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赵何成在府上修养,因为哥哥的原因,也不常入宫探望母后,说起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昌王妃了。现在昌王妃活生生站在她的眼前,看起来还是那么温和,双手还是那么温暖。
赵何成眼睛一酸,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瘦了,也黑了。这些日子,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我和你爹有多担心?”
昌王妃责备道。
赵何成咧开嘴笑道:“娘,我可是去干大事了!我拿下了万城怀城等好几个重镇,眼下要是爹想镇压反叛军,可轻松多了!”
她眉头一皱,带着担忧的神色,道:“我听说爹和安王打起来了,赢得很辛苦,爹还好吗?”
昌王妃道:“昌王殿下受了些皮外伤。你回来,他肯定很高兴,说不定修养几天便好了。”
赵何成不住的点头。“爹爹伤的不严重就好,我以后肯定不会再让爹爹受伤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金灿灿的东西,道:“娘,你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个长金片一圈圈环起来的臂钏,上面镂空雕刻着鸟羽的纹饰,仔细看还有极细的纹路雕刻出无数只在天空翱翔的雌鹰。
赵何成知道昌王妃最喜欢鹰隼,当然要投其所好。
果然,昌王妃微微一笑,道:“你在外辛苦,还想着给我带礼物?”
赵何成道:“那是当然!我走到哪里都惦记着娘!这是我在蜀城买到的禾族饰品。她们的纹样与中原不同,我想娘肯定也喜欢,就一直带着身上。“
昌王妃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走吧,我们快回王府,给你接风洗尘。”
赵何成让昌王妃先不要说她回来的事,她也想给父王一个惊喜。
回到王府,她和赵无喧两人先是好好洗漱了一番,洗去多日赶路带来的风尘。沐浴完毕,赵何成打开一个螺钿银盒,从里面取了一层细粉,扑在自己的发梢。
这是桂花香粉。她的生母曾是江南人,随家搬迁到昌州经商,但身上依然有一股桂花的甜香。
听说,父王很是喜欢这个味道,后来她的生母去世后,也在王府中遍栽桂树,来怀念故人。
赵何成让侍女将衣服捧上来亲自挑选。她久未回家,侍女们拿来的都是非常奢华精致的衣裙。
赵何成看着摇了摇头,让她们拿最素的来。侍女们翻箱倒柜,终于是找到了一件月白色的衣裙。颜色虽然朴素,可是这件裙子的料子名贵非常,在微弱的光芒下会像流动的银河一样,散发点点辉光。
赵何成又给赵无喧扎了个双丫髻,给她换了身明艳活泼的红衣,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侍女说:“去,把我回府的消息告诉父王,就说我正在梳洗,一炷香后就会去见他。”
侍女看了看早已梳洗完毕的赵何成,没有质疑,乖巧地按她说的去传话了。
昌王腿受了伤,不严重,但要卧床静养一段时间,才不会落下病根。他一听赵何成和赵无喧全都安然无恙,已经回到了王府之中,大喜过望,挣扎着要从塌上起来。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何成天命不凡,她果然没事!你们都不许拦着本王,本王这就去找她!”
下人们忙劝说道:“殿下快歇着吧,郡主听说殿下受了伤,心疼的不行,您要是动了,郡主岂不是更心疼?”
侍女也说道:“郡主马上就到了,殿下再等一等。”
玉兔西升,殿内的光线逐渐黯淡下来。侍女们放下纱帘,遮挡夜里侵染的寒气。她们在殿中忙碌转圈,将四处的凤首金灯台一一点亮。摇曳的灯火映照在纱帘上,留下一个个浅黄暗淡的阴影。
“郡主来了!”侍女说道。
昌王赵赠听见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有些着急,似乎是从殿外飞快地跑了进来。
“爹爹!”一道犹带着寒气的身影掀开纱帘,冲进了殿中,噗通一声趴着了昌王休息的卧榻前。
“呜呜呜,爹爹!女儿终于见到您了!”
