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菡因为和按察使都坐在上首，所以她并没有察觉到对方看向那个发言者的凌厉眼神。就算林雅菡有系统奖励的“危险感知”，但系统对于危险的定义是要针对林雅菡的恶意。
    按察使的恶意指向的是发言者，因此就不在感知范畴内了。不过就算林雅菡知道了，她才懒得去操心。她可不会为了一句“大家都是同族”就赔进去自己的人情，所谓的“宗族情感”这档子破事已经在上辈子看透了。
    能够参加这次见证会的虽然不是人人都无比聪明，但最起码没有一个蠢货。在那个挑头的发言者被林雅菡一句话给诛心后，原本还觊觎林府家产的人此时纷纷收起了心思。横竖林雅菡不是放了点风声出来，说是这次确保族人都有份，那就姑且相信好了。
    林雅菡见全场都没有人在出声诘问后，就吩咐林荣开始宣读这次林府家产的分配方案。
    分配方案的第一部分自然是阐述林府家产的组成和来源。不过这部分并没有太多详细的数据，而在场的人也晓得这是林府的秘密，哪怕是朝廷也不能在林府没有过错的情况下追问清楚。
    不过充当见证的几个权贵家族的当家人在心底默默盘算下也大致估出了林府家产的数量级，然后不由得在心底暗暗惊讶。
    林府最近几十年其实在安西府算是非常低调，除了安西府那几个老牌权贵家族外，不少后来的新兴家族都快不将林府看在眼里了。要不是林府有世袭的爵位和军职，怕是有些胆大包天的新兴家族就要上来咬林府一口了。结果人家林府完全是“闷声发大财”，悄无声息地就累积了这么一笔庞大的家产。
    不过联想到林府现在居然要“被迫”分割家产来安抚朝廷和皇家的心，在座负责见证的权贵家族们也纷纷熄灭了幸灾乐祸的心思，反而从心底涌上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林府在安西府那真的可谓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结果连这种他们都需要仰视的家族在京城那些大人物的手里居然还不如一只蝼蚁。
    第一部分的内容不长，林荣很快就念到了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就是针对林氏宗族的，因此林氏族人那边纷纷竖起了耳朵。
    林雅菡早就和曹季礼透了底，这次林府家产会分成四部分，一部分归宗族，一部分归亲兵，一部分归朝廷，剩下就自然还是林雅菡的。只不过在这次见证会上只会涉及前两部分的分配，后面两部分就属于林府机密范畴了。
    林雅菡可以公开林府家产的一部分，但不会傻到将整个底儿都露出来。大家都是在牌桌上打牌的人，谁先暴露底牌那就肯定是首先下场的人。
    而且林雅菡对归宗族的这部分是最用心的，因为这部分从某个角度来说算是林府最后的底牌。哪怕林雅菡经过前世之后对林氏乃至林姓并没有什么归属感，但是她知道她的后代还是会对林氏有羁绊。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早早布局。万一自己这一世的子女是不肖之徒的话，那好歹还是条退路给他们。
    林雅菡在研究了《大圣律》及前朝的很多案例之后不得不感叹华夏人的智慧果然是出众的。不要以为像“家族资产管理”这种概念出自西方，它的雏形其实早在华夏历史上就有了。只不过华夏人没有使用“基金会”或“信托公司”这种架构，而是以血缘为核心构建起了宗族。
    宗族在封建时代是个非常复杂的集合体。你可以将它看成一种社会组织，但同时又是一种基层管理组织，并且还是一个经济与金融组织。《红楼梦》里秦可卿在死后还嘱咐王熙凤要记得多买族田，防止未来抄家之后没有退路。放到现在这不就是家族资产管理与传承中的“风险控制”么？
    《大圣律》是有明文规定，除非是“夷三族”的超级重罪，否则家族财产是不被抄没的。而“夷三族”虽然在《大圣律》里有规定，但时至今日却没有真正执行过。所以哪怕是家族里最核心的嫡支被满门抄斩了，家族其他人还是可以利用以前攒下来的族产继续生存下去。
