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周,寝室四个人为了通过考试各显神通。
对面床的卢慧坐在床沿晃晃脚丫,颇具仪式感地摆上小桌子,平板端正放在中央。正被辣条辣得嘶哈嘶哈,连忙将宫斗剧暂停,用没沾辣椒油的其余手指捧住矿泉水往嘴里灌。
旁边床,方小小专业课的书摊开当桌垫,正对着小镜子专心致志贴面膜,手指打圈按摩。
寝室另一个角落里,鼠标键盘上的淅淅沥沥不断,就算是从余照的角度,也能看到左思然耳机后面流淌的汗。她的书都规规矩矩摞在她眼前的架子上,看都没看一眼。
余照的床位就在左手边靠窗,打开窗风也完全不流动,跟生活在热水瓶里没有区别。
开学分寝室的时候系统抽风,除了她以外,其余三个室友都是同专业同班级的,只有她一个人格格不入。
还好她的情况不是个例,班级里还有个女孩跟她一样,两个人吃饭上课同进同出,不算孤独。
跟其他三个室友也和和气气没有勾心斗角,很和谐,这样的氛围让她很是自在。唯一不适应的是大家课程安排不一样,总是跟室友的作息不同,独自早起痛苦感很强烈。
余照长吁一口气,将看不进去的书摊开放在肚子上。
这么热的天,盛寻那个空荡荡的房子连个风扇都没有,会不会很难熬,给他买个风扇吧。
“哎!”
方小小一声感兴趣的惊呼,先是跑过去举起手机给卢慧看,卢慧被小桌子限制,弯腰眯起眼睛,“挺好看呀。”
“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看。”
余照爬起来,懵懵地看着室友,方小小看到她动了,也爬上两格余照的床边,递给她手机。“你看,学校今天的表白墙男主。”
余照接过来一看,心脏跳慢了半拍。
是盛寻。
帖子写:
【捞捞今天在二食堂吃饭的男生,抱歉打扰了,要是有女朋友的话这条投稿会删的哦。
目测181-183左右,很白,头发软软的,感觉他皮肤也是一样的手感,特别干净秀气,在我的审美上蹦迪,安安静静一个人吃饭,特别乖,泪目了。
但他一直在看手机,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所以没有当场去搭话,回寝室就后悔了呜呜。加个联系方式也可以。】
余照一言不发将手机还给方小小。
黄老板的网吧就在学校后门的主街上,临街两层店铺现在像是被轰炸过,外面的双开玻璃门碎出好几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盛寻现在有了容身之地,每天忙着盯装修,在外面吃还是没有学校里便宜实惠,所以余照淘了一张学校的饭卡,让他到了饭点就直接来学校里面吃,他的年纪正好混进大学生队伍。
只是没想到刚来就能上表白墙。
说盛寻心情不好?
她打开V信,看他们俩四个小时前的聊天记录。
桂花圆圆:【圆圆,起床了吗?今天店里面刷墙,很脏很乱还呛人,正好你忙着期末考,在寝室里好好待着,想吃什么吗?】
橘子:【起床了。】
橘子:【奋斗猫猫.jpg】
桂花圆圆:【早上好,表情包的猫猫好可爱。】
橘子:【今天刷一天吗?】
桂花圆圆:【差不多,因为要刷好几遍,原来的装修大体都没动,就是换换颜色,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送。】
橘子:【我什么也不吃,我要在寝室跟高数死磕到底。】
桂花圆圆:【好,不打扰你,你加油。】
桂花圆圆:【奋斗猫猫.jpg】
还偷她的表情包,这哪儿像心情不好的样子。
方小小还在刷着评论,“哈哈大家都在讨论是哪个院的。”
余照将高数教材往脸上一放,轻轻说。“有女朋友的。”
“嗯。”方小小认同,“我也这么觉得,帅哥很少单身吧,大家见了就把握住,谁也不轻易松手啊,除非他是渣男。”
卢慧感兴趣地问,“哎小小,你不是有个男网友是汇江大学的吗?你们见没见面啊。”
“没呢。”方小小回自己的座位,“我估计这人见光死,因为他跟我说他185cm,75kg。”
“这身高体重不是挺标准的?”余照参与话题。
“就是因为标准,才觉得会见光死。唉,这一年里呀,我实在是见了太多,聊天时候说自己帅得人神共愤,结果见面把我雷得外焦里嫩的类型了。”方小小摇头。
“我有时候就想,男人怎么可以那么自信?他们到底为什么都有着盲目自信?”
