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几匹骏马呼啸疾驰,清脆而有力的马蹄声在山林间回响,冷冽的月光为马背上的人影镀上了一层银辉。
娄穆清靠在淳于承怀中睡着了,在月色下,她的脸色更显苍白。她的嘴唇紧紧抿着,环在淳于承腰间的力道很大,整个人一直朝着他怀里缩,睡得很不安稳。
淳于承抽出一只手在她头上轻轻摸了摸,悄然放慢了骑行的速度。
娄穆清又是从噩梦中惊醒的,她猛然睁开眼,双手在虚空中胡乱抓着,双腿亦在地上乱蹬。
她奋力挣扎,想要起身却被横亘在腰上的手臂牢牢禁锢着。
“没事、没事……”
安抚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娄穆清眨了眨眼,满目的猩红渐渐退去,淳于承冷峻的面容逐渐清晰了起来。
娄穆清不自觉地抬手抚上他的下颚,指腹间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感到了几分真实。
不是梦……
娄穆清躺在淳于承的大腿上,身上搭着的深红色披风因她方才的动作变得凌乱。淳于承一边为她整理,一边扶着人坐了起来。
“这是何处?”
远处的晨曦随着娄穆清的动作缓缓映进了她的眸子里,暖黄的微光破开层层叠叠的云雾,一点一点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她浅浅打量了下四周,入目皆是一幅破败景象。
不知坏了多久的门虚掩着,门上朱漆早已褪去,露出原本的木色。门板爬满裂缝,门框斜斜地嵌在墙上。
窗棂亦是斑驳不已,只余下几缕破布,勉强遮挡着外界的窥探。
清晨的微风混杂着野草的清香顺着门窗的空洞吹了进来。
一旁的火堆还散发着热气,烧焦的柴堆中间或传来几声“噼啪”的爆裂声,几个土芋被规规矩矩地摆在围着柴堆的石块上。
“吴家村。”
淳于承拿起一个土芋,将皮仔仔细细剥干净了才递给娄穆清,“刘册他们出去抓野味了,你先吃些这个垫垫肚子。”
土芋被烤的外焦里嫩,娄穆清一口下去胃便暖了起来。
娄穆清生长在官宦人家,属实是没吃过这种平凡寡淡的玩意儿,可这一刻,她却觉得这个小小的土芋胜过所有的山珍海味。
这几日以来,娄穆清心绪太重,压根没吃下多少东西,身子早已被掏空了,就靠她心里那口气吊着。此刻,淳于承全须全尾地陪在她身边,娄穆清心安了不少,整个人也放松了些。
她也终于觉着饿了。
巴掌大的土芋娄穆清一连吃了四五个,淳于承就在一旁静静地坐着,为她剥皮递水。
淳于承落在娄穆清身上的目光宛如实质,好似千丝万缕的细线将她从里到外地缠绕了起来。就连他低头为娄穆清剥土芋皮时,也一直分神盯着她。
他望向她的目光太重太深,扎得娄穆清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吴家村距京凉两百里左右,一夜之间要从京凉城赶到此处必得马不停蹄,还得提防各路的密探与死士。若是淳于承一人便也罢了,可还带了个“半死不活”的她。
淳于承眼下青黑难掩,想来也是一夜未眠。
“你守了我一夜。”娄穆清双手捧着淳于承递给她的水壶,发丝散乱,眼眸低垂,眼周殷红一片,仿佛被人轻轻一碰便碎了。
淳于承初回京凉之时便想将娄穆清带到身边,可当时他被太子盯得很紧,慧王也动作不断,她跟着他反而身陷囹圄。
是他低估了慧王的阴险和娄余的无耻。
“还不是怕我一个没看住,你就跑了。”淳于承故作轻松,心中却硌得慌。
娄穆清主动握住他的手,弯了弯嘴角,“我能跑去哪?”
“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你要是跑了,我就……”娄穆清顿了顿,握住淳于承的手力道加重,“我就一直、一直、一直等你回来。”
娄穆清和淳于承对望着,眸子中都清晰地倒映彼此的身影。
淳于承突然低下头,轻轻在娄穆清嘴角吻了一下,然后与她额头相抵。
淳于承灼热的呼吸与娄穆清交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
他们的鼻尖缓慢地、轻柔地碰在了一起。
四周仿佛都静止了,在这方寸之间,他们只拥有彼此。
不过二人温存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几道人影在他们面前的空地上一闪而过,淳于承瞬间便转过了头。
“出来。”淳于承严厉的声音里透着些无奈。
刘册和几个暗卫从门后探出头,面上又怕又窘。
他们真不是有意打扰自家王爷好事的,只是腿上功夫比嘴上快了一点。
嗯……就一点……
刘册等人顶着淳于承的视线麻溜地跪下了,“禀王爷,我们捉了些野兔和鱼,您和王妃是想吃火烤、水煮还是清蒸的?”
