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梅韧第二天日上三竿才从自己的床榻上幽幽醒转,捏在手里的被子角是上好的丝缎,但比之昨夜触摸的那段纤嫩无暇的手臂却还是十分粗糙。
她的头发上有很浓的香薰味,那时昨夜枕在赵明和膝上被他来回抚摸时沾染上的,赵明和很喜欢她的头发,又或者说是喜欢摸她的头发,他喜欢那种自己低着头,将要害放他手心里任他拿捏的恭顺脆弱的样子。
而荀梅韧很乐于照顾他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癖好,以换取他的眷恋与爱意。
她清醒时侍女已经拿来了今早朝廷颁布的邸报,将卷轴展到昨夜刑部审结的成王谋逆的判决上。
荀梅韧听说成王在前夜兵败时就自刎在明华殿上,今上到底动了舐犊之情,宽恕了他的遗眷,只削了爵位,仍允许王妃带着世子与郡主住在京中的王府上。倒是追随成王谋逆的符大将军独自承担的陛下的雷霆之怒,判斩立决,夷三族。
至于太子昨日在刑部审出的成王逆党,除新安公主外全都难逃抄家灭门之劫,从叛乱至今不过三日,都城中却俨然变了一番天地。而这番新的天地倒是越来越适宜赵明和施展了,虽然同样是太子,但比起三年前那个空有名位毫无实权的太子,如今的赵明和却然更具东宫之尊。
“女公子,奴婢听说陛下已经将符大将军的兵权移交给太尉大人了。”
“哪儿有什么符大将军,如今仅存的不过是乱葬岗的大逆罪人符征而已。 ”
符家败落,本就如日中天的太尉府只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所以荀梅韧这三年来煞费苦心的东西也终于唾手可得了。
“太子昨晚走时可曾留过什么话?”
侍女吞吞吐吐的的说:“太子殿下说女公子日后不要仗着酒量好就不懂节制,他说,女公子酒品差。”赵明和觉得她是酒后失态?他这样觉得倒也挺好。
“女公子,参汤已经炖好了,咱们今日还要往太子殿下哪儿送吗?”
“你去送吧,送完之后去准备马车,今日要去城中的华英寺上香。”
“上香?”细细在荀梅韧身边这三年来不曾听说过自己女公子有求神拜佛的习惯,况且女公子不是昨日才从佛寺回来吗?
“上香,求姻缘,三月之内太尉府必会收到我和太子殿下的赐婚诏书。”
华英寺是皇室寺院,平日往来的都是达官显贵,世家大族,荀梅韧在大雄宝殿上过香后支开了细细,一个人悄悄去了佛寺后院的禅房。
今上虽宽宥了新安公主的谋逆大罪,但仍下旨令公主在华英寺思过,荀梅韧寻思公主下榻的禅房应该就是这附近,果然没找多久就发现了一座禁军看守的院子。
进禅房后迎头便是新安公主掷过来的一卷佛经,荀梅韧侧身一躲,佛经就种种砸到了莲花纹的门框上。
“我还当是谁来看本公主,原来是咱们得准太子妃荀娘子啊。”
荀梅韧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在被公主砸的不堪入目的禅房里寻了个尚干净的角落坐下说
“承公主殿下吉言,我和太子殿下确实好事将近。”
“所以就来奚落我吗?”新安公主讥讽她说:“太尉精心教出的女儿可真是没格调,赵明和知不知道你这幅小人得志的嘴脸?还是说他跟你一样,都是卑贱无耻的小人。”
“元后之女,大燮唯一的嫡公主,我与太子殿下确然没有公主这样尊贵的出身,不过成王败寇,卑贱的我与太子殿下自是花好月圆长相守,尊贵如公主,却被永囚佛寺再无自由了。”
新安公主咬牙切齿的看着荀梅韧说:“荀梅韧,你给我等着,父皇早晚都会原谅本公主,到时候本公主定然也要叫你尝尝佛寺里独坐针毡的滋味。”
“嗯。”荀梅韧像是没听到新安公主的咒骂似的,言笑晏晏的冲她点头,然后从怀里抽出一把东西来摆到桌上。
“银票,匕首,避毒筷,求救符。”她指着桌上的一排东西说:“这些东西公主在寺里都用得到,希望公主在佛前能够好好惜福,早日等到陛下的谅解。”
银票可以收买看守的禁军,匕首可以用来防身,避毒筷能让她避开仇敌的手段,都是她未来能用的到的东西,只是新安公主素来跟荀梅韧就不对付,不相信她会这么好心的帮自己。
“求救符只有一张,公主可以在生死关头挤一滴指尖血到符上,会有人来救你。”
“你会这么好心帮本公主?”