说着她想起来经典案例,站起来激愤讲。
“有一次我见一个汇江财经的男生,跟我一起看电影嘛,我就觉得他脚臭,委婉提了一下,结果他说这是男人味,是男人的象征,大家都这样,崩溃。”
提起这个,脚臭味犹在,让她虚空扇了扇怪味。
“最奇葩的是回寝室了他跟我要爆米花的钱,一桶15块,他说他一块儿都没吃,让我全掏,我立刻发过去红包把他删掉了。”
鼠标的噼里啪啦暂停,左思然抹一把脖子上的汗,转头看形成三角形闲聊的三个室友。
“你们说啥呢?”
寝室四个人,只有左思然是南方女孩,距离开学已经近一年了,她在口音上完美融入了325寝室,说着一口流利的北方方言。
“哈哈,我们说小小的奇葩网友。”卢慧笑着讲。
左思然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哎不行我下局又要开了,我得抓紧去个厕所。”
余照慢吞吞爬下自己的床,她入学这年正好是学校刚改造完,焕然一新,学生宿舍全部改成上床下桌,生活质量提高不少,打开柜门沉默着拽裙子往身上套。
“你出门呀?”卢慧问。
“嗯。”余照伸手随便捋自己的头发扎成一个毛茸茸的丸子头,感觉凉快了一些。
“你们要带东西吗?但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这一年外卖还没大热,大家订餐还是靠给店里发短信或者打电话,谁出门问一句要不要带东西已经是下意识了。
“暂时没有。”
“那想起来什么可以给我打电话。”
她应该在寝室好好复习高数的,但是盛寻表白墙里被拍到的表情,即使像素模糊,也看出来他心情很差。
这让她在意,决定去看看盛寻。
临街的商铺招牌空荡荡,余照隔着昏花的玻璃门,往里面瞧。只有施工工人,没看到盛寻的影子。
余光瞟到旁边超市走出来一个高瘦白净的男生,她下意识扬起笑脸,又很快僵住。
那个男生脚步渐缓,手里拎着饮料眨眨眼,惊喜出声。
“你是余照吧!”
“荀铮。”
“你还记得我呀。”跟盛寻就算是笑也含羞带怯的样子不同,他阳光明媚地露出八颗牙,笑得极为灿烂。
“你是不是来找寻寻?他跟我爸妈吃饭呢,我出来买水。你吃了吗?一起来呀。”
听到盛寻的父母都来了,余照微微摇头。
“你们吃吧,我吃过了,就是路过无聊看一看。”
几次推脱,荀铮看出来她是真心的拒绝,也没勉强,掏出手机询问。
“我能加你个好友吗?”
“当然可以。”
方小小的消息跳出来。
【余照同学,麻烦给我带两包卫生巾好嘛?夜用的,超过330mm就可以,不挑牌子。】
【好的】
【么么哒】
她礼貌跟荀铮挥手再见,走进离自己最近的超市,拎起店主给的黑色塑料袋往外走时,正巧看见了正迷茫站在街头的盛寻。
他跟他哥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气质神色截然不同,如果说荀铮是热烈耀眼的朝阳,她的盛寻是一场无声的湿润细雨,是寂寞沉睡的土地。
即使站在那里,也能让她体会到哀怨缠绵的痛。
所以她没有出声,等待着盛寻的视线搜寻到她,看到她的一瞬间,他松了口气,小跑过来,捧起她的脸。
“我哥说看见你了,怎么突然来找我?”
“你爸妈来了?”
“嗯。”他还是笑着的,有点勉强。
“有事情好好说,别总是跟他们闹。”
“我知道。”
“那我就回去了。”
盛寻追上来几步,跟她并肩,看到余照纳闷瞧他,伸手搂了搂她的背。
“不差这几分钟,我送你到校门口,你拎的什么?喝奶茶吗?”
进了门,左思然还沉浸在游戏里,余照一言不发抽了张纸巾垫在她桌子上,放在胳膊旁。
将常温奶茶和黑色塑料袋一起递给方小小。
“哇,谢谢。多少钱啊?”
“卫生巾19块钱,奶茶..奶茶是别人请的。”
卢慧开心地接过来。
“谢谢~”,动作麻利地插吸管,“谁请的啊?是谁打动了我们余照同学的铁石心肠?”
