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嫩芽刚爬上枝头,枯灰色的树枝层层缠绕,如黑雾一般。清冷的凉风携着山里的雾气而来,黑雾与白雾交融,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只是凉风太过随意,吹起纱帐。
纱帐下有一绿袍官人候着。这么早见到外人,我来南国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他沉默不语,被女官引入阿姐处。待他走后,阿姐拉着我去见师傅,路上她笑着说:“灵空,我有弟弟了。”
向师傅报告这个消息后,阿姐就顺势向师傅告了假。我便顺势也告了假。
“灵空,你要跟我去?”
“我就算跟去了,也进不去皇宫,我还是早些在山下迎你回来好了。”我狡黠的眨眨眼低声道,“顺便再下山玩玩。”
她刮了我的鼻子,“好妹妹。我去收拾东西了。”
待阿姐出屋,我见地榻地上正铺着皇子诞生的喜诏,上面写着小皇子的生辰。正在研习易数的我,立刻上了手,算到最后,大惊,满脑门开始冒出了汗珠。仔细又把生辰看了一遍,打算再算。师傅却按住了我的手,“莫破天机”。
我抬头看师傅,颤声道:“可阿姐她...”
师傅依然面色恬淡的看着我,不发一言。
我虽不能理解师傅的冷漠,但我还是为阿姐着急,只迟五天便下山。苏妈妈执意跟着我,一路抱怨,“你这么早下山怕是你自己想着玩吧。你阿姐才去了五天,怎可能这么早回来。”
我自然不能说靠易数算了不详之数,便头也不回的回道:“苏妈妈,你想,若我阿爸的小妾给我阿爸生了一个儿子,你觉得我阿爸的小妾会欢迎我回家吗?即使我不是男子,也是阿爸曾经的独苗,不是吗?”
苏妈妈被我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可她心里八成同意了我的说法,默不作声地地跟着我下山了。
新皇子诞生,龙心大悦,大赦天下。虽是落落无名的李陵容所生,但却是年过四十的皇帝唯一的皇子。这个孩子在李家和许多家族看来,必是未来储君无疑。
我一路下山听了关于这些传闻。甚至有人笑谈,最近李家人脸都黑了,怎么黑的,天天脸朝在天上,能不晒黑吗?
可我到了刚到京城自家铺子落脚。铺子的掌柜便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说,“少东家,公主出事了。”
我虽不惊讶,但也听的眉头紧锁。问:“我们宫里可认识人?”
掌柜摇摇头。“那些宫里的主顾来我们这里都是隐着身份的,我们怎好识破去攀附。”
我点点头,但还是不依不饶的吩咐道:“花点钱,问清个事情总还可以吧?”掌柜颔首退下了。
苏妈妈在旁边早就听明白了,待掌柜退下后便把拉进房道:“你看你把掌柜麻烦的。我知道的可都比他多,花什么冤枉钱?”
我可是不信,眼睛也不抬,只是在她面前端坐好,鞠了一躬:“还请明言。”
苏妈妈知道我在挤兑她呢,也不生气。开口道:“我在寺里平日里烧茶煮饭,和公主的那帮仆役女官极是熟悉。别忘了,他们可都来自宫里。”
“那又如何?”
“这个皇子是李陵容所生。说起这个李陵容,烧饭的那群仆妇个个都认识,因为她还有个名字叫昆仑婢。”
“说是南梁皇帝已年过不惑,早年虽有皇子,但大多在岭南凋零无存。自从登上皇位后一心求子,但年年事与愿违。便请来一游方术士,指点良方。”
“术士将宫里的贵人妃嫔看了个遍,均摇头不语,独见了身形魁梧的婢女李氏,频频点头,放言-贵人也。”
“就算是她又如何?”
“如果是她,那公主不会有大事。”
“你怎么如此笃定。”
“你不懂这南朝的世道。她出身是小门小户,朝堂里没有根基。翻不起大浪的。”
我听后虽没反驳,但心里却道,出生微末,手段才更下作。
第二日掌柜便来回话了,说公主妒恨小皇子抢了她的皇位,在抱小皇子时故意划破了小皇子的右腿。小皇子血流不止。
李陵容立刻从公主手里夺回了小皇子。抱着小皇子跑到皇帝面前哭诉。
皇帝勃然大怒,将公主押入宗正寺,听后发落。
“然后呢?”
掌柜摇头。我气的拔腿就想出门,苏妈妈抱住了我。
“急什么,她有自己的女官,有母后,有母后背后的家族,轮的上你吗?”
冷静下的我自是不信阿姐会妒恨,也不信阿姐会伤了小皇子。但只是划伤小腿皮肤,让我已觉得李陵容已经仁慈不已了。毕竟流言,我只信八分。
我陡然想起了那些流言,皇帝产子,本是喜事,坊间却到处唤昆仑婢,这无疑揭了李氏的短,在未产子之前,无非是宫里妒恨人的口舌。可如今产下龙裔,依然有人如此不留情面的散播,幕后定是有人。而且这些人不怕得罪李氏,不怕她成为日后的国母。
苏妈妈说的对,这是士族门阀比皇族更稳固的存在。李氏想依靠一个皇子翻身,还需要家族的积累和挣扎。如今的她还不成气候。
想到此,我把掌柜唤来,阿姐的母亲姓储,去储家找个我们能说的上话,暗示他,我们可以出钱,让他联络一些门阀营救公主。让他们别忘了,公主可是他们的血脉,是他们未来的依靠。
苏妈妈看我吩咐完,替我关照掌柜道,“最好隐着点身份,实在不行了,就说是公主的同门。”
不过几日,朝堂上储家连着几个世家,以公主无心之失,上书要求释放宗正寺的公主。
听说公主释放后,我便眼巴巴的去宫门等。一到了宫门前,我卷开娇子的布帘,看看窗外,唤了苏妈妈,“问问公主今日是否出宫?”
苏妈妈扭头便向城门走去,我一时想到什么,又把她唤回来,塞给她我的名帖道:“就说师傅有事寻公主,望公主尽快回寺。”苏妈妈很迷茫的看着我,“你师傅何时见你了?让你传的这话。”
“不是师傅说的,是我说的,你去就是了,回去我和师傅领罪。”
苏妈妈回味着我的话,便向城门走去。
过了约两个时辰,公主的銮娇终于走出了宫门。我下轿子,跪在两侧御道旁。
阿姐大约知道我等在宫门前,停了銮娇。待我走近了,她掀开銮娇的娇帘,我只见她曾经葱白的玉指红比胭脂,而前面的指甲却苍白如雪,我立刻明白这古老刑法的残酷,更见识这巍峨宫阙的黑暗。我立即起身,伸手替她关上了娇帘。隔着娇帘说:“公主,师傅有些事要寻你,我们回去再议吧。”
刚放下娇帘时我见到一向从容的阿姐的惊讶,但娇帘内,她大致明白我的苦心,“知道了,起驾吧。”
最后銮娇里小声的传来:“谢谢你,灵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