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醉对血腥味并不陌生,她于王老汉躯体内重生,曾目睹绿萝村尸骸遍地的惨状。哪怕当时有浓雾环绕看得并不分明,空气里那一股子浓郁而汹涌的腥浊之气,也足以令她此生难忘。然而此刻容错身上散出的血气却只存在了一瞬,便被一道冷冽寒气拂散,只在她鼻尖短暂停留了刹那,再窥时已稀薄得微不可察。就连岩壁上残留的鲜血,也不过须臾之间失温冷凝,成了陈年死气。
梨醉想不通其中缘由,也没工夫去深究,只得把异常归结为所谓的浊气导致。
耽误之急,救人要紧。
而她现下所知的行之有效的办法只有一个。
“……”
菟丝藤灵是个别扭的小仙灵,容错是个别扭的小仙士。
所以,退一万步来说,容错与菟丝藤灵差不多!
她用歪理说服自己,抬起冰冷的双手给自己的脸颊降了降,稳定心神,伸手捧起容错的脸。
“得罪了。”
梨醉合眼微微前倾,于容错咫尺之遥堪堪收嘴。
不是她收的嘴,而是来自肩膀的阻力打断了她的行动,迫使她不情不愿地睁眼看向肩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扶着她的肩膀。
“……”
她不太想做人了。
无声的沉默在二人之间兜兜转转,吵得梨醉不得安宁。她认命般地抬眸,对上一双沉静而困惑的眼睛。
四目相对,两幅皮囊俱是人间绝色,如此凑近了却没有半分旖旎缱绻的暧昧,只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的尴尬。
梨醉回想自己死了好几回的丰富做人经验,认定自己什么场面没见过,怎能被区区窘迫难倒。
她气沉丹田,绷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字正腔圆道:“我是为了救你。”
千万信我!
你要是不信,我,我……我也没有办法!
容错似乎毫无抵抗地接受了她这个说反,点点头:“多谢,不必。”
或许是容错的反应太过平常,梨醉反而生出反骨,继续道:“生死攸关,你不必拘礼跟我客套。活命比什么都重要!”
“不必。”
“不要不识好歹。”
“不必。”
“哦。”
索性她的反骨很脆,一敲就碎。
三个“不必”之后,梨醉识趣地远离容错,佯装无事发生。
“刚才是你摔坏脑袋产生的错觉,忘了它。”
容错无言,梨醉却有话要说:“你真没摔坏?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不如说说看,你叫什么名字?”
为了帮助容错迅速忘记“错觉”,梨醉语无伦次地常识扯开话题。
容错倒也配合,回答:“……容错。”
梨醉:“名字对了。”
她见容错一反常态的有问必答,突发奇想,“你名字挺与众不同的,谁给你取的,有特别涵义吗?”
容错容错,容是姓氏,但为何会有人给孩子取名为错呢?
“一个……闲人取的。他似乎很中意这个名字,不厌其烦地想找齐我们所有人,都给取上名。”
“取名狂魔?慢着,你说找齐我们所有人?”梨醉小心翼翼地追问,“你……有许多失散的兄弟姐妹?”
容错移开视线:“算不上兄弟姐妹。”
说漏嘴了。
“人都找到了吗?”
不是兄弟姐妹,是亲朋好友?
“不必找。”
第四个“不必”之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尬聊终于走到了尽头。
梨醉说回正事:“现在怎么办?”
你不让我救你,自己又好不了,怎么逃生?
“爬,”容错指着头顶,慢吞吞的把话说完:“上去。”
梨醉:“爬上去?”
下回请一口气把话说完。
见她面露难色,容错以为她是觉得爬墙有损颜面,微微叹息,正待设法规劝,却迎上梨醉关切的目光。
她问: “我上去了你怎么办?”
总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吧?
容错眼底眸光一滞,微微偏过头,动作有一瞬迟缓。再抬眸时,眼底多了几分温柔。
他轻轻扶住梨醉的双肩,替她摆正方向,让她面对南面的一片岩壁,指着一处相对不那么陡峭的落脚点,道:“地就快裂了,先想办法让自己脱身。商师兄应该也会想办法,你找到他,我们就都有救。”
商师兄靠谱不靠谱他不清楚,只要她能听话自救便好,总好过在这里与他一同耗着。
梨醉回头,眼神笃定:“我知道了,我先爬上去,找商大哥,然后一起想办法来接你?”