余照爬上床将高数书拽下来,闻言想了想。
“我前夫。”
“嚯。”方小小感慨,“我们都以为你对男生没兴趣呢,从来没听你提过有感情纠葛的男生。”
“前夫哥是咱们学校的吗?”
“不是。”余照拉开凳子,“他刚高考完。”
“哦那是前夫弟,你们俩是高中校友呗。”卢慧说。
被前夫弟这个简称逗笑了,余照拉开凳子朝她点点头。
下午,空气憋闷,困倦难熬,余照伸直胳膊倒在书桌上,看手机亮起来。
荀铮:【余照,你晚饭有时间吗?我们想请你吃饭,当然你有事儿的话我们就不打扰了。】
她将手机攥在手里看了几秒,慢吞吞回复。
余照:【是想说荀钰的事儿吗?】
荀铮:【你猜到了?最近我爸妈关于他上学的事儿很是头疼,今天下午劝着劝着差点吵起来,谁也不能说服谁,我在中间夹着也很为难。】
荀铮:【中午我爸妈听说你在外面就想跟你打招呼,但被寻寻拦住了,不让他们见你,所以晚饭是瞒着他的,就咱们四个。】
晚饭,谢淑梅高兴地站起来,一路握着余照的手从包间门口走到桌边,四个人客套好一阵才坐下来。
动了筷子,荀自强才直奔主题。
“小余,你没劝劝他?矿业大学在我们那真是挺不错的学校。”
“他现在也不听我的,他来的时候我就劝了,但他决心很坚定。”她苦笑一下,“我甚至在他面前哭了,都没用。”
“唉,谁也不听啊。”荀自强喝口水,“我们本来想着,给他报个商科,以后学完了回来帮帮我们,我跟你阿姨以后也早点养老,虽说不是什么大公司,但也能挣点钱,还算稳定吧?他非就想学什么?那叫什么?”他胳膊肘怼荀铮。
“软件工程。”荀铮顺口说,“我觉得这专业也不错啊。”
“是不错,但不是累吗?”荀自强又说,“行啊,咱也不说专业的事儿了,我跟他妈也真是犟不过他。”
他叹口气,“我们今天下午就跟他说,我们让步,他想在汇江上大学也行,待四年就四年吧,总比以后一辈子都不愿意回家强吧?看他现在这样子,是做好不回去的准备了,他也是真狠心。”
“你少说这些。”听到丈夫评价盛寻狠心,谢淑梅不太高兴地打断。
“这就是难题,我们问他最开始报的什么学校,他就是不说,说都不重要了。”谢淑梅求助地望向余照。
“明天就是报名的最后一天,晚上五点截止,那时候他把志愿写在了一张便签纸上,当天用完就扔掉了,我们只能记得第一志愿是汇江理工,其它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余照也头疼地捋捋碎发。
“他怎么不想说?”
“他就是打定主意不去上学了,这不嘛,跟他那个叫黄矛的朋友,两个人开车回来的,你说厉不厉害?小余,我们把他身份证没收了,想让他老老实实在家。他可倒好,驾照下来一年,都没怎么碰过车,敢上高速,两个人轮换开了二十多个小时到汇江。”荀自强提起这个眼眶都瞪大了,气愤地说。
“简直是不要命!我看他犯魔障。”
余照歪歪头,将心底的疑惑压下去。
“所以我们想求你帮帮忙,让他把他原来的志愿告诉我们,我们给他改回来。”谢淑梅说。
“我也只能尽力。”她垂下眼茫然地说,“你们都同意他报汇江的学校了,他怎么还不想上学啊?”
荀自强哼了一声,“小余,你看到装修的网吧没有?那就是他的,我们都纳闷他哪儿来的钱,人家说是自己买的房子拆迁的,他要用这钱创业,真行啊,把我们的钱都还了,跟我们父母都撇清关系。”
他挥挥手,“不用你们的钱,你们也别对我指手画脚,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他真的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余照双眼失神。
这几天盛寻在自己面前都表现得像个穷困流浪汉,怎么跟他父母嘴里的完全不一样?
“所以,”她迟疑,“网吧是他自己开的?”
