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想起《四重奏》里那段话：告白是小孩子做的，成年人请直接用勾引。勾引的第一步是抛弃人性。基本上来说是三种套路：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
她又不是没做过。
她又像小猫一样，靠在那儿略略思索一下。忽然戳戳江悯，他看来。
她勾勾手指，示意他俯下身些。他照做。
凉而苦，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又让人着迷上瘾的香水味近了。她假装要和他说句悄悄话，靠近他耳边，忽然“吧嗒”一口亲到他脸上。
明显感觉江悯整个人一僵。
“怎么了？不习惯？”她小小声说，却完全压不住嘴角。
她知道江悯为什么喜欢逗她了。
他逗完她看她反应，大概和此时她看他反应一样，真有趣。
江悯摇摇头，正回身子，没再说什么。
电影结束了，暖黄色灯光在众人头顶亮起，将所有观众的神思唤醒到现实。奚元倏然收回两条腿，与江悯恢复到正常社交距离。意犹未尽，却并非对电影。
她戴回口罩。这回可能因为时间挺晚，她胆子肥了，挽上江悯手臂随人群往外走。
他问她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买，顺便带回家，她思索良久，在他的建议下买了些一贯爱吃的点心，这一段又很老夫老妻，随后到地下停车场，上他车。
她盯着对面还停着的一排稀稀拉拉的车发呆，有一对同样像是刚看完电影的情侣上其中一辆，没一会儿，那车驶走，她又禁不住顺之前的思路想入非非。直到江悯声音打断：“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啊？”
“啊？”他转过头来，模仿她表情、语气。
“……”
“你还想干什么？”他明知故问。
奚元瘫在副驾，不再看他，直视前方，很不满地嘟着嘴：“我不想干什么。”
车内安静片刻。
“地址。”他说。
奚元说了。
说完就像被放了气的气球，两眼发直，不再言语。
而她的手暗暗攥裙褶，心里想：江悯，你就使劲装吧。等装过这一阵，以后有你求我的时候，看我到时候怎么报复你。
北城道路还那个德性，堵得不像样。
车里放着歌，看车窗外流光溢彩，奚元心倒慢慢平静下来。只是一道道目光总向江悯这辆车投来，她还是害怕，又在车里默默将口罩戴上。
“江悯，你以后开个低调的车好不好？”她抱怨。
“那要是被发现，我们俩岂不更丢人。”
“啊？”奚元想了想，很快便理解、接受并赞同了他的理论，“你说的也是。”
江悯没有将车开进奚元家所在小区。他将车停小区门口时，奚元还指挥他再往前开一段。她宁肯多走一段路也不想冒这么早就让事情败露的风险，何况天气也不恶劣。
下车后，她与江悯挥手道别：“下次见哦。”
“好，下次见。”
目送他车离去，车身的黑与远处的黑融为一体，车尾灯也被各种闪闪烁烁的光所淹没，奚元转身往小区里走，品味这次来之不易会晤过程中的每一个小细节，那样的幸福感才如一片一片绵密的小泡沫从心底冒出，“咕嘟咕嘟”，她嘴角又向上翘，连带脚步都轻快愉悦起来。
回家应付李女士几句。对方不知是喜是忧地说：“回来这么晚。”
奚元点头：“嗯，吃完饭去看了部电影。”
可能是看事情进展不错，怕问多了惹奚元叛逆觉得烦，李女士不再追问。
奚元也不想在她面前多逗留。多说多错，她生怕自己小秘密被发现。这感觉怎么和早恋怕被家长抓包似的？她很快上楼，一头扎进自己房间，关门。
桌上摆着林妈备好的果盘。
她舒舒服服躺贵妃椅上，看手机。和江悯见面后她就没工夫看消息一眼。这会儿翻列表，心想江悯不会这么快到家，就先不给他发什么。想了想，给詹秋林发消息道：【我今晚和老同学去看了部电影。我回家太晚我妈会担心，但她以为我是和你在一起就不会说什么，她对你可信任了，你懂的^^你也放心吧，我已经到家了。】
这条消息她打打删删，琢磨着措辞。
发出后再次赞叹自己聪明，确保此次与江悯的地下约会万无一失。
如此一来，就算之后李女士向詹秋林提到今晚看电影的事，詹秋林也不会疑惑露出破绽，而是会非常机智顺畅地为她打掩护。
詹秋林果然善解人意：【了解。】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晚安。】
【晚安。】
返回消息列表页面，再来处理一下让她万分头疼、来自钟瑶的46条未读消息。
还没有看，她仰面对着高高的天花板发呆。
江悯的事，她肯定无法向钟瑶坦白。现在的江悯对钟瑶来说完全是陌生人，一个和她们俩都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偏偏又是刚从国外回来的北城最近的风云人物。所以她要怎么告诉钟瑶：在之前昏迷期间，我和江悯一起穿进了你给我看的那本言情小说，所以现在我们俩一起回来了，我们在继续谈恋爱。
钟瑶肯定觉得她还在蘑菇汤中毒中。
然后她肯定觉得江悯也在蘑菇汤中毒中。
