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身后的黑衣人用铁镖偷袭,丝桐一路曲线拼命奔跑,双腿渐渐酸痛,她却丝毫不敢放慢速度,甚至也不敢回头看。
因是深夜,大街空无一人,无人见证的去死,于丝桐而言总是有些不甘和委屈。
天地间只有夜空那轮明月与眼前的松月楼还散发着光亮。
救她!救她!
丝桐几乎是扑到松月楼的大门上,推一把却发现推不开,门从里面被反锁住。
怎会……
一时间,丝桐想出千万种原因。
难道朱明烟再耍她?不可能,他还要她制琴,这世上唯独他,是绝不希望她死的。
丝桐使出吃奶地力气“哐哐”拍门,然而还是没人理会。
黑衣人如鬼影般朝她急速靠近,丝桐扭过身再次躲过一击,月光下,那柄银色的短剑闪着无情的光。
“嘶。”丝桐倒吸一口冷气,小臂被剌开一道口子,渗出鲜血。
黑衣人三番两次不中,恼上心头。
丝桐一口气直到嗓子眼,危在旦夕,她急得砸门,用平生最大的嗓门大喊道:“开门!死人啦!”
“去死吧!”
黑衣人一声低喝冲了上来,就在此刻,松月楼大门猛地一开,一只手拽住丝桐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扯了进去。
衣袂翻飞的声音充斥在丝桐耳边,她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松月楼的门就很快再次合上。
丝桐惊魂未定,倚着酒楼里的柱子缓缓下落,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寒夜,她已是全身大汗。
她头一次体会到何为劫后余生。
“没想到你还真能逃出来,也不知是命大还是福大。”
说话的女人转了转手腕,她身姿婀娜,光看个轮廓就知道是个大美人,春三月,她却身着一身夏装,外披玄色香云纱,纱面上坠着不知是何种材料的珠粒,摆动中如星辰般璀璨,女人头绾随云髻,看似随意插了几只珠钗,却相得益彰,更添姿韵。
正是松月楼的老板娘隽云。
丝桐直视着隽云半晌,末了扯出一抹无奈的笑:“还得是王爷的信誉大,若是晚一步,我就得陈尸在松月楼门外了。”
隽云好似没听到她话里的讽刺,美眸向上一翻,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三楼左手第二间,明日见。”
丝桐撑着胳膊站起,拂去额间的汗珠,她按照隽云的指示来到一间上房,屋内宽敞,帷幔自顶垂下,将整间房渲染得梦幻神秘,镂空黄铜炉散发着清爽的熏香,雪白的兔绒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床榻前。
屋内有三扇窗,一扇朝着街心,两扇朝着松月楼内置的一处精致小院,院中一棵桃树正开得绚烂。
两扇窗中间放置着足有半人高的木桶,里面散发着热气腾腾的水汽。旁边放着张矮凳,整齐叠放着换洗的衣物。
居然还给她备了洗澡水。
木桶旁是一张黑檀案几,上面摆放着一张古琴。
丝桐皱起眉头。她走向案几,抚上琴弦,像是对多年老友般说道:“全是水汽,难受坏了吧,他们不懂,瞎放。”
说罢她将古琴抱起,放置在远离木桶的矮桌上,然后脱下一身汗衣。
她滑进浴桶之中,水汽氤氲。热气腾腾的水流倾泻在身上,丝桐不禁舒畅惬意地呼出声。
她靠在木桶边缘,半阖着眼,思絮乱如麻,如没记错,她与隽云只打过一次照面,确实无怨无仇。可她又为何故意将门反锁,是得到命令不许她得救的太过容易还是另有心思?而那黑衣人究竟是谁……
丝桐看向小臂,小臂的伤口很浅,这会子已经凝固。
尽管伤得很轻,可丝桐能感受到黑衣人散发的认真浓重的杀气。
如此一来,应不会是朱明烟想让她听话而设的局。
算了,丝桐神疲力竭,她现在实在不想动脑,一切静待明日好了。
等出浴,丝桐便换上备好的里衣瘫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翌日。
隽云叫醒丝桐,丝桐揉揉惺忪的双眼以及唇边可疑的水渍。
隽云嫌弃地皱眉,无奈叹道:“没见过睡觉这么邋遢的。”
大早上就被找茬,丝桐心情也很是不美丽。
她反唇相讥,“是,你睡觉不邋遢,可惜,得了你主子命令,就算千百个不乐意,你还得接收我这个邋里邋遢的。”
“你们晋人最讲究规矩,你的规矩呢?”