“对,他说本来也不是很想上学,这样正好,更自由,以后能有更多时间陪你。”谢淑梅说,“我们自从来了汇江就一直想请你吃饭,他都拒绝了,不同意我们见你,可能是怕我们通过你施压,或者是怕我们惹你不高兴。”
饭后荀铮被安排送余照回寝室,两个人之间隔着礼貌的距离往外走,荀铮突然笑着说。
“余照,之前我爸妈从来就没正视过寻寻说的那些,觉得他是个小孩,好糊弄,有什么豪言壮志过段时间也忘了。这次他们是真的看到他的决心,开始慌了,我从来没见过我爸脸上那样的表情,气得要命还得顺着他,生怕他真的搞不认我们那一套,哈哈哈,感觉寻寻逼急了做得出来。”
“他这件事儿确实...出人意料。”
余照轻声说,毕竟从来没想过盛寻还会靠卖惨来骗她。“就送到这吧,今天见面的事儿我会保密的,我晚上先不回寝室了,去看看盛寻。”
“好,那你注意安全。”
装修着的店面灯火通明,余照拉开门,被油漆的刺鼻味道熏了个正着,微微后退一步。
干着活的几双眼睛被短暂吸引视线后很快都挪回自己面前的墙壁,只有角落里一个衣服都蹭满灰的人爬起来往她这边跑。
“怎么没提前说一下?”他的脸颊上也有一块灰,余照伸手抹掉,惹得他甜蜜笑出来。
“什么时候回去睡觉?”
“嗯,再有一个小时吧。”
“那你去吧,我在这等你。”余照找了个凳子,将上面放着的水瓶拿下去,自己坐着。
盛寻蹲在她眼前,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像个初生的幼兽。“别在这等我了,这里味道难闻,熏得头疼。”
余照只是摇头,“今晚不回寝室了,去你那里睡。”
他肉眼可见地咽了下口水,又笑着劝,“我那里现在也什么都没有,你别去了。”
“我要去。”
盛寻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那你去旁边的蛋糕店等我,这里灰大。”
等他的时间里,余照都在想,盛寻为什么要撒谎骗她?说自己身无分文,把自己说成无家可归的凄凉模样。
想来想去,也只有他想要赚一份她心底的可怜,还想印证她的在意。抱着胳膊抬眼瞧推门进来的盛寻,微微笑起来,她想看看这人还能演到什么时候。
“这两千五可真难赚啊,”余照边上楼边说,“你怎么也跟着干活?不是请工人了吗?”
他摸摸后脑勺,“我想着这不是快一点嘛,能尽快结束。”
“黄老板能找到你这样的员工可真是烧高香了。”
说话间门已经打开,余照走进去顺势摁客厅灯的开关,转身把身后的盛寻推到门上,仰头瞧他。
他睫毛扇了扇,满眼的害羞与期待,嘴唇微张又咬住了内侧的肉,抿嘴与她对视。
这样的羞涩也是装出来的吗?
于是她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将他压下来。愈演愈烈的热烈回吻,亲得她几乎站不住,全身的重量都挂在盛寻身上。
酥麻从他揉在背后的手掌下直蹿头顶,余照有些受不住地仰了仰头。
两个人对着气喘吁吁,她平缓一会儿,唇瓣被咬得有些微微的肿胀感。盛寻低头凑近,温柔又缠绵的吻,不同于刚才的凶狠,余照招架不住,半张脸发麻。
亲她一下就哆嗦一下,把盛寻看笑了。
伸手去拽他的衣服下摆,惹来一个柔和的吻。
“别急,我先去洗澡,身上脏。”
这是个骗子,可这个骗子可怜兮兮的模样却总是能戳中她心里最柔软的角落,让她心生爱怜,不忍苛责。
她开浴室门把水汽朦胧里的人吓得一抖,满身水珠走过来。
“你穿这个。”只有一双浴室能穿的拖鞋。
余照的身上正套着他的半旧T恤,盛寻光着脚将她拉进去。
“怎么突然想一起洗澡?”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余照注视他几秒,慢慢伸手,遮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只剩下了他线条流畅的下半张脸,还有精致的喉结。
睫毛在自己手心里翕动,痒痒的。
于是她抬头,在他淡色粉嫩的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雾气渐浓。
“盛寻,我之前都没问,你父母来劝你跟他们回家吗?”
他沉重的呼吸颤抖,胡乱地微微摇晃脑袋。
“那他们来干什么?”
“亲亲我...”他求着,在唇缝里说话,尾音绵软越来越飘。“想把我的志愿...改回去。”
“是吗?”
余照捂他眼睛的胳膊酸了,干脆放下来,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随意地问。“你原来报什么啦?”
