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兰芨察觉周围异样,下意识沉默了。梁昭音也随她顿下来,朝竹林外张望。
二人眼瞧着邢兰茗朝肖掌柜步步紧逼,直至逼到了假山旁,那里阴暗逼仄,最是隐蔽。
邢兰芨意识到事情不对,站起身来,狐疑地眯住眼,朝身旁丫鬟确认道:“那人莫不是三姑娘?”
丫鬟不敢答,只怯怯道:“像……像是。”
邢兰芨朝那头走近了些,屏息凝神,透过竹叶缝隙,瞧着邢兰茗一只手已经钩住了肖掌柜的腰带,口中更是娇娇糯糯唤了他的名字。
这头肖掌柜已怕得不行。这等香酥玉软的手,他这辈子还只在青楼见过。今儿虽喝了些酒,有些混沌,可仔细想了一通,自家三奶奶也不是青楼出来的。
“三奶奶,这是,做什么?”肖掌柜声音颤抖着问。
“肖掌柜知道做什么。”邢兰茗一边笑着,一边解着外袍的子母扣。
肖掌柜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踉跄一下,本是要逃,谁知三姑娘那只手钩得死死的。肖掌柜双膝一软,原地给她跪下了。
邢兰茗得意一笑,衣裳半敞着俯下身来,“肖掌柜要是怕了,不妨与我做个交易。”
她那笑千娇百媚,肖掌柜怕多看一眼都会抵挡不住,索性闭上了眼,“奶奶要什么?”
“我知道老爷素来最信任你。高家的双飞扇面绣,肖掌柜可知道一些?”
肖掌柜这才明白邢兰茗此番用意,可他若将此秘密道与外人,如何对得起二位老爷的嘱托。肖掌柜心里为难,一时说不出话。
邢兰茗也没有怪他的意思,只继续朝下又解了一颗扣子,“肖掌柜再想想呢?我若这般模样出去,外头人会怎么想?肖掌柜聪明了半辈子,可别这时候糊涂了。”
那话越说越过分。
邢兰芨在竹林后听得火冒三丈。
梁昭音压低声音,假装劝道:“这里有些不方便,不如咱们先回吧。”
邢兰芨含着气走回石桌旁,冷哼一声,朝身旁丫鬟小声道:“去请余家大太太过来。”
“哎,”梁昭音拦下她,“单叫一个丫鬟去请太太怕是不敬,不如我去。”
邢兰芨想想有理,急道是自己气糊涂了,便叫梁昭音跟着一起。
二人蹑手蹑脚从后门绕出去,又自余家正门进来。门口负责记名录的小丫鬟瞧着梁昭音进了两次门,甚是奇怪,还同人问来着。回头再想领梁昭音去席上,却见她自己已进去了。
梁昭音进门直接找到大太太,只道邢兰茗在后院醉了酒,叫余家赶紧带人瞧瞧去。
大太太心想怎会呢?大清早给人安排活的时候,邢兰茗人还挺清醒的,刚才也不过喝了一小杯,别是出了什么事。
大太太心急,赶紧带着身后丫鬟婆子们,同梁昭音一块往后院去,边走边问:“三奶奶一个人?身边那丫鬟呢?”
“我也不知。”梁昭音道。实际心里清楚这会子乐恬被蕊明堵着,且过不来呢。
“那你怎的也不知先扶三奶奶出来?”大太太叹口气,反数落起梁昭音。她印象里,梁昭音小时候挺聪明一孩子,可自顾家退婚后,越瞧着越傻了。
梁昭音任由她数落,也不恼,只道:“我若过去,不太好。”
“有何不好的?”大太太气急瞪了她一眼,“你原先在邢家,也是做过丫鬟的。莫说三姑娘还是你主家的人,就算不是,遇事也先想着把人扶出来啊。这院子里也没个人看着,再出点事可怎么好。”
“太太教训的是。”
大太太说,梁昭音便跟着附和。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后院。
邢兰茗听到脚步声,吓得赶紧直起了身,可惜身上的扣子解了太多,一时想全扣上可难了。
大太太瞧着邢兰茗衣衫不整站在肖掌柜面前,惊得说不出话。
邢兰茗见状赶忙跪下抽泣,如先前在马车里责怪余长安一样,责怪起肖掌柜刚刚对她图谋不轨,差点便要轻薄了她。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大太太一听这还得了,这便过去捉住肖掌柜的衣襟,要拉到余老爷跟前去理论。
“太太冤枉啊,我与三奶奶清清白白,是三奶奶她自己……”肖掌柜话到一半,瞥了一眼邢兰茗,只见邢兰茗哭得更凶了。
事发突然,邢兰茗还没搞清楚情况,但心知大太太心软,哭就完了,反正后院人少,没人看到,事实真相还不都凭大太太一张嘴。
大太太瞧着邢兰茗心疼,刚要将她扶起来,就见邢兰芨从竹林后款款走出。
“肖掌柜确是冤枉了。扣子是兰茗自己解的,我瞧得清清楚楚。”
邢兰芨同邢兰茗对视一眼,坚定的目光让邢兰茗身子抖了一刹。
这回连大太太也犯嘀咕,自家姐姐,总不至于冤枉妹妹吧?
