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欢在听完季怀英的话后愣神了很久。直到季怀英打了个哈欠，皱着鼻子同她说自己要回去了，季欢才如梦方醒。
“你怎么回去？”
季怀英忽然勾唇神秘一笑，“当然是——”
他来到墙边，退后几步，助跑一截，垂荡的一摆带起一阵风。
季怀英向院墙奔去，他的声音却还在小院里回荡。
“这样回去啦。”
也不知哪里来的着力点，季欢看见季怀英鞋底一蹬就轻巧翻上了院落的墙头。
茫茫夜色中，他站在墙头上遥遥给季欢打了个手势。季欢看不见季怀英此刻的表情，但是能猜到他此刻一定是咧着嘴巴在无声大笑的。
随后只见对方身影一转，黑发一扬，就彻底落入墙那边的无边黑暗中，再寻不到半分了。
*
季欢与季怀英夜谈那晚枯坐了整夜。
绿柳进屋替季欢洗漱时发现她衣服没换，眼下一圈青黑，登时惊呼出声：“小姐，你昨夜整夜没睡吗？”
“昨天回来精神就一直不太好，晚上怎么能不睡觉呢。”
绿柳叉腰，恨不得当即让季欢回床上再睡足一整天，要把失去的精神再好好将养回来才是。
季欢眼下虽然青黑一片，此刻的精神头却好得出奇。她心虚地无视绿柳那双隐约冒着无奈与怒火的眼睛，小声说：“绿柳，你知道谢府在哪里吗？我想去那边看看。”
绿柳讶然，“小姐怎么忽然想去谢府了？谢府嫡长小姐昨日才刚刚去世，小姐现在去那边是不是不太好。”
按照习俗，一家治丧，周围与丧事无关的街坊领居都会刻意避着办丧事的人家走。像季欢这样与此事无关还要刻意撞上去的人实在不多见。
而且……
绿柳凑到季欢耳边，窃窃私语，“我听人说，谢家小姐明显是死于他杀，大理寺派人查案，要把谢小姐遗体收去给仵作查验，保不准要把人给剖开呢。”
她用手比了个刀的样子，前后移动，好像想通过这样把季欢去谢府看看的想法给吓退似的。
季欢无动于衷。
她接着往下说，“谢府不同意。两拨人就在谢府门口吵的，声量可大了，不少人都看见了。谢府那边说是让仵作就在府内验，不能带走。验完以后，今天就着急忙慌安排了丧礼，后天就要下葬了。”
“什么！”
绿柳被季欢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呆呆回答：“怎，怎么了小姐。”
季欢一把捉住她的手，眼睛里透出肉眼可见的焦急，“绿柳，我们快去谢府，不然要来不及了。”
谢府。
季欢拉着绿柳在府门斜前方一处卖馄饨的铺子坐下，发愁地看向挂满白幡的谢家牌匾。
今日按流程来说该是谢家在京中交好的各家各户陆续派人前来吊唁。可她在这里坐了一盏茶的时间了只见有零星几个人进进出出。
明明该是人来人往，丧乐不断，喧闹不停的谢府，此刻寂静得可怕。
季欢原本打算混进前来吊唁的人流中趁乱溜进谢府。
失败了。
但也不甘心离开，就坐在小摊上思索能用什么办法混进去。
想得出神，季欢腿边忽然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蹭了蹭。
她一惊，下意识把腿抽开，低头一看。
是一只流浪狗。
流浪狗约莫刚出生几个月，通体纯白，绒绒的毛发包裹着它小而短的身体，黑豆似的眼睛圆滚湿润。小狗不怕人，呜咽着靠近，亲近地挨着季欢的腿蹭来蹭去。
绿柳睁大了眼，“小姐，这小狗好漂亮。”
它也好像能听懂人话似，昂着脑袋摇着尾巴，慢嗒嗒地晃到了她脚边也蹭了蹭绿柳的脚踝。只略微蹭了几下，糯米团子一样的小狗就又兴奋地迈开步子朝季欢跑去了。
它用牙齿叼住季欢垂下来的裙裾奋力拉住她好像要引她到什么地方去。
季欢也不恼，扭头看向绿柳，“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帮我盯着谢府这边。它好像要引我去什么地方，我跟它去看看。”
“小姐，你昨晚一夜没睡，还一个人。不行，我得跟着你。”
绿柳攥紧手里的帕子，眼泪汪汪。
季欢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没关系的，这可是谢将军府邸附近，没什么人敢在这里闹事的。”
绿柳还想再劝，对上季欢意外坚定的双眼也就只能咽下。
“小姐你要注意安全。奴婢就在这里等你。”
季欢：“安心。”
随后便头也不回跟着小狗走了。
小狗带着季欢围着谢府绕了整整大半圈，小贩的叫喊声逐渐变弱，而她此刻也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季欢在来之前曾经预想过小狗是要带她去看些什么。可能是它的母亲患了重病危在旦夕，也可能是它的兄弟姐妹出了什么事。
总而言之不会是现在她所看到的的这样。
茂密的灌木丛郁郁葱葱，间隔整齐，紧紧挨着高大的院墙生长。
而在这之中藏着一个看得不甚明晰的狗洞。一位身着锦衣华服的公子正小心翼翼地从这狗洞里退出来，也不管整理整理自己脑袋上的枯枝草叶，而是赶紧去推被放在一旁的木箱子。
眼见着完整挡住了狗洞，他这才满意。在弯腰拍打自己身上的泥土与枯叶后自信转身。
这一转，说不尽的从容与潇洒。这一转，说不尽的自信与阳光。
直到与站在他身后看完他钻狗洞全程的季欢对视。
季欢看见他灿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羞窘的红从脖子一路蹿上脑门。
大概是由于过于慌张，那双桃花眼也被迫浸出一点湿润水意，带着点无措与尴尬，沉默地望向对面乐不可支的季欢。
“方时序。”季欢斟酌用词，“我不知道原来你还有钻狗洞的癖好。”
“但是请不要钻季府的狗洞好吗。我不太想忽然有一天在家里看见你从狗洞里钻出来。”
方时序无言。
季欢根本不是认真在说。只是谢婉蓉的事沉沉压在她心头太久，忽地遇见方时序竟然使她不知为何心里一松。
难得的畅快。
她不想错过，于是放任自己丢掉怯懦与礼仪，眼角眉梢荡开鲜活的笑意。
季欢勾起唇角，眼神狡黠灵动，“但是你可以去钻我大哥季怀英院子里的狗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