臣逸哄骗沈若兮在回府前成婚。没想到老天都在帮她,怀了孩子又不想二嫁的沈若兮自然挡不了自己的路。
瞧着沈若兮痛快地喝光了安胎药,沈思柔心中更是欢喜,遂起身离去,临走前劝沈若兮只管保重身体,安心养胎,祖母那边她这个做妹妹的自会帮着转圜。
……
七日之后。
天空湛蓝深远,繁茂的梧桐树枝叶间响起阵阵蝉鸣,夏日的燥热愈盛。
定安侯府的大门前停着一架宽敞的马车。
今日是国公府举办赏花宴的日子,沈若兮坐在马车之中透过门帘缝隙向外张望。
她这些时日不曾出过门,女孩子都爱花,今早王嬷嬷通传让她也参加今日赏花宴,赏的又是牡丹,她心中是有几分雀跃的,脸上难得的露出笑意。
只是祖母刚刚在马车上一再叮嘱她切莫让旁人知晓有孕之事,令她心中又笼了一丝愁绪,她知晓祖母是怕传出去丢了侯府的脸面。
门帘被拨开,沈思柔撩和她的贴身丫鬟昭娟先后屈身进了马车。
环顾车内,沈思柔面上的笑容有了一丝裂痕,除了沈老夫人和沈二夫人蒋氏外,沈若兮居然也在车内。蒋氏是二房沈廉正妻,嘴甜又能干,素来得沈老夫人欢心,沈老夫人带上她赴宴在沈思柔的预料之中。
怎得祖母又带上了沈若兮?
沈若兮一身青色素衣,温婉端庄又不失动人清丽,与其相比她今日这身艳红倒显得闷热俗气了。
沈思柔迅速稳住表情与沈老夫人和二夫人打了个招呼,又侧身对沈若兮寒暄道:“妹妹原还担心若兮姐姐在府里憋闷,今日天气好,姐姐正好出来透透气。”
沈若兮含笑点头,“思柔妹妹,我不太懂国公府的规矩,一会儿还要妹妹多提点于我。”
“姐姐这是哪里的话,都是妹妹应该做的。”沈思柔面上不留破绽,笑着回应,心中却厌烦至极,怀疑她这表姐又变了心思,想要勾搭世子,抢回婚约。她暗暗攥紧拳头,绝不能让这事发生。
沈老夫人捏着菩提手串,见两姐妹亲厚,心下也满意。她原是不想带沈若兮去的,但王嬷嬷劝说若兮丫头从小在外,甚是可怜,若不带上怕姑娘心中有隔阂,觉得厚此薄彼。她想了想觉得王嬷嬷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遂决定把沈若兮也带上,总归不能总藏在府里不露面。
此次赏花宴京城各府未出阁的姑娘几乎都参加,国公府是以赏花宴之名为三房长子徐臣泽选良人。今日主角不是徐臣晟,她这几日观察沈若兮不像是会惹事的,想来带上她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车轮隆隆滚动,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国公府正门,宴会在国公府内的玲珑阁举办。
一行五人下了马车,一个小厮在前头引路,沿着长廊一路走去,山石点缀,曲水淙淙。沈若兮觉得侯府内已是很奢华,没想与国公府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
几人走过九曲环廊,半炷香后穿过玲珑阁月洞门,眼前景色更是宛如人间仙境。
江南虽有牡丹花,可淳安县偏僻,多是荒草和不起眼的野花,今日是沈若兮第一次见如此巨大的牡丹花园,只觉得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不过牡丹再美也比不过在此处赏花的佳人,谈笑里婉声轻语的贵女们目光皆汇聚到了令牡丹花都黯然失色的沈若兮身上,她们本以为沈若兮会是个粗鄙不堪的乡野丫头,没想到如此貌美。
贵女们现下瞧见了却是神色各异,有好奇的,有目露惊艳的,有警惕的,尤其是国公府最受宠的嫡女徐慧,自幼与沈思柔熟识,早就认定了她是未来的大嫂,似乎觉得沈若兮的出现就是为了与沈思柔抢婚约的,故而对待沈若兮极为冷漠,甚至对她在乡下长大露出了不屑来。
其他贵女们皆是举止端庄,颔首与沈若兮问好,虽面带笑意,但笑意明显虚假,让她觉得不舒服。
沈若兮不想惹事,寻了一处角落,尽量降低存在感,自顾赏花。
玲珑阁内有一塘铺满了荷叶的池水,一阵风吹过,荷叶滚起绿浪。
池塘对面八角亭中不知何时来了三位公子,其中一名身着玄衣服,另外两名身着紫衣和蓝衫,三人均是难掩贵气,尤其是玄衣公子,耀眼得夺去了头顶烈日的光辉。
各府小姐们的目光含羞带怯地落在三位公子身上,从众贵女口中得知玄衣公子便是国公府世子徐臣晟,紫衣青年是今日的主角徐臣泽,蓝衫公子是肃宁伯府的长子王陆淮。
