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一个个都敢梗着脖子去皇帝们跟前引经据典说三道四,可没人敢跑蛮人跟前比划一二唧唧歪歪。
前者是显摆士大夫的风骨。
到底皇帝们不能因为大臣们犯颜直谏而去处置他们,相反还要捏着鼻子褒奖他们敢于谏言的行为。哪怕大臣们说的都是歪理,皇帝们最多也只能不回应。
广开言路嘛!
但后者那是纯粹找死。
蛮子讲什么道理。
听了不爽了,砍了再说。
皇次子读过书,也知道确实是兼听则暗,兼听则明,但他以为,也要看明白人家为什么要那么言。
世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没有好处的事情,哪有人愿意发自内心去干。
而这个好处不一定指的是金钱地位上的好处,也可能是为了贪图名声上的好。
就比如说那些敢于直谏的人吧,很多人其实是为了直言而直言,去争夺一个刚正不阿的名声,好去抢占士林中更高的地位。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兴起的风气,敢于触犯天颜而直言进谏的大臣们在士林清流中的口碑会更加好。
他们才不去管他们提出来的意见多么的不切实际。
皇帝们也不能因为他们说话不好听,而把他们怎么着了。
不然皇帝们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暴君。
到底百年之后,皇帝们的名声要靠这群大臣们,尤其是清流们去书写。
他们的笔犀利得很。
在文字上绣花,能把一个好人写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哪怕是乾平帝绝大多数时候也不能把这批人怎么样。
即便乾平帝不赞同他们的话,他最多也是不理会罢了。
但饶是这样,乾平帝的名声也不太好。
可皇次子看来,要个好名声有什么大用?
很多事情就因为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就拖着了,然后拖着拖着就没有以后了。
这样的弊端,皇次子不想看见。
目前东北,百废待兴。
有很多事情需要快些干。
外头还有几波势力虎视眈眈,随时随地狼烟又要再起。
哪有那么多功夫去听一群人噼里啪啦地来上一大顿。
在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讲的时候,皇次子他们早就都把事情干完了。
实干兴邦啊!
皇次子拿定主意了。
还没爬上那个位置呢,有些名声他大可不必要。
反正在天底下人眼里,他是突然冒出来的一股势力。
之前在给上头的奏章里,皇次子他们是“匪患”。
到底在所有的记录里,福嫔和皇次子早就葬身在多年之前的火海中。
哪怕他是个真的皇次子。
在天底下人眼里,也只是他的宣称。
但若是他认了皇次子这个身份,那惠宗皇帝是他父皇,乾平帝是他叔祖父!
皇次子就要遵守纲常礼仪那一整套规规矩矩!
甚至他为了自证身份,还必须要比乾平帝、惠宗皇帝做得更好。
这叫什么事儿啊!
皇次子冷眼瞧着,如今规矩林林总总,竟成了各路人马拿捏君上的工具。
无论是哪一方的势力都能从经史子集、祖宗家法里找出来几句话,去证明自己的主张,反过来要求君上必须按照他们说的那么做。
这种事,光想想就窝火。
皇次子没有时间和他们慢慢周旋。
看着胸有成竹的皇次子,洪成心里头的弦绷得更紧了。
他斟酌着开了口:“多谢。书浅显了,此乃老夫幼年所读。”
洪成话里头是抬高了自己。
言下之意是他饱读诗书,皇次子眼巴巴送来的书不过如此。
洪成等着皇次子来向他求教,预备摆出一副师长的架子。
皇次子听出了他话里的关节,心里哂笑。
就这?
还想当他的老师?
跟他一块儿打仗的这些伯伯叔叔哥哥,哪个不比洪成强?
是的,也许从学问上来说,他身边的这帮人不如洪成。
但架不住人家能干啊!
现在他掌控的土地都是他们赤手空拳一寸一寸地打下来的!
皇次子笑容越发敞亮:“无论是什么书,实用才是最好的。浅显直白,能让人们入脑入心,那就可以了。诘屈聱牙,一群人根本看不懂,那就只能束之高阁。”
说的是书,也说的是人。
皇次子没惯着,站起来:“洪先生,有什么需要以后就和侍卫说。”
“对所有读书人,该有的客气我们都会有的。”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
洪成闻弦知意。
有需要和侍卫说,那以后就不必要把这些事情说到皇次子的跟前了。
换句话说,皇次子不打算再来了。
甚至都不打算听到他的消息。
洪成心里有些慌了。
他是待价而沽,可不想让自个砸在自个的手心里。
洪成马上开口:“洪某感谢皇次子的美意。”
“只是这样拖着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给洪某一个痛快,该怎么就怎么着。”
“洪某效忠我朝,其心如日月,昭昭可见。”
“殿下肖似惠宗皇帝,大有当年惠宗皇帝的风范。洪某曾为少时的惠宗皇帝研墨,有幸得见天颜。”
“后来惠宗皇帝遭殃大难,洪某内心也是伤痛不已。”
口喊殿下,抬出惠宗皇帝,指出皇次子和惠宗皇帝的容貌相似,实际上是洪成变相承认了皇次子的身份。
但洪成没有承认南方的惠宗皇帝是真的。
他也不能承认。
不然洪成所谓的忠心就很明显不纯粹了。
皇次子当然不相信洪成的忠心。
真要是一心一意对朝廷的忠诚,早在他们逮着他的那一刻,洪成就可以选择自我了断,根本就没必要活到现在。
既然洪成选择了活,那实际上他的忠心是可以让渡于他的苟活。
蝼蚁尚且偷生。
皇次子不觉得洪成想活着有什么错。
但明明是当了贰臣,就不要再摆出三贞九烈的模样。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表明自己的投靠,当个真小人,还会让皇次子另眼相看。
皇次子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上有容貌相似之人,并不奇怪。”
“我们自幼就在此处。”
“可不敢胡乱攀亲。”
他直接开口否认了皇次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