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峰心里有点不踏实，已经十一月中旬 了，宿舍的主体已经完工，就差内外装饰。按照工期进度，再有二十天就可以交验。

    这一个多月来，孟峰本来已经渐渐适应了这里的工作和生活。

    的确，这里和以前或者说外面不一样，大家大家齐心协力抢进度，不管是安全组，技术组还是后勤组，只要谁有空，都会到各个班组帮忙，也没有人提工资什么的。

    最主要的是，这一个多月，再也没有催收电话，这种感觉，让孟峰甚至淡忘了自己还背负着三百多万的债务。

    无债一身轻，这话以前体会不到，甚至认为，能借到钱那是本事。直到后来，催收上门，逼得自己把房子卖了，车卖了，老婆离婚带着孩子走了，留给孟峰的只有还没有还清的三百多万债务。

    宿舍已经断电了，已经有段时间不失眠的孟峰，又睡不着了。

    宿舍区已经断电，孟峰摸着床头的手机，摁了一下启屏，借着屏幕的亮光起身，从桌上拿起烟盒。轻轻打开宿舍的门走了出来。

    现在施工区的打围已经完成，形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

    除了围栏上的红色警示灯和宿舍区的几盏夜灯，只有夜间值班室还亮着灯。

    打围后，不用在夜间巡逻，但夜间值班室一直有人值班。

    孟峰点了一支烟，往夜间值班室走去。

    今天晚上值班的李强和另外两个安全组的人。

    “老孟，这么晚了不睡觉？出啥事了？”李强见孟峰走进值班室，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没事。睡不着，出来走走。”孟峰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去。拿出烟盒给大家散了一圈。

    现在，整个工地上基本都是自制的香烟。一个月八百块钱的零花，大家都一样。再说，在这里，都是负债人，也不怕谁笑话谁。

    另外两人站起来，说出去走走，顺便巡查一下。

    “老李，你觉得我们在这干，到底图个啥？”孟峰接过李强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

    “那你图个啥？”李强没有回答孟峰的问题，将就这个问题反问孟峰。

    “我？说真的，我没敢想在这里能把债还清，能躲个清静就不错了。”孟峰摇摇头，就像那个帖子里说的，现在，谁还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我换个问题，那你说老苏图个啥？”李强接着又问。

    “老苏？用最低的成本把这里建起来。一个月八百块钱，管吃住。这工价，找个小工都找不到。”孟峰在建筑施工行业做了快二十年，对人工费行情相当了解。

    “不是还有股份吗？”李强说。

    “老李，你相信吗？先不说是不是真的有股份，就算有，那点渣渣股份，能不能变现还不是老苏他们说了算。”孟峰现在觉得，这股份，就是苏易画的一张饼。

    “老孟，你不是想退出吧？”李强

    “你觉得那个帖子说的是真的吗？”，孟峰问李强。

    “不知道。反正，我不想出去。在这里，至少没人来逼我还钱。”李强最憋屈的感受是，自己因为欠钱，被人催逼却只能低声下气。

    “这倒也是。刚才你问我图啥，说真的，我也就图个清静了。不过，真要是有人找到这里来，你觉得老苏他们顶得住吗？”孟峰觉得，老李是负责安全的，估计苏易也给老李交过底。

    “要是敢到这里来，老子！”李强一下站起来，手一挥。

    孟峰被吓了一跳，跟着也站起来：“老李！”

    李强长出一口气，又坐下来，“老孟，你以前遭人上门逼过债没有？”

    “咋可能没有。妈买币，要不是欠钱说不起话，老子当时就想砍死那些杂种。”孟峰一下就明白了刚才李强为什么那么大的反应。

    “你知道不，老苏也被人上门逼过。”孟峰又给李强一支烟。

    “知道。这又不是啥秘密。”李强说。

    “要说，老苏还真有血性。那个视频我以前看过，唉，老李，你是当兵的出身，你觉得老苏是不是真能打，还是那就是拍的段子？”孟峰以前看那段视频的时候，就见评论区有人说是拍段子赚流量。

    “老苏能不能打我不知道，但这段时间，老苏没把大家当丘二，就这点，我信老苏。”李强送过外卖、跑过快递，那些给几块钱跑路费就可以把自己当孙子骂的事情经历了不少。

    “老苏这人，现在是真没得啥好说的。大家同吃同住，一起干活，我就是想，网上那篇文章要是真的，我们岂不是都成了廉价劳工？”孟峰叹了口气。

    “能当个挺直腰杆的老龚就已经很不错了。谁叫我们是老赖”李强的确没去想以后股份到底怎么兑现，至少现在，人家还把自己当人尊重。

    这时，孟峰见另外两人往值班室走来，就起身对李强说：“老李，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李强站起来，把孟峰送到门口，看着寂静的工地上孟峰的背影，李强拿出手机，又把那篇文章找了出来。

    李强想到孟峰刚才问的话，如果有人真找到这里来了，老苏会怎么做？

    如果是以前那些打着律师事务所名义的混混催收，李强不担心，甚至希望他们来，正好把以前的一口恶气给出了。催收为了逼迫负债人还钱，无所不用其极李强是有切身体会的。

    曾经，当催收在电话里对李强说：“没钱，没钱喊你老婆去卖三。我还可以帮她介绍生意。”

    李强在心里说：“不要让我遇到你！如果遇到，老子在战场上捡的那条命不要了也要弄死你！”

    然而，就算把牙咬碎，也只能自己和着血水吞进肚子里。

    一个被执行人的标签，于法于理，都抬不起头。有时候，李强觉得自己成了过街的老鼠。

    李强常常怀念在战场上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但谁都能挺着脊梁面对死亡。

    就算是战俘，也有战俘的尊严。可作为负债人，谁还把你当人看？哪怕不是自己的债主，也可以在背后对着自己的脊梁骨指指点点。

    值班室的一个人拿出一副扑克：“老李，来斗地主。”

    “算了。我出去转转。”李强拿着自己的手机向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