粉嫩的薄唇张着喘气,他低头看余照时满眼都是祈求和难耐,不住吞咽口水,丝毫的理智都没见。
“汇江理工。”
“想考我们学校恐怕还有点难吧?”
“是很难,”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软乎乎的泣音,自己背靠墙贴在冰凉的瓷砖上,一直盯着她。
余照连忙去捂他的嘴,“别出声...那你还报什么了?”
“..汇江科技..汇江大学...汇江财经。”
“汇江财经你都报?”
“兜底嘛。”他轻轻咬余照的手指,用温热的唇齿舔她手心,余照捂着他脸的手更使劲了,几乎是把盛寻摁在了墙上。
慢慢的,他湿透的睫毛下渗出一小颗眼泪来,脆弱地滑出眼角。
给荀铮的短信发过去,她不由得想,盛寻骗她,她也骗盛寻,这次扯平了。
他笑着在背后抱上来,软乎乎撒娇,“我好高兴。”
“高兴什么?”
在被子里翻个身,盛寻给自己买的枕头带着深深浅浅的绿色枝蔓与小碎花,这审美,始终如一。
他牵起余照的手放在嘴边,喜爱地咬了一口。
“好软的手。”
“我没洗手。”余照一本正经。
“我不嫌弃我自己。”他眼神亮晶晶的。“你接受我了,是不是?”
“谁说的。”余照努努嘴,“你这是揣测。”
“可我了解你,你要是不想跟我有牵扯,我根本就走不到今天这步,这都是你的默许,你终于想开了,愿意跟我共享余生,我好高兴。”
他在余照的额头亲亲。
卧室内灯光明亮,角落里一张厚厚床垫,旁边的两个大行李箱都敞开放在地上,发现余照在看,他解释。
“我爸妈给我拿来的。”
“你的猫呢?草莓自己在家?”
“啊....”他有点局促,“它暂时在家,等我安定下来了再接它。”撒了谎就要用无数的谎来粉饰太平。
余照往他怀里缩了缩,不想看他尴尬没再细究,不然她下一个问题想问,黄老板叫什么名字?他肯定也会支支吾吾的。
“圆圆,今天王叔叔跟我说,牛翠花最近出现在汇江了。他们还在查,只要查到她的具体消息就会来抓她,让我注意点。你也是,出门注意点尽量别自己走。”
“汇江?”余照打了个哈欠,“阴魂不散啊,你在哪儿她在哪儿。”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盛寻笑笑,“王叔叔说,年纪越大的人越故土难离,她在北方生活了一辈子,就算是逃出去,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回来,所以选了离清河近的汇江,越大的地方反而越容易藏身。”
“知道了,”她恹恹的。
关了灯,余照将脸埋在他的睡衣领口,闻他锁骨附近的甜甜花香味。
“你刚才为什么不碰我?”
他安抚地摩挲余照的脖颈,缓缓说。“你在我心里,比什么都珍贵,我不想在这么破烂的地方给你留下这种回忆,会觉得亏欠你更多了。”
“你没欠我什么。”
“是吗?可我总觉得我欠你好多,我明明说要让你幸福,却给你带来那么多难过。再说,你才20岁,还是小孩儿呢。”
七月上旬,网吧里除了设备,剩余的部分全部改装完毕,开始了每天通风等九月开业的日子,自从知道了这是盛寻自己开的,余照的心态从关我什么事儿变成了冰箱怎么能放这儿,只要她提出意见,盛寻都会点点头认同,立刻就改,搞得“黄老板”哑口无言。
盛寻:【圆圆,我在后门等你,送你回家。】
这个学期结束了,开始了快乐短暂的暑假,余照提着行李箱在后门四处看也没看到盛寻,直到有辆白色的车缓缓往前挪,将副驾的车窗降下来,她才看到里面是盛寻的笑脸。
“你哪儿来的车?”她将安全带扎紧。
“啊,跟黄老板借的。”他微微扬起来下巴,看此刻学校门口的纷杂路况,直到开出宽阔地带,才靠边停,打开手机搜路线。
“你老板人还怪好的。”
“嗯,他还行,咱家这次怎么没买棠梨街的房子?”
余照扭头看窗外,嘟囔。“这次又不需要收留女儿女婿。”
“你说得对。”盛寻笑起来,“等会儿下车的时候别忘了,带上后座我给咱爸买的茶,他爱喝。”
“那我说谁买的?”