瑞王府中的暗卫除了看家的本领外,各自也有几门手艺,刘册掌勺的功夫便是一绝。
淳于承对吃食并不讲究,他风餐露宿惯了,在外打仗的时候连雪都能往嘴里捧。
只是他这个王妃不一样,若不小心养着就会碎了。
淳于承的目光在娄穆清纤细得过分的手腕上转了转,道,“想办法给王妃炖一锅像样的鱼汤,其余的,你们看着办吧。”
淳于承虽说的是“像样”,但刘册可不敢随意糊弄。
“属下这就去办。”他领了命,又如来时风一般地带人离开了。
娄穆清失笑,“这等荒凉之地,你就别为难他们了。”
吴家村以纺织为生,吴氏布庄在京凉城里也算赫赫有名,许多世家贵族都在这里花了不少银子,连娄穆清也有几件褂子出自这布庄。
只可惜十多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布庄吞噬殆尽,吴家村人死伤惨重,侥幸活下来的人全都陆续离开了,村子也就此荒废了。
现如今,除了偶尔途径的商贾走贩,几乎算是人迹罕至了。
“行军用的物什都带着呢,不算为难。”淳于承道。
他没说完的是,煮一锅鱼确实不难,难的是这锅鱼得“像样”。
“要不要去外头走走?”淳于承刻意转开了话头,他知道娄穆清愿意也可以陪他将就和吃苦,但是他不愿意也不可以。
娄穆清看出了淳于承眼中一闪而过的躲闪,便也没再继续询问,“好。”
淳于承想要对她好,那她便一一受着,其他的何必去纠结那么多呢?
清晨的日光既不过分刺眼,也不失其明媚,温柔得照拂在世间万物之上。
娄穆清舒服得眯了眯眼,整个人笼罩着一圈淡金色的光晕。
薛彧之的话突然在淳于承脑中响起,他几乎是一瞬间便抓住了娄穆清的手。
“怎么了?”
淳于承的力道有些没控制住,娄穆清被抓得有些疼,但她没表现出来,只是靠得离淳于承更近了一点。
淳于承深吸了口气,缓缓收了力,“没事,突然有些头疼。”
娄穆清没错过他来不及掩饰的不安,她想了想,到底没把前世的事说出口。
“不是说走一走吗?”娄穆清挽上淳于承的手臂,“走一走也许就不那么难受了。”
村子里还留有被灼烧的痕迹,细碎的灰尘在阳光下格外明显。野草肆意蔓延,掩盖了曾经的青石小径。墙角边,几株顽强的野花艰难地探出头来,似乎在为这些破败的房屋增添一抹生机,却又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娄穆清盯着这些花花草草看了半晌,突然感觉头上一重。
淳于承揉着她的脑袋,“下次再来,这一片应该都开上花了。”
娄穆清笑了笑,“那我们下次再来看看。”
“好。”淳于承也微微笑了。
突然一阵风起,几片花瓣打着旋儿地从淳于承面上拂过,有一片恰好落在他的发冠上。
娄穆清朝他勾了勾手,淳于承顺势弯下了腰。
柔软的触感在淳于承脸上一晃而过。
淳于承晃了晃神,眼中便出现了一片粉白。
娄穆清摇了摇手中的花瓣,“掉头上了。”
淳于承摸着自己的脸颊,目光绕过花瓣落在了娄穆清唇上。
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暗。
娄穆清对自己的大胆招惹并不打算负责,飞快地转身朝前面跑走了。
她想,今晚便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吧。
他们之间本不应该有任何隔阂。
淳于承被晾了一下,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把翻腾的情欲压了下去。
吴家村虽然人口不多,但占地属实不小,曲径交错,一不留神就会迷了方向。村子背后靠了座大山,山中藏了几处窑洞。
“吴家村虽然荒凉,但也非万全之地。”淳于承带着娄穆清往山里走,“寥寥几人也就罢了,但我手下还有上千精锐。”
“他们都躲在山里?”
进山的路并不好走,有些野草长得快有半人之高,沿途的树垂下长长的枝叶,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淳于承一边为娄穆清拨开路上的阻碍,一边说道,“不尽然。”
“我让渊磬带了六百人在京凉城内外四散埋伏,剩下的——”他指向远处,“都在这里。”
娄穆清顺着淳于承所指的方向望去,能瞧见几处窑洞。
“这些窑洞大多相通,地势亦高,易守难攻。”淳于承道,“方圆十里,都布有我们的人。”
娄穆清心生佩服,短短几日,淳于承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么多人在京凉城周围藏好了。
“那西域那边……”她没忘记淳于承身上还背着一道圣旨。
“无碍。”淳于承道,“慧王的心思多半在京凉,他们在前线的作战并不激烈,想来也是个幌子。”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大军依然在边境压着。我的副将都是些英勇善战的真汉子,我相信他们不会让我失望的。”淳于承说起这话时既坚定又自信。
娄穆清被他所感染,也重重点了下头,“瑞王的人向来刚毅,上下一心,定能战无不胜。”
他们在山中并没有停留太久,淳于承带娄穆清到窑洞中与将士们打了个照面便又回了村里。
刘册不知从哪间屋子里找来了一套尚且完整的桌椅,一锅鲜美的鱼汤放置在桌面上,正徐徐冒着热气。
“王爷王妃,您们回来的正好,刚刚出锅,鲜香得很!”刘册的袖口挽得老高,两只手各抓了只被剥了皮的兔子,比起暗卫倒更像个厨子了。
见淳于承点了下头,他便快速离开了。
“他去哪?”娄穆清有些莫名。
“去别处烤兔子了。”淳于承道,“在这荒郊野外点火容易被发觉,所以大家都会分头行事。”
“原来如此。”娄穆清又想起清早醒来时瞧见的火堆,戏谑道,“那你还敢在屋里点火。”
淳于承牵着她的手在桌前坐下,一本正经地解释,“那叫随机应变。”
“哦~”娄穆清拖着下颚靠在桌上,“学到了~”
淳于承:“我是认真的。”
娄穆清:“我也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