    而且《大圣律》对族产没有明文规定，实际执行中连宗族所属的宗祠、族学、育婴堂和养老堂都算在其中。不仅如此，甚至有的时候连宗族投资的其他产业都也会被默认在族产中。
    因此封建时代的权臣为什么掌握大权之后第一时间就是给自己的家族搜刮田产？因为这是这些家族可以延续下去的根本所在。
    林雅菡自然也是按照这套规矩来做，只不过她参考了后世的现代管理规则。
    “如无特殊原因，宗族田产每年产出按照三比三比三比一分成四份，其中一成用于宗祠修缮和维护，这部分交由祠正管理；剩下三部分分别用于族学、鳏寡孤独及置办新族产。”林荣继续说道。
    曹季礼哪怕早就已经看过这份方案，但现在再听一遍还是觉得非常巧妙。
    方案首先就卡死了分配比例和目的，直接断绝了林雅菡去京城后林氏族人从明面上乱来的可能性。而且族产的最大开销部分用于培养年轻人、照顾鳏寡孤独并继续增加族产，这些目的谁敢反对？
    前两项占据着大义，谁敢置喙那就等着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吧！至于后一项，敢反对就是和整个林氏族人作对。
    而且林雅菡最后还给祠正留下了好处。祠正是一个宗族里仅次于族长的职位，尤其是祠正还掌握着宗祠的管理权。
    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他的位置有点类似古代教权国家里的那些祭司。虽然大圣朝是世俗国家，祭祀的权力不会太大，但也没有人小觑。林雅菡给足了好处，哪怕日后林雅菡只能在京城当个有名无份的族长，但祠正至少还是支持她的。
    “族产管事由全体林氏族人决定，每五年选择一次。如果管事在任职期间内有贪污、渎职等情况，经过族老一致同意后可以暂停其职权并提交族人大会决定是否就开除。”林荣继续诵读道。
    “妙啊！”林宗政在林氏族人那边低声叫好道。
    “三哥，这可是欺负咱们族老啊！”林宗敬提醒道。
    因为刚刚有林宗政的提醒，林宗敬并没有那些串联起来准备反对林雅菡的人坐到一起。因此林雅菡说出诛心语之后，他并没有被按察使的目光给扫到。林宗敬一想到按察使那眼神，他现在还有些心惊胆战。也因为如此，林宗敬现在是真正服了林宗政了。
    “林府可是将一倍于现在林氏族产的产业交到了族里，若是这笔钱放在咱们手里，你说多久会糟蹋完？”林宗政冷笑着问道。
    正因为林宗政自己担任族老，他才清楚林氏族产里有多少钱被族老们以各种理由弄到了自己手里。别看林氏宗族现在的族产还不算少，那只是历任林府家主没有计较，反而以各种理由贴补出来的。若是林府真要计较，现在林家庄里起码有一半的人都要去蹲大牢。
    “林丫头这是给你们脸，你们最好不要给脸不要脸。”林宗政继续冷笑道，“林府愿意补贴这么一大笔钱进来，就表示以前的那些烂摊子就不计较了。但是从此往后还有人敢贪污的话，林丫头会立刻干掉那个管事那给你们‘杀鸡儆猴’。若是到那时还不知道悔改，林府那些矿山可没拿出来分，少不得全家送过去挖矿！”
    林荣宣读完第二部分就停了下来，他将目光投向林雅菡。
    林雅菡则是在此时出声问道：“不知道宗族里可有什么意见？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提问，我定当一一解释。”
    会场安静了一会，然后一个穿着襕衫的中年人起身问道：“请问县主，三成出产拥有族学的话，具体又当如何？”
    中年人身上的襕衫证明了他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因此他自然最对这条族学政策感兴趣。