赵何成抓住昌王的手,两行眼泪滚滚而下。
昌王的手粗大干燥,是常年征战的将军的手。手心里还有大大小小的血痂,那是握剑太过用力留下的痕迹。
赵何成捧着昌王的手,眼泪打湿了他的掌心。
“成成。”昌王温柔地说道,“爹爹担心死了。他们都说你造云不测,可爹爹不相信。爹爹的宝贝女儿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赵何成抬起头来,她看到昌王因为年老而层层堆叠的眼皮下,那双眼睛里竟然也闪烁着琥珀色的泪光。
赵何成用他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脸颊,道:“还是爹爹最相信成成了。成成帮您拿下了蜀城和怀城,是不是很厉害?”
什么?赵何成竟然真的打下了蜀城?那前线战报传来的何成军的消息,竟然真的是赵何成的军队?昌王愣了愣,内心升腾起一阵狂喜。他大力揉了揉赵何成乌黑的头发:“成成真优秀!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将军!”
赵何成甜甜地笑了起来。她从小就想当大将军,天天缠着昌王学习武艺,跟着昌王进出军营。昌王从前夸奖她,就说她肯定能成为一个大将军。
如今,她真的成了一个大权在握的将军,这权力不是昌王或者昌王妃给她的,而是她自己打下来的。
赵何成道:“成成说过,要帮爹爹征战南北,当然要说到做到!”
昌王老怀欣慰,他凝望着赵何成纯然坚定的双眼,拍了拍她的手掌:“只要你好好的,爹就安心了,爹不用你帮忙做什么。”
赵何成鼓起嘴巴,仿佛不太开心的样子:“爹爹,我帮爹爹打仗,爹爹不开心吗?”
她把袖子一撸,露出胳膊来。胳膊上新伤旧疤层层叠叠,触目惊心。“成成为了帮您,受了好多伤呢!”
昌王心疼地皱起眉头,道:“哎呀,怎么受了这么多伤?你只管在府上休息,有什么事儿,爹爹会去做的。再不济,也有你的哥哥。”
赵何成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说道:“可是哥哥们会吵架,我不会呀。”
昌王心头一跳,沉默了数息。
赵何成趁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圆盒来。打开盒子,是乳白色温润的药膏。这个药膏是她拜托苏问之制作的,乃是上好的金创药,添加了银水山特有的珍贵药材。
她哭丧着脸,说:“我本来是打算打下来吉州,给爹爹献上一份大礼的。可是我听无喧……我听她们说爹爹和安王打起来了,顾不得别的,着急赶回来,幸好爹爹大胜而归。”
“成成给爹爹上药。”她指头沾了点药膏。
昌王便让她给自己胳膊上上了点药,将药盒接下,道:“剩下的,让侍女们来做吧。”
赵何成点了点头。昌王又问道:“你说无喧……无喧和你在一起?”
果然,父王根本不在乎无喧。无喧那么小一个小姑娘,丢了这么久,父王竟然一点也不着急。赵何成点头,也不提赵无喧的悲惨经历,只说道:“无喧跟着流民一路南下,也跑到吉州去了,我正好碰上了她,也将她带了回来。”
她拍了拍手,一直候在门外的赵无喧听到声音,低着头乖乖走了进来,跪在塌前,行了一个大礼。“无喧参见父王。”
昌王看着赵无喧瘦弱矮小的身影,也起了一丝恻隐之心,叹道:“乖孩子,快起来吧。以后好好呆在王府里,莫要乱跑了。”
赵何成扯了扯嘴角,真是可笑。
赵无喧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道:“无喧知错了。”
赵何成道:“父王快好起来吧,我还想和父王一起去骑马打仗呢,让父王看看我有多厉害。”
昌王哈哈大笑:“好好好!成成听话,爹很快就会好了。”
或许真的是因为赵何成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京城,昌王心情大好,竟然真的一天天好了起来,没过几天,就能在院子里活动活动身体了。
赵何成自然是在他身边,陪他投壶射箭,每天翻着花样地玩耍,逗得昌王合不拢嘴。
这一日父女俩正在院子里取乐,端庄优雅的昌王妃正在一旁烹茶点茶,一家三口一派祥和。
侍女们来报,说赵何成的大哥赵不疑回来了,现在正在门口。
赵何成挑了挑眉,道:“大哥回来啦!”