沈若兮的目光被被牡丹花吸引,再说她的身份看男子并不合适。她一身青色襦裙,略施粉黛的脸不过巴掌大,天生丽质,透着娴静与柔婉,立在花丛之中,人比花娇。
然她并未发现,那名身着玄衣服,身材挺拔,气质冷峻华贵的公子正静静地看着她。
……
夏日日头毒辣,下人们端着新鲜瓜果置于长案上给各府小姐们解暑。
沈思柔见贵女们都凑在一起品尝瓜果,觉得机会来了,她给丫鬟朝娟使了个眼色,然后将角落处赏花的沈若兮拉了过来。
“妹妹听说这可是鄯善国进贡的哈密瓜,是皇上赏赐下来的,汁甜味美,十分稀有,姐姐可一定要尝一尝。”
沈若兮被引到人群之中,她感觉突然被撞了一下,有新鲜的瓜果洒在她身上,随后听见瓷盘与瓜果落地的响声。她上身一晃,险些摔倒,幸好扶住了身旁的柱子。
“小心,我家姑娘有孕在身。”出口的竟是沈思柔身旁的丫鬟昭娟。
而另一名撞上沈若兮的丫鬟不知自己脚下踩上了一块儿瓜皮,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人群中的沈思柔勾了勾嘴角,闪过幸灾乐祸的眸色,恰好被沈若兮捕捉到。
她虽然是不善言辞,但心思不笨,她没猜错,是她这表妹故意安排的。
周围一下子喧嚣起来,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她一下子乱了阵脚。
投向她的目光有鄙夷,有不屑,有不可置信。
她不知道怎样应对这种突发状况,茫然无措间抬首正对上沈老夫人一副难堪的表情。
沈若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头低低地垂了下去。
她还是给侯府丢脸了。
没过多久,人群安静了下来,众人退让开一条路。
沈若兮还未平复慌乱的情绪,便见一双玄色云纹短靴自她面前驻步。
她抬首望去,这双靴子的主人正是那名玄衣公子,男子玉冠墨发,挺鼻薄唇,一双瑞凤眼似是幽深的潭水般,上挑的眼尾锐利强势,为这张异常俊朗的面容又添了份冷峻疏离。
沈若兮怔愣片刻才恍然想起,这位公子不正是她新婚那日突然闯入家中之人吗?是周臣逸的兄长,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旋即,沮丧的情绪被喜悦取代。
他应该知晓自己弟弟的下落吧。
沈若兮樱唇启起正想询问之际各府小姐们纷纷与男子福礼,称其为世子。
第一个上前请安的正是一脸娇羞之色的沈思柔。
世子?
沈若兮心中升起疑云,顿住脚步,未免失了礼数也学着其他姑娘低身施礼。
虽然未抬头,但她能感受到男子的视线仍落在自己的头顶,她想,他应也认出了自己。
这些贵女们目光在徐臣晟和沈若兮之间游移,为沈若兮感到羞耻。
当着世子的面被揭穿怀孕之事,还有什么脸抢婚约?
有人出声道:“真是不知廉耻!”
“乡野丫头就是不知检点,我大哥才不会要这样的女子。”徐慧出口之言更是难听至极。
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沈若兮耳中。
沈若兮咬了咬下唇,她有夫君,自己也从未想过再嫁,她今日只是来赏花,怎么就成了不检点。
沈思柔此刻装的是一片维护之意,先是数落了丫鬟朝娟乱言,又向众人解释道:“大家都误会我姐姐了,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听了这话,那些不相信确有其事之人也都知晓怀孕是真了。
“原来是真的呀,看着冰清玉洁没想到……”
沈若兮终于忍受不住垂下泪来,她是光明正大成亲,不是这些人口中说的那样。她不能再让这些人误会自己的清白。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有夫君,我的夫君是”
沈若兮尚未说出名字,便被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在场的每一位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的夫君是我,她腹中孩子的父亲自然也是我。”说话之人正是这位国公府世子徐臣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