两人总比一人强,或许多了个商子信,他们就有办法自救了呢?
容错无奈地摇摇头,好似他无论怎么说,她都能自然而然的把自己一并列入计划,从来未曾有过放弃他的打算。
好生奇怪。
好生……爱管闲事。
“就当是如此吧。”
“好,那我试试!”
“嗯,我先歇会儿,你……量力而行。”
他不畏惧浊气,他只是需要时间来消化。
“交给我!”
论爬墙,体弱多病的张家姑娘定是不曾有机会修炼这门这绝技,而王老汉……赶车养牛种菜卖菜是村里一把好手,爬墙……大约也非他所长。
两回重生并不能给梨醉提供任何经验,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初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她不过爬了一人高,便仰天倒地。
梨醉不气馁,再爬,再摔,再爬,再摔。
期间,她回头偷瞄了几眼原地调息的容错,见他双目紧闭眉头深锁,想必不太好受,她心里焦急,重新振作精神后再战岩壁。
七八个回合后,梨醉躺平望天,倔强地瞪大眼睛在光线灰暗的地下观察岩壁的构造。
此处岩壁虽是有不少落脚处,却是向内倾斜,攀爬时自身重量全压在四肢之上,难以借力,难以支撑。总之,难爬得很。
然她放眼四周,发现这已经是最好爬的一面墙了。
这该如何是好?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梨醉屡屡失败后垂头丧气之时,上方竟适时传来商子诺的大喊。
“你们在下面怎么样了?没事就吱一声!”
这么高摔下去,就算没有粉身碎骨,也……
“商大哥!我们在下面!你有没有绳子能拉我们上去?”
虽然昏暗的光线下梨醉并看不见头顶上方的人但,但她从未觉得商子诺的形象如此高大耀眼恍如神明。
神明,不对,救星说要找绳子,梨醉立刻开找。
“绳子,绳子,绳子。”
地上除了一同掉落的树杈枝干与黑泥什么也没有,她下意识在自己身上摸索,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方才摔倒时蹭破了皮,血顺着掌心落在地上,融进灰黑的泥土,化入一团无形无色的浊气。
容错蓦地睁眼,额间一闪而过的印记由金转暗,消散于无形。他缓缓起身,重新环顾四周,浊气的流转倒映在他清澈的眸底,由无形化为有形,像是流云为飓风所擒,翻转翻涌后最终汇入漆黑的瞳仁。
容错眨了眨眼,眼底异色尽消,他抬眸平静地打量着梨醉的背影,似乎是诧异她迟迟没能爬上岩壁,许久,他开口道:“你有绳子。”
“我有?”梨醉惊喜地回头:“你醒了,你好些了?”
我有绳子,我怎么不知道?
“嗯,”他指了指梨醉的口袋,说:“秦歆师姐一向慷慨,买了乾坤袋后曾想方设法送出,她屡次三番将之混在不显眼的东西里一并塞给我们。你这身衣裳既是秦师姐送的,想必也会包含她的一份好意。”
梨醉一听有理,立刻摸索。
果然,她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乾坤袋迅速打开:“有了!”
经她一番搜寻果然摸出无数腰带,一条,两条,三条,四条,五条,六条……
诸般花样款式应有尽有无一重复,不愧是富甲一方的秦家大小姐!
绳子有着落了,梨醉果断上手试着打了几个优雅的绳结,可惜优雅并不能把丝滑的绸缎腰带固定稳当,她叹了口气,第一次嫌弃布料过于金贵顺滑。忙碌之余,她瞥向一旁无所事事的容错。
容错只礼貌地看着她忙忙碌碌,面容沉静。他目光澄澈无垢,瞳孔通透明净,如此一声不响地看过来,精雕玉琢般的美貌令人赏心悦目。他让她想起仙灵苑某些水灵可爱的灵兽,睁着一双大而懵懂的眼睛,观察着俗世的吵闹,无辜又危险。
她还观察到容错有一缕不合群的头发顺着白皙的脖颈垂在锁骨一侧。
梨醉:“嗯?”
有办法了!
灵光一现,梨醉将手中的腰带当作发辫一条条编织交缠,最终拧成一股绳。锦绣丝缎不复先前的松垮,变得牢固异常。
梨醉举起编好的绳子,朝容错的左右鬓角与发梢比划了两下,自顾自笑出声。
扎两个麻花辫这不可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