“你买的呀,先别跟他们提我,我现在不能去,不然我要被打出来。”
余照不厚道地笑起来,“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去我家,坐在沙发上窝成一小团,跟刚出狱似的,我爸说什么你干什么,吃花生过敏也不知道,傻得要命。”
盛寻对于自己的黑历史皱皱鼻子。
“这次我有经验了。”
“但这次,你可是劣势开局,我妈提起你就头疼。”余照讲,“上次我妈可很喜欢你,说你老实,跟你结婚不会受欺负。就算是经济条件不好,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能帮衬帮衬,我还能一直陪在身边,所以才拍板同意了你。”
“没事儿,”盛寻在转方向盘的间隙看她一眼,“实在不行我就抱着咱妈的腿哭,求她把你嫁给我,哭到她心软,我现在很厚脸皮的。”
“嘁。”余照想起来,“再说,我还没准备和你有什么呢,你倒先想着见我爸妈了。”
“放心吧,圆圆,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爸妈,我就在汇江陪着你,咱们以后就生活在这。”
“那你爸妈呢?他们是荀铮自己的爸妈吗?我看他们也不愿意让你离开家。”
他抿起嘴角,“他们没那么需要我,我哥那么优秀,有一个听话的儿子在身边就够了。我不一样,我非常需要你,高二高三那两年,和你基本上没联系,我熬得快死了。你高考结束,不是见过你一次吗?其实我偷偷存了你的手机号,可我不敢打给你,我怕打过以后你又换了,那我一点念想也不剩。”
他总结,“那两年,就跟世界落幕了似的,我每天都觉得活着没劲。”
余照不自在地挠挠脖子。
下了车,她瞟到车牌,随口调笑,“你老板这车牌怎么是瑜C的,瑜C不是锦绣的车牌吗?”
满意地看到盛寻因为露出小马脚而涨红的脸颊。
暑假第二日,姜远发来消息,说想跟她在小区广场见个面。
等到太阳落了山,这里会充斥载歌载舞的广场舞大爷大妈,嬉闹跑跳的小孩子,还有散步遛弯的小区居民和毛茸茸小宠物。
此刻的广场上,只有微烫的小座椅和毒辣的太阳。
“我有一点困惑。”他这样说。
“什么?”
姜远递过来一瓶饮料,又示意余照用防晒衣盖住手背,免得在太阳下晒黑。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我有个认识的女孩。”话头太多如同一团乱麻理不清,不知道从哪头捡起,余照静静等待着。
他无意识地拍自己的膝盖,“前段时间我在图书城工作,遇见了一个女孩,对我有好感,结果被我爸盯上了。”
余照将饮料拧开,灌一口缓解热气。
“你爸这么大岁数了贼心不死?”
“不是,我爸倒对她没什么那方面的想法,但是我爸骗她,估计是说得天花乱坠我们俩父子情深吧,让她去做饭托,你记不记得我去年生日?咖啡店,没送你回家那次。”
“嗯。”
“我就是那时候发现的,我爸那人,伥鬼型的。但凡是靠近他的,没一个能有好下场,被他骗得团团转,最后他还要把你骨头渣子都嚼碎,真的很恶心。”
“饭托?”饮料瓶沥出的水珠黏在她的手上,她随手甩了甩。“那不是诈骗吗?”
“嗯。我上次跟她说了,别靠近我爸,不会有好下场,我跟我爸关系也不好,我们俩说是仇人都是轻的。”
“那她听进去了吗?”
姜远摇摇头,“她倒是信了我们关系不好,后来我不放心,又去瞧,她居然还在帮我爸做事,我想不通。”
余照的眉头也拧起来。
“我那次真的要疯了,所以跟她摊牌了。”他笑容里带着自嘲和苦涩。
“我跟她亮出底牌,我说,我有精神病!精神分裂,我脑子有问题的,我这样的人不可能跟别人在一起,这不是纯纯祸害人吗?我的病会遗传的。”
“你也别这样想。”
“我不在意这个,”他挥挥手,“我其实跟薛冉冉说这些,就是为了让她死心。她听过以后,她哭了,你敢信吗?她问我为什么不早说。”
“为什么不早说?”余照复述,“她是心疼...还是....”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那表情好像是我耽误了她一样。”
姜远仰头看一丝云彩也没有的湛蓝天空,将后脑勺搭在椅背上。“余照,你说,我想不通,既然她对我失望,也知道我们没可能了,她为什么还一直帮我爸做饭托呢?”