荀梅韧笑着点头:“本来没想帮的,只是我与令兄有旧,恐怕他日后知道我对公主袖手旁观会失望,所以才来尽尽心。”
“胡说八道,三哥跟你连话都没说过两句,那来的旧。”
“陛下膝下五位皇子,难道公主就只认成王这一个兄长吗?这话太子殿下听了恐怕会很是心伤。”
别的皇兄托人来关照一下自己新安公主倒是还能斟酌斟酌,但若是说到太子殿下,他不派人来华英寺暗杀自己就已经是菩萨心肠了,荀梅韧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信。
不过荀梅韧只是想来尽尽心,并不是期盼新安公主能在这佛寺里待的有多好,所以方下东西也就拍拍手告辞了。
回英华寺前院和细细汇合后本打算离开,不过却在大雄宝殿前看到个熟人,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姜桡。
“小姜,不怎么在这里,该不会太子殿下也来了吧?”
荀梅韧一边走过去问姜桡,一边踮着脚尖往大殿里瞅,果然看到跪在佛前的赵明和。
荀梅韧知道,太子殿下是不信这个的,他觉得事在人为,不相信这世上的神神鬼鬼,因果轮回,更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求神拜佛的事情上。
“太子殿下刚刚审结了成王谋逆的大案,怎么不回府中休息跑的这寺里来拜佛了?”
荀梅韧跪到赵明和旁边的蒲团上,慢慢触碰到他的手,赵明和不信这个,自然也不会忌讳在佛前与她接触。
旁边的人似乎犹豫了很久,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才风轻云淡的对她说:“三弟不在了,皇祖母要我来华英寺为他做一场法事。”
荀梅韧几乎是立刻气愤的说:“太后怎么能这样!”
她小心翼翼的与赵明和十指相扣,挪了挪膝下的垫子与他贴在一起说:“我陪着殿下。”
“只是跪一会儿而已,你一向娇气,何必要陪我如此。”
他虽然这么说,却没舍得推开荀梅韧,更舍不得放开她的手。人在这样的时候,总是希望能被人义无反顾的真心陪着,他也不能免俗。
而在这静谧的佛殿里,如果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荀梅韧,那就更好了。
她一向理解他的处境,一向懂得他的心意,一向会照顾他的自尊,风轻云淡的揭过他那不堪的家事。
成王幼年丧母,自小是在太后膝下长大的,谋逆大罪太后虽然救不下他,却能想方设法的折腾害死他孙儿的凶手。
可笑的是明明他也是她的孙儿,可在成王自裁的那一刻,他却只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凶手。他的父亲,祖母,兄弟,姊妹,没有一个人关心过他的安危,没人在意若是他在那夜的争斗中失败的话下场一定会比成王比新安,比他的弟妹凄惨百倍。
他们谋逆原本就是为了取他的性命,可就因为他胜了,就要忍着血海深仇宽恕他们,原宥他们,继续以兄长的身份守护他们。
他不能怨恨,更不能报仇,而是不得不装出兄友弟恭的样子,徇私枉法的让觊觎他东宫之位的人继续好好活着。
可是凭什么?
既乱了纲常,既违了律法,为什么不能按照大燮律走向他们应有的结局?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皇室子弟,更加不能例外。
夜色渐渐深沉,大殿外太后派来守着赵明和的女官也困顿的坐在台阶上打起了盹。
荀梅韧稍侧了侧身,慢慢靠到赵明和肩膀上。
赵明和没有推开她,而是轻声地问:“累了?”
“不累。”她回应:“只是想和你这么靠着,尤其是在深夜里,我想和殿下依偎在一起,想让殿下觉得,无论如何你都不是一个人。”
“我会陪着殿下,永远陪着殿下。”
这样的话荀梅韧其实已经对他说过很多次了,热烈的,诚挚的,坚定的,戏谑的,他听了无数次也曾心动过怀疑过。
可是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在满殿神佛前,他却第一次从她轻描淡写的话里品出一丝永远的意味。这个跪在他身边的女娘啊,她是真的会长长久久的陪在他身边,与他共担人生的沉寂与痛苦吧?
这天夜里他难得主动的将荀梅韧抱在怀里,他们彼此依偎着度过了一整夜,又在天亮时相互扶持的站起来,蹒跚踉跄的走出去。
“殿下去上朝吧,我回雁回小筑煮好安神的汤药等着殿下。”
“细细呢?”赵明和扶着她说:“让她照顾好你,回去之后敷上药好好睡一觉,别等着我,我忙完之后自然回去找你。”
“好。”荀梅韧踮着脚亲了一下赵明和的眉心,他托着她的手肘,忍不住俯身贴上她的额头,缠绵的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