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池措手不及。
肩臂处迟来的钝痛让他不禁晃了下神。
秦欣刚才甩开他的力量太大,晏池没有防备,当即有种扯到筋的感觉,又麻又痛。
但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晏池望着秦欣的背影,她正抱着庄晨逸安慰,庄晨逸许是见了能给他撑腰的人,哭的比刚才还大声。
“我没有欺负他。”晏池张了张嘴,不知道是不是平时很少跟人说话的原因,他觉得自己现在怎么连开个口都难得不行。
秦欣将庄晨逸抱起,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双美眸带着怒意,“你没有欺负晨晨,晨晨为什么哭成这样?”
庄晨逸适时,“妈妈,胳膊疼,哥哥抓我疼……”
秦欣一听,立马去看他举起的地方,帮他揉搓,“你看看,晏池,你这样还有脸让晨晨叫你哥哥吗!”
“我不是……”
这是来到庄家后,晏池第一次和秦欣爆发这么大的冲突,他已经竭力不给她添麻烦了,能做的事全部自己做,不必见的面他也尽量不见,自认为已经很乖巧懂事了,可是秦欣这么当头斥责下来,晏池难免也觉得委屈。
他那时多少还保持着一份对秦欣的幻想,到底他也是她的孩子,回想起来,秦欣虽然不喜欢他,但其实从来没有虐待过他,应当……晏池蜷了下手,小心翼翼地叫她:“妈妈,我真的没有欺负弟弟,是他拿了我的东西,我想要回来,我没有欺负他。”
晏池顶着秦欣的视线,表现出自己最乖顺的模样,殊不知在秦欣的眼里,他却始终像一个身携阴影的小怪物,企图带着曾经的那些痛苦破坏她现有的一切。
晏池从来不笑,小时候就不怎么笑,现在长大越发地像个冰冷的木头,整天闷在这间屋子里死气沉沉,说话从来都是问一句答一句,对谁都是面无表情,见了就跑,一点都不像个正常小孩。
主动说话也绝对是有事找她,好像她就欠着他,活该被讨债似的。
如果那个时候的晏池知道秦欣是这么想,他一定很奇怪,因为这时的他还记得,自己很早的时候明明也是喜欢拉着妈妈的手撒娇的。
他性子内向,是不大爱说话,但每当用上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撒娇时,秦欣多数总会落败,然后一脸没好气地揉揉他的头发。
这一切确实变了,可是,也确实存在过啊。
“他拿你什么了?”秦欣问。
晏池身体肌肉微松,心里有些淡淡的开心,以为秦欣是要帮他把东西要回来,然而,不等他说话,秦欣在看到庄晨逸手里的那个铁皮青蛙时,骤然变了脸,不掩厌烦。
“他是弟弟,拿你个玩具怎么了,你都快十岁了,难道还要玩这种东西?”
晏池一下子被秦欣的话砸了个头昏脑涨,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秦欣,那瞬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那不只是个玩具啊……
那是妈妈你,送我的呀。
但眼前俨然已经不需要他说什么了,秦欣已经抱着庄晨逸离开了,门口站着赵阿姨,她身上穿着围裙,想来刚才是在做饭,听到声音就跟着一起上来了。
“晏池,赶紧收拾收拾屋子吧。”赵阿姨本来也准备走,但是看见站在房间里一动不动的晏池,没忍心便多说了句,“哎,家里孩子多一点是这样的,夫人……”
她想说秦欣不是故意的,但话在嘴边绕了一圈还是没说出来,这确实不是孩子多的事,是秦欣确实不待见晏池,这些年她这个外人都看在眼里,更何况晏池这个当事人。
“晨晨年纪小,夫人也是想着多照顾他,小孩子好奇心重,你就多让着点。我家俩儿子也是大的长大衣服给小的穿,一家人嘛,就是这样的。”
是吗?晏池沉默想。
可是他们真的是一家人吗?
这件事仿佛只是一个开端,那天之后,庄晨逸似乎觉出了什么趣味儿,认为晏池的房间是个新奇的领域。
别墅的所有地方他都去过,只有这里他一直没来过,尤其在得到那个铁皮青蛙后,他更是觉得这个房间极其适合“探险”,只要在家无聊了,就想往那个屋子里钻。
晏池的房间没有锁,很容易就能进去,有两次晏池回来,发现房间里东西被动过,还以为是赵阿姨打扫了,但是看起来又不像是被打扫过的样子,他去问赵阿姨,赵阿姨说没有,因为晏池之前跟她说不用她打扫她就再没去过。
晏池道谢回房,内心奇怪着,但答案很快第二天便揭晓了。
小学那天有运动会,他放学早,回房间后恰巧看见庄晨逸在他柜子里翻着。
半个身子都进去了,只露出了一个屁股。
晏池长了记性,这回没贸然去碰他,只在他身后冷声问:“你在干什么?”