“会不会是?”余照挠挠脸,感觉这话不太好说。“哪怕没有你,诈骗这种事儿来钱太快了,她没法放手,钱多迷了眼睛。”
“会吗?”
“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她既然不图人,可能就是在图财。”
姜远头疼,伸手捶了捶,“那我该怎么办?我最近总是睡不着,梦见薛冉冉一步一步走进泥潭里,朝我伸手让我救她,一直大声骂我,说都怪我,都是我害的。”
余照看他眼下的发乌眼圈,还有皮肤松弛的眼袋,连忙问。
“你最近好好吃药了吗?”
“吃了。”
“你按时定量地吃啊,别想起来的时候才随便吃。”
“余照,你说这话像我妈一样,好像是我妈叮嘱我吃药。”
余照不高兴地想把水瓶砸在他脸上,目光飘远看远处的高楼林立,轻声说。
“姜远,其实有个办法可以阻止薛冉冉越陷越深。”
“什么?”
“报警吧,把他们这个团伙一网打尽,你刚才不是说薛冉冉比咱们小两岁吗?那她还有几个月才满18周岁呢,就算是被判,相对于其他人也要轻一点吧?她年纪小,还被洗脑,说不定不用付很大责任,这都是我的推测,具体还得问问懂法律的人。”
姜远犹豫起来。“可这样,万一她真的被判了....”
“那她服完刑也才二十岁左右,人生刚刚开始。放任她下去,她的罪只会多不会少,趁着还能及时停下来,不如狠狠心...”
“我再想想吧。”
言尽于此,余照也不多说了。
姜远将话题转到轻松的氛围,“你家少爷还吃软饭呢?”
把余照逗笑了,连连摇头。
“没有。”
“高中时候见他,虽然跟我说话一脸拽拽的样子,但他心是热的。上个月见他,他冷了不少,天大地大谁也不在意的感觉,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总是防着我似的。”姜远伸伸胳膊坐直,“不就逗他几次吗,真记仇,少爷怎么是小气鬼?”
“他没有,没记仇。”
“哼。”他鼻腔里一声轻哼,“反正你俩好好的吧,现在也在一个城市了,别整那电视剧、小说里的多少年多少年虐恋,伤心费神的干嘛?我也算是旁观了你们俩,还是...你的朋友,我也说一句,珍惜吧,少爷挺好的,专情。”
“不是,姜远,你怎么一口一个少爷,我真的很想笑。”
“对他讽刺的称呼呗。”
他轻松站起来,低下头看余照,帽沿下的阴影印在他的脸上,一片阴翳。
“你幸福就是我幸福,我现在每天都是这么想的。”
余照抱着胳膊,仰头瞧吧台里挂着的营业执照。
身后黄矛撸起袖子大呼小叫,“哎!师傅!轻点放啊,一定要轻拿轻放!我们这里都是电脑,都可贵了,对,放这边。”
陆陆续续搬了十分钟,师傅们才将货车的后门一关,盛寻推门进来,先是看一眼余照,弯起眼睛笑一下,才从兜里拿出订货单,看着满地的纸箱子头疼地挠挠脸。
正巧手机响起来,他的眉头紧蹙。
“喂,你好。”
“啊...我是。”
“招生办?汇江大学?”盛寻边接电话边迷茫地望过来,呆呆说,“好,我知道了,谢谢。”
余照挑眉,“你都滑到第三志愿了才录上啊,还报汇江理工呢,自信。”
他握着电话呆呆地磨蹭了一下手臂,看一眼余照,又低头看一眼自己刚买来还没拆箱的新电脑们。
“你跟我爸妈说的?”
“对呀。”余照走近点,理直气壮。“什么时候报到?”
“9月2号。”
盛寻转了一圈,将捏着的订货单随手放在纸箱上,伸手把余照拽进了吧台旁边的小小休息隔间,里面只有一张硬板床。
自己坐在上面,用胳膊揽住她的腰,嘟起嘴质问。
“怎么回事儿?”
“如你所见,”她摊手,“你9月2号就要变成一名大学生了,恭喜。”
他的眉间泛起浅浅的波纹,“怎么没问问我?”
“问了你也不答应,你现在就是头倔驴。”
他被骂倔驴也不生气,只是垂下头,“只剩6年了,我不想浪费4年去读书,我想多赚点钱。”
“钱再多有什么用?”