赵不疑昂首阔步,带着一身凌厉血气,从外面走进来,纳头便拜:”父王,母后,孩儿回来了。“
昌王妃站起身,道:“不疑,快起来吧。”
赵不疑一脸喜气洋洋,抬起头来正准备跟昌王汇报一下收拾战场的情况,却一眼看见了赵何成笑嘻嘻的脸,整个人一僵,磕磕巴巴地说:“你、你、成成?”
赵何成道:“大哥,是我呀!好久不见,连我都不认识了?”
赵不疑根本笑不出来,强行扯着嘴角,道:“呵呵,怎么会呢?你一点事儿都没有吗?”
昌王妃拽了拽赵不疑的衣袖,道:“不疑,你一身风尘,也不怕冲撞了你父王。快下去换身衣服,再去书房汇0报。”
赵不疑回过神来,忙说道:“是,是。父王,母妃,孩儿先行告退了。”
昌王点头嗯了一声,赵不疑转身匆匆忙忙地走了。
赵不疑笑不出来,可赵何成的笑容却是发自内心。她早已将背叛自己的史遮抓到了蜀城,好吃好喝关了起来。史遮当然不肯说出幕后主使是谁,不过没关系,只要人在她手上,就是最大的把柄。
不过她这个大哥也太沉不住气了。哪怕史遮不是他的人,他恐怕也没什么好心眼。
没关系,赵何成捋了捋袖子,在她上位的路上,大哥不论是不是无辜的,都是绊脚石,迟早要除掉。
她立刻转身,抱着昌王妃的腰撒娇道:“我看大哥风尘仆仆,想必一路上肯定很辛苦。我想给大哥准备一顿接风宴,给大哥补补身子。”她笑得狡黠,纯然一副调皮的妹妹的模样。
昌王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你去吧,正好爹也想尝尝你的手艺。”
赵何成便撒开双手,带着自己的侍女们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她这几日在昌王昌王妃面前添油加醋,讲自己如何如何困在雪山上,如何如何设陷阱抓野兔吃。
她从前在王府里从来不下厨房,对生火造饭一窍不通。可现在厨艺可好了,她手底下人人称赞。
听得昌王也兴致大起,想要尝尝她的手艺。
这正好,机会来了。
她站在厨房里抱着双臂,笑吟吟看着厨娘们忙来忙去。做饭么,她现在却是会了一点,不过她怎么可能亲手给赵不疑做饭呢?当然是手底下的侍女们代劳啦。
等到晚上华灯初上,一身锦衣的赵不疑从昌王书房出来,被带到了宴席之上。饭菜早已做好,色香味俱全。这些菜式不同于昌州或者京城的常见菜肴,颇有些新意。
现在王府中,她们一家人,只有老二不在。于是五人落座。昌王和昌王妃坐上首,赵不疑和赵何成其次,最末坐的是四弟赵不违和五妹赵无喧。
赵不违一直居于宫中,这一次也是因为昌王府家宴,便将他从宫里接了出来。他和赵无喧差不多大,看身量还不如赵无喧结实,一张苍白清秀的脸上带着羞涩的微笑,在赵何成身上快速滑过,便深深低下头去。
众人落座,乐伎们坐在一旁,吹筚篥,击鸡娄鞉牢,声音轻扬舒缓,在夜风中慢慢浮动。赵不疑举杯,敬了父王母妃一杯酒。
昌王道:“饭菜如何?这可是成成亲手做的。”
赵不疑本打算夸一夸今天的新鲜菜式和口味,听说是赵何成做的,夸奖的话噎在嗓子眼里,硬是没说出口。
赵何成掩面而笑,道:“大哥好吃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赵不疑只好笑笑。
赵何成又道:“这是蜀城的特色。他们爱吃辛辣之物,与京城不同。父王母妃,快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