庄晨逸吓了一跳,从衣柜里看过来。
他当然是在寻宝啊,可小孩子小,倒也聪明着,被抓包以后心里虚,看了他一眼马上就跑。
晏池等他走了才去查看柜子里东西,这放的都是一些冬天的衣服,他不明白庄晨逸在这翻什么。
但显然,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晏池某天终于发现他的一个小汽车不见了。
也是很早以前的,在地上后拉一下就能跑,只不过他现在不玩这些了,发现的时候大概早就丢了一段时间了。
他很清楚的记着那个小汽车就在他箱子里放着,他一直没动过,现在突然不见——晏池自然而然联想到最近的事情。
他彻底将自己的旧物全部翻了一遍。
果然,丢的不只是那一个。
这回他可一句话没有说,是庄晨逸自己来偷拿的!
晏池当下就想去找庄晨逸拿回来,可偏偏他一时冲动,忘了找个没有大人的时间,找到庄晨逸的时候,他正在跟秦欣一起吃点心,盘子里的糕点颜色五花八门,瞧着就很好吃。
“你怎么来了?”秦欣看见他,淡瞥了一眼。
晏池脚步定住,他望着眼前母慈子孝的一幕,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大概不该在这个时间点提这件事。
但是……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他自虐般地开口了。
他告诉秦欣,这段时间庄晨逸一直没有允许就进他房间,甚至还偷偷拿了他的东西。
空气中一阵安静。
秦欣抱着腿上的庄晨逸,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她放下手里的叉子,不耐地呼出一口气说:“你是不是也太不知好歹了?”
晏池心口一下好像被人攥紧,他茫然地听到秦欣接着说:“首先,我没见过晨晨拿你东西,你不要用‘偷’这么难听的字眼来说他!”
“而且就算他拿了,别说你是哥哥应该给他,你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用的东西,花的钱,哪一样不是他爸爸给的?”
“这家里的东西本来就都是他的,他就算拿了又怎么样?你不感恩就算了,还跑到我这告状,你上学的礼义廉耻是不是都白学了?”
晏池头晕眩了下,夏日炎炎,他却浑身冻得发寒。
秦欣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在往他的心上捅刀子,但晏池还要去拼命理解那些话。
原来是这样的吗,原来……应该是这样的吗……
晏池没有再说话,低着头转身跑了。
然而,一个九岁的孩子突然接收到来自于母亲的那些话,到底还是难以理解。
他不懂秦欣为什么在这种事上也要维护庄晨逸;他不懂为什么有妈妈在的地方会没有他存在的位置,为什么自己的东西不是自己的了;他更不懂为什么秦欣眼里他就那样差?他一直以为她不喜欢他只是因为爸爸而已。
这些难解的问题终于在后来的一天爆发。
客厅事件后,年幼的庄晨逸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更加肆无忌惮地进入晏池的房间,拿走看上的每一样东西。
晏池不再会去向秦欣求助,但屡次三番后,他实在受不了。
那天下午,庄晨逸当着他的面拿走了他藏起来的最后一个属于那个家的玩具,晏池再也忍不住,狠狠地将他推倒在了地上。
庄晨逸懵了一瞬,当即哭闹起来,声音再次引来秦欣,秦欣厌烦不已,一边哄着庄晨逸,叫他再也不要来这,一边大骂了晏池一顿。
那个时候,晏池只感觉自己心里的某根线好像断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听不见,他恍惚地看着秦欣和庄晨逸,恍惚地看着周遭,最后疯了一样砸烂了目之所及自己喜欢的所有东西,包括庄晨逸的手里的那个万花筒。
他抢过来,扔在地上,拿书角砸,拿脚踩,蹦着,跳着,嘶吼着,疯狂发泄着自己崩溃的情绪。
秦欣见状,护着庄晨逸往外跑,当下的那个时间,晏池倒在地上,手被玻璃划破,他看着血从指尖涌出,清晰地听见她惊恐地喊道:
“疯子!疯子!!”
受这件事影响,晏池从此以后性格愈发乖僻,他陡然产生了某种很强烈的领地意识,习惯将自己的每样东西都看得很紧,绝对不允许别人触碰丝毫,哪怕那个人不是恶意,他整个人也会不对劲很久。
直到有一次,他被同学恶作剧,拿走了文具盒,从来没有过的一股躁意从心里涌起,他险些把那个同学打到流鼻血,至此,晏池才恍然发觉自己情况有些不对。
为了缓解这种状态,他自己想了个办法,将自己多数可能会跟别人有来往的用品全换成了不喜欢的。
效果还算可以。
不喜欢,他便不觉得那个东西是自己真正想要,算是不属于自己。
既然不属于自己,也就不怕别人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