“可没钱也真的不行,”他仰头认真说,“不想让我老婆在我死了以后,要为了多赚两千块钱,每天工作到十点多,她身体不好,会觉得非常累。”
余照眼眶发烫,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
“但我想让你去体验一下大学生活的那种自由自在,很美好。”
“这样也很好,”他将脸埋在余照的胳膊里,“能一直陪着你,让我安心。”
“上学也能陪着我啊?你不就汇江大学,咱们两个的学校门对门,就隔着一条大马路唉,隔着马路振臂一呼,对面听得清清楚楚。”
“可是.....”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余照了然,“你觉得上学和开网吧有冲突是不是?觉得自己忙不过来。”
“开..开什么?”
余照怼他肩膀,“别装了,你当我瞎啊,营业执照就挂在墙上,怎么给黄老板打工还帮他当法人啊?”
盛寻立刻慌了,仰头瞧她的脸,祈求。
“没生气吧?”
“气死了。”
“真的?”
“所以你为什么装得像流浪汉一样来见我?”她伸手捏起一缕盛寻的柔软黑发。
“因为你会觉得可怜,你可怜我,对我心软,就不会把我推开了。”盛寻看到余照眼睛里的澄明,继续说,“事实证明这真的很奏效,如果我来见你,光鲜亮丽的,你只会晾着我,或者劝我回家去,不会理我的。”
“你也不怕狼来了的故事?”
“不会,”他认真说,“你在意我,不管多少次我卖惨,你都会害怕那是真的,不是吗?”
“嘁。”她拽一拽那缕头发,看到盛寻吃痛地哎呦一声,下意识要抬手去给他揉揉脑袋,随后握紧成拳放下来。
“上学去吧,店里的话,多雇两个人,大学生的时间比你想得还要自由,没课的时候你就来呗,再说你不是和黄矛合伙吗?他也可以来呀。”
“没有,没有合伙,就我自己。”
“那黄矛现在是?”
他笑起来,“他纯粹是来帮我忙的,他准备自己捡起老本行,干中介。”
“中介也不是每天都有工作吧,他还是个人的,业务量更少了,无聊的时候就来帮你看看呗,也不固定工作时间,每个月给他发工资,或者年末给分红。”
“老板娘盘算得这么好?”
余照愤怒上手去揉他的脸,把他的脸都揉变形了,嘴嘟着像个小鸭子。
“说!去不去上学!”
“考都考了,来都来了,还是这么近的汇江大学,走路都没有五分钟的,总比以后去我爸妈面前说你是高中学历强吧?至少加个分。”
“去吧去吧。”
“去,”他点头,察觉到余照的手根本没停,求饶一样,“错了错了,去,我去。”
荀铮:【不愧是你,我爸妈上次劝了一个下午他都不为所动。】
卖惨被拆穿了,盛寻也一脸尴尬地给黄矛和余照两个人重新介绍,三个人忙得团团转才把一楼布置完一半。
“一共是106台电脑,前台2个,剩余的在一楼二楼平分,有10台电脑是贵一些的,在包间里,价格跟大厅不一样。”盛寻边说边牵着她上楼,径直打开301的大门。
“毕竟是在学校附近,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开饭店,没那个手艺,开网吧的话基本上来的都是大学生,都能素质高点吧。附近的住户里也会有客源,家家都有电脑的时代还没来呢。”
余照还没应答,卧室里一声咚的实心闷响,很快,草莓就竖着尾巴颠颠跑过来。
“第一次见面吧?”
盛寻弯下腰把小橘猫抱在手里,一脸慈爱微笑,将它举着递给余照,补充说。“它现在可不轻了。”
余照跟怀里圆溜溜的猫眼对视,它额头上还带着小老虎一样的斑纹,毛茸茸暖呼呼的一颗小橙子似的,脑壳圆润,虎头虎脑。
草莓凑近她闻一闻味道,随即在她的胳膊上亲昵蹭脑袋。
就连吃晚饭的时候,它也躺在余照的腿边,摊成猫饼露着肚皮,想让余照去摸它的柔软肚子。
“好会撒娇啊。”余照喜爱地伸手去揉。
盛寻端着碗看草莓舒适眯起的眼睛,评价,“谄媚。”
余照环顾家具齐全素净,摆放整齐的301,冷笑。
“盛寻,你对门那个光秃秃的床垫子什么时候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