肖掌柜见有人作证,连忙同大太太辩解道:“太太明察,是三奶奶要挟我说出双飞扇面绣的秘密,我若不从,便要诬陷于我……”
“竟有这样的事?”大太太四周瞧了瞧,“还有谁看到了?”
周围没人答。
大太太回头找梁昭音,没找见,再往远瞧,院门外站了一顺丫鬟绣娘,不知怎的纷纷跑来了。
而梁昭音此刻正站在那些人身后,远远地瞧热闹。
身边,蕊明问她:“姑娘,咱们叫了这么多人过来,是不是不太好?”
“别怕,好戏还在后头呢。”梁昭音拍拍蕊明,叫她同自己回席吃菜去。
……
眼见着事情闹大了,大太太赶忙叫人将外头人哄散了,带着邢兰茗回余老爷房内,又叫百灵去请余长安。外头一众宾客等着,余老爷是有气没处发。
邢兰茗到底是邢家的姑娘,打不得骂不得。
邢兰茗怯怯地看着余家二老的脸色,暗暗低下头。今日这事太过蹊跷,可事到如今她辩解也没有用,便哭诉自己好歹也是高氏的女儿,进门多日却不见余家将双飞扇面绣传授于她,心里甚是委屈,所以才出此下策。
大太太心软,也跟着哭,“你若是委屈,早些告诉我们就是了。何苦这样做,还叫人看去了,余家的脸面都丢尽了。今日也是见了鬼,碰巧叫邢家二姑娘给瞧见了。还有那些绣娘,好端端的全去瞧热闹了。”
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只怨余家家门不幸。
余老爷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都先莫哭了,赶紧出去招呼客人,这春绣宴是余家一手张罗的,今儿无论如何也得办完。”
邢兰茗用帕子揩了揩泪,没起身,“事到如今,我哪里还有脸出去见人?”
大太太也跟着劝道:“家丑不外扬,我看还是叫兰茗在屋里歇着吧。春绣宴的事我去张罗便是。”
“你一个外地来的,不过做过几年绣活儿,外头那些谁肯听你?”余老爷泼了盆冷水。
大太太一时没了主意。要这样说,非得找个经验丰富的绣娘不可。可在场几位有名望的掌绣都还不知此事,要请她们,显然是要让这事多传一人。这么丢人的事,怎好说出口呢?
大太太站到窗边,朝外瞧了半晌,目光忽然落在梁昭音身上。
梁昭音如今是邢家海城铺的掌绣了,也是刚才知情的那几人里唯一的一位掌绣。
大太太虽不放心梁昭音,但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没一会,梁昭音被大太太请过来。
大太太再同她说话,口气全然变了,“梁姑娘好人做到底,就请再帮帮余家。只要能保这春绣宴平安过去,怎么都成。”
“余老爷也是这样想的?”梁昭音问。
大太太赶忙回头看余老爷,拼命使眼色叫他点了下头。
“好。既然老爷太太开了口,昭音也不好拒绝。”梁昭音说着走进屋,同余老爷道:“只是我帮忙是担了风险的……”
“这个好说。肯定不会亏待了姑娘。”大太太道。
梁昭音笑笑,“其实昭音所要也不多。既然这场春绣宴,大家是为双飞扇面绣而来,可否在宴后容昭音随肖掌柜到铺上去瞧瞧。”
“你非高家之后,怎可知道双飞扇面绣的秘密?”邢兰茗娇目微嗔,怒道。
“难道三奶奶办春绣宴,不正是为了高家的双飞扇面绣发扬光大么?还是说,三奶奶别有私心,早有打算要在春绣宴上出风头呢?”
邢兰茗被那话噎得说不出话,委屈地瞧着大太太。
大太太也觉得梁昭音的话说重了,可眼下就这么一根救命稻草,不好得罪,得供着。
梁昭音避开那二人,同余老爷问:“老爷觉得如何?”
事已至此,余老爷也没办法,只得先答应下来。
梁昭音朝几人行了礼,这便出屋回席了。
远远地,守在屋外的毕辞瞧着梁昭音出来,赶紧回屋通报,“出来了。”
顾金尧一点不关心她出没出来,只问:“过来了么?”
“没有。回席了。”
顾金尧“哦”了一声,再低头,书有点看不下去。他自知是按书上写的做的,绝无差错。可梁昭音怎的还不上钩呢?
顾金尧起身到窗前,将帘子拉开,仔细地瞧。
梁昭音一袭靛蓝色云纹立领长袍,端庄雅致,于那一众身着艳色衫裙的绣娘中脱颖而出。日光落在她略显消瘦的面庞上,明媚动人,像夏日出水的菡萏荷包,迎风独美。
而顾金尧躲在窗下,活似一条安于谄媚的游鱼。他想到此,皱了下眉。
前世的梁昭音,于他而言,从没像现在这样特别过。
院中宾客坐定,春绣宴即将开始,梁昭音站到院中,手举酒盏敬了一周,高声道:“今日余三奶奶身体不适,便托我来主持这场春绣宴。各家各铺如还有要参评的绣品,与我打声招呼,交给管家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