然后她肯定会充满渴望，问：哪里还有这样的蘑菇汤？是不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喝下去就会与之永坠爱河？那她一定要和……
应该是詹秋林吧。
她或许会想和詹秋林一起喝。
奚元点开她消息，看她瑟瑟发抖发来的各种碎碎念：【奚元，你到底在搞什么？你为什么要跑掉！你晚上还能有什么安排？为什么不带上我？[抓狂]】【我现在和詹秋林共乘一车呢……在偷偷地给你发消息，呃。】【我不知道说什么，草！】【好尴尬。】【他和我说话，可是我竟然结巴了，草！】【我嗓子还有点哑，可能因为刚刚吃饭吃多了……】【我到家了。】【喂你到底在干什么！】……
不看不要紧，看了奚元反而不知该怎么回。
不过这一系列心理活动，怎么和自己与江悯相处时颇为相像。
其实奚元不是看不出，钟瑶从一开始就对詹秋林有好感。但好感也分很多种，比如欣赏，比如仰慕，比如好奇想了解，并不一定非要是男女之情。
而奚元这会儿很自私地想，如果钟瑶真就是出于男女之情而非常喜欢詹秋林呢？但碍于自己与詹秋林关系，她渴望暧昧却又不得不克制，她肯定很痛苦。万一有这种可能呢？万一的话，自己实际却是很支持她的。不如试一试。
何况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对钟瑶从来就没有秘密。
这么想着，她欠欠地给钟瑶发消息：【我去和人约会了。】
*
“奚元，你今晚必须如实告诉我，周一晚上吃完饭你到底和谁约会去了？啊！”
周五晚上，奚元约了钟瑶到北城一家挺有名清吧。
这回没把詹秋林拖进来，她很直接坦率地同李女士说：我今晚要和钟瑶出去玩，可能晚点回，也可能住在她家，就不回了，所以不用等自己。李女士看起来不大情愿，但偶尔这么一次没关系，奚元撒几句娇，她就松口同意了。
这家清吧的玻璃窗是环绕设计，北城富丽堂皇的城市夜景如一圈闪闪发光的画。四下幽暗，酸奶与玫瑰香气混于酒精中，从奚元面前幽幽扩散开。
钟瑶看了奚元之前的消息果然如晴天霹雳，已经缠了她好几天，但奚元死活不说。这次终于约出来面对面，钟瑶不断分析：“不对啊，之前从来没听说过你和什么男人有接触，怎么可能突然就约会了？更不可能是詹秋林……难道他送我回家后又去找了你？你俩这是把我当成play的一环呢？”
越说越离谱。
而奚元理解。
因为钟瑶也清楚，自己从来都是事事和她说，并且在蘑菇汤事件之前几乎天天和她黏一起，也表达过对这全天下男人的失望之情，怎么会突然和另外一个男人去约会？她也实在一言难尽，告诉她：“这件事太复杂了，或许我以后能和你解释清楚……但不是现在，那个人也不是詹秋林。”
“嗯？”
“其他的现在不方便说。但我绝不是不把你当成我全世界最好的朋友，钟瑶。”奚元竖三根手指。
钟瑶看她如此纠结，酒精上脑中，似乎也有些于心不忍，叹了口气：“那算了。”
“那……”
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那你和詹秋林，是什么情况？”钟瑶懵懵地看向奚元，“你……”
“我……我觉得他挺优秀一个人，各个方面都挺好，真的。”奚元又陷入表达困难。
这毕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钟瑶不知道她已经和江悯在另一个世界度过了四五年，一定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能这么武断地去和另一个男人约会，而果断放弃与詹秋林继续发展的可能。
“总之我和他不会有可能。”
钟瑶眯着眼，努着嘴，不好逼问奚元，却也实在看不透。
“可你们两家都……”
“只是那么说而已，实质性东西一样也没定下来，之后再慢慢处理吧。”奚元怏怏不乐道，这也是她目前所烦恼的东西，前路她又看不透，冥冥中也不再有什么小说情节作指引，总感觉任重而道远，“我也已经和詹秋林表达过这层意思了。他那么聪明，察觉我态度后也一定心里有了底。”
“喔。”
钟瑶无话。
这样与钟瑶之间产生出来的隔阂感奚元也不喜欢。但没有办法。钟瑶最后无奈地摇摇头：“算了，我真不太了解你现在情况，奚元，不知道你是不是还不太冷静，或不太成熟。不过你自己做决定吧，一定要为自己考虑对自己负责哦。”
奚元诧异地看钟瑶一眼。
盯得她发毛——“干嘛？”
“怎么突然开始讲人话了，不习惯。”
“你他妈……”
“或许我以后会知道你的秘密。”钟瑶恶狠狠挥拳，“我总有一天会揪出那个狗男人是谁！”
说到这个奚元就高兴了，那可真是这世界上最棒的狗男人。她举杯，钟瑶和她碰过，“那什么，”奚元不得不引出正题，“一会儿可能要麻烦你联系你家司机来接你了……”
……
一个小时后，时间近零点。
钟瑶已离开四十分钟，奚元已经给李女士送去【今晚不回家，留宿钟瑶家^^】的不孝消息，且又灌自己两杯酒。
她今天穿了条Dior上年款的小裙子，上身黑色抹胸吊带，下身复古的花纹裙摆，从搭配的黑色戴妃包里拿出手机。
这时心跳已经因为紧张而初具端倪。没一会儿，江悯就接到她这通电话，听到她这边软绵绵声音：“喂？我喝醉了，江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