    “国朝兴学，我林氏自然不能落于人后。我听闻我林氏不仅在进士举人方面不及其他宗族，甚至连童生秀才也不如。这不是一个兴盛宗族该有的景象！”林雅菡说道，“既然我恬为林氏族长，那自然要改变这个情况。因此从明年起，凡我林氏子弟六岁必须入学念书。”
    林雅菡说了新的林氏族学架构，基本分成科举教育和职业教育两大块。
    职业教育针对的是12岁以上已经被针对不适宜参加科举的林氏子弟，那就培养他们有一门手艺，好歹饿不死自己。
    科举教育则分为基础班和提高班两个阶段。基础班是6岁到12岁，这阶段一方面进行启蒙和基础教育，另一方面则是筛选读书种子去提高班。提高班则是培养科举人才。
    “12岁之前不仅学费全免，族学还将提供书籍及笔墨纸砚，同时负责学童的午餐及两顿点心。”林雅菡继续说道，“12岁之后，只有通过童生试方可继续享受前面的待遇，没有通过则必须自己掏钱念科举班。但若转去技能班，学杂费可以等日后正式上工了再偿还。最后，林氏族人40岁之前参加科举考试期间的旅费和食宿费用皆由宗族支付。”
    “学生替宗族所有读书人谢过县主。”身着襕衫的中年人恭恭敬敬地向林雅菡行礼道。
    在场的林氏族人有不少自己或自己的子女正在读书，所以对这项政策自然是拥护的。虽然这项政策花费肯定不少，但是对自己的帮助却更大。
    虽然依靠族里的确可以活得不错，但如果自己家里真的有一个读书种子，那未来自己家就可以靠自己家了。甚至只要自己儿子或孙子能当上大官，最后族里还要对自己礼让三分呢。
    而曹季礼听完林雅菡的补充说明愈发觉得林雅菡未能出仕当官是朝廷的损失。
    曹季礼身在官场自然晓得赢得士林声誉有多么大好处，而赢得士林声誉的最好方法莫过于兴办教育。
    为什么学政官那么清水衙门的地方有那么多大佬打破脑袋也要进去？还不是学政没有什么政治风险，但收益却大得吓人。如果你是一州的学政使，那这一州的读书人日后不管地位多高见了你都要主动行礼。要是当了会试的主考官，那真的是一届科举的精华都是你的学生！
    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林雅菡这套政策组合拳打下去，日后林氏宗族要是有人说她的坏话，这帮子林氏家族的读书人用唾沫都能淹死那个人。
    左手祠正，右手读书人，林雅菡这完全是站在道德制高点给自己立了一个金身啊！
    想到这里，曹季礼不由得看向坐在自己左手边的林雅菡，暗道自己该如何替三皇子拉拢这个人才呢？原本曹季礼只是觉得林雅菡有钱并且还有一点圣眷，大概对三皇子的夺嫡有些小帮忙的地方。但现在看起来，林雅菡完全可以进入三皇子的谋士团，为三皇子出谋划策啊！
    林雅菡现在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在重生后居然成了三皇子阵营里头号谋士眼中的香饽饽了。
    中年人坐下去之后，一个青壮年站起身问道：“请问县主，育婴堂和养老堂是否赡养不是林氏的鳏寡孤独呢？”
    林雅菡饶有深意地看了这个人一眼，她不确定这人到底是想道德绑架还是纯粹的正义感爆棚。
    不过林雅菡略微思考了一会，说道：“对于没有亲属的10岁以下幼童及60岁以下老者，林氏宗祠愿意尽一份心力。”
    林雅菡没有将话说死，但的确也表示愿意负责这部分人的生活问题。林雅菡准备事后和族老们说明一下，如果控制在一定的预算内，林氏的育婴堂和养老堂可以多承担一些责任，一方面可以提高林氏在当地的声望，另一方面权当替原身及原身的父母积阴德罢。
    “至于寡妇和鳏夫，那恕我林氏没有那么好心了。”林雅菡继续说道，“非我林氏之人，又不是没有亲属之人，若皆由我林氏赡养，那我林氏纵有金山银山也负担不起。”
    林氏其他族人听了觉得林雅菡的话没错，寡妇鳏夫又不是没手没脚，若是林氏族人那好歹看着同族的份上拉扯一下就算了，可要是其他姓氏的，那这不是欺负林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