丝桐笑了。“你果然不是晋人,就说你长得不太一样。规矩不是自打出生一人一册学的,规矩都是爹妈教的,我可没有爹妈,不过,也幸亏没有爹妈。”
隽云目光一沉,丝桐穿好衣服大摇大摆走到门口,说:“该带我见你主子去了吧。”
松月楼足有五层,丝桐被隽云带着左拐右拐,一双眼上下左右地转,这才发现玄机,首先,松月楼看似朴实无华,实则奢贵讲究,楼梯缝隙都雕着精美绝伦的花纹。
其次,来往的宾客穿着打扮也很是低调,可那气度和天然的高傲,无不表明这些人都是来自位高权重的世家。
果然,与那男人有关的地方,又怎会普通呢。
她跟在隽云身后,期间一众伙计侍女见到隽云,脸上无一不透着真心的恭敬,浅浅叫一声“老板”,这倒让丝桐感觉既新鲜又微妙。
到了目的地,推开房门,朱明烟正与守君对弈,他落下黑子,抬头对着淡漠的丝桐微微一笑。
守君收了棋,与隽云齐齐退了出去。
只剩下丝桐与朱明烟二人。
丝桐大步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坐在朱明烟对面,朱明烟拿出新的茶杯,给丝桐倒上一杯浓茶。
“王爷好手段,让我逃命来松月楼,却不让手下人立即开门,王爷就不怕出了岔子,就没人给你制琴了?”
朱明烟倒茶的手一顿,一双眼如墨顿点。
“姑娘误会了,本王从不在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上耍手段。”
丝桐呷了口浓茶。“那王爷定时要好好查查了。”
“会的。”朱明烟收回手,也呷了一口浓茶。“昨晚算是虚惊一场,只是没想到,姑娘竟还会点功夫。”
丝桐目露讥讽:“独自在外,保命的东西总得会个两三样。”
朱明烟叹口气。
“姑娘过的确实辛苦,我还是那句劝,希望姑娘入王府做事,这件事有一便有二,那间铺子,姑娘算是回不去了。”
丝桐心里生火,“王爷不是神通广大么,既知是谁做的,为何不说也不处理。”
朱明烟这会很是坦率。
“皆因处理不了。常言一入侯门深似海,却不知一入皇家比海还要深。”
说着他眼里透出些许苍凉,如同琉璃般易碎,看得丝桐感同身受,竟有些五味杂陈。
她艰涩开口。“所以一切都在你的设计中。”
“不错,姑娘聪明,应知前方只有一条路可走。”
丝桐咬紧下唇,这人根本就是一个利己的老狐狸!亏她刚刚居然还有些心软,真是自不量力!
朱明烟指尖轻叩桌面。
“娶姑娘为妻,聘礼一个不会少。”
他语气一如往常般温和,话里话外却透着十足的强硬,丝桐心知无可转圜,既如此,便先顺着他又如何。
她性子散漫,又从来孑然一身,因此并不像大晋寻常人家般为个姻缘要死要活。
于她而言,这些繁文缛节,礼义教规,都不重要。
“小女无父无母,聘礼下给我就好,只是我要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王爷的三个保证。”
“姑娘但说无妨。”
“一要保证我的性命,二要保证我的自由,三要保证不会伤我碰我,以上,我要王爷发毒誓。”
朱明烟凝神瞧着她半刻,笑出声来,他眉眼弯弯,举起手掌,却十分郑重道:“我朱明烟发誓,保证姑娘性命无忧,府内自由,否则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不是府内自由,我要的是所有地方!”
“待姑娘制完琴,万里江山都是姑娘的。”
丝桐:“……”
起完誓,朱明烟起身,上半身越过桌子,朝丝桐伸出手,丝桐往后靠,却碰到椅背,退无可退。
一张俊脸在她面前不断放大。
丝桐连忙紧闭眼。
“好了,没做什么。”
她轮流着睁开,只听头上发出叮当一声。
丝桐一摸,竟是先前买的白玉珠钗。
朱明烟满意地眯起眼,夸赞道:“这样好看。”
这个人……丝桐脸阴下来。
“接下来,姑娘要跟本王去个地方。”
丝桐没好气道:“又去哪?”
“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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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毂毂转动,皇城近在眼前,大晋尚黑,皇城墙都是经过特殊染色制成的鸦羽色石砖垒造而成,厚重、威严、死气沉沉。
马车沿着青灰的宫道滚滚前进,丝桐坐在里面,浑身都充满着抵触。外面的城门在她看起来像是一张巨大的嘴,把整辆马车吞噬。
在这种地方,人真的可以活么?
她悄悄地掀起眼皮,看向对面闭目养神的朱明烟,分辨不出他此时的情绪。
“如果不舒服,可以在脑海里想一想其他的高兴的事。”
“所以,王爷现在不舒服?”
朱明烟长睫微动,“本王早已习惯。”
丝桐不再追问,她按照朱明烟说的做,久远的记忆被逐渐唤醒,她第一次听到琴音,看到琴体,第一次触碰那光滑的表面,第一次磨槽,第一次上灰胎……她不禁愉悦地轻哼出声。
但很快,谩骂代替流水般的琴音,那些侮辱比棍棒还要强烈地打在她身上,丝桐急速喘息几声,猛地睁开眼。
却见朱明烟正看着她,眼神深邃不见底。
同时,马车终于停下。
朱明烟幽幽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