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水镇,洒金街。
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少女,拎着篮子从街上穿过,她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头发梳了两个花苞头,两边各替了一朵浅绿绒花,面容略显气,但胜在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是十足的美人胚子。
此时正是初夏,少女额头出了点汗珠,因着热气,脸上有些红晕,巷子里不时有些邻居跟她打招呼。
“阿楠,这是刚从绣坊回来呐?”
姜楠笑了笑,两赖梨涡浅浅:“是呢,婶子,我婆婆病还没好,得赚药钱呢。”
她的左邻右舍,都是好多年的邻居,巷子里的邻居大多淳朴热情,但也有一两户讨厌的,比如此时出声的这位王大娘。
“哎,阿楠可真是孝顺,只是你家就你和你婆婆两人,还是需要有个男人顶门户的才好,不然你日日这么辛苦,还不够你婆婆的药钱呢。”
这位王大娘老早便想将她说给她那个好吃懒做的侄儿,虽然婆婆早早就拒了,但她显然没有死心,因此,她只抿唇笑道:“大娘说的是,可我和婆婆相依为命,若要嫁也要带着婆婆一起,可这样,又担心过着看婆家脸色的日子,倒不如直接招赘,还好延续我爹的香火。”
话一出,便把王大娘噎个半倒,最终只撇嘴小声道:“别到时成了老姑娘,一辈子嫁不出去得好。”
姜楠装作不曾听到,从她面前经过,再走了十几步,到了一处青砖小院外,推开木门,许是里面的人听到了门板的嘎吱声,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从正房走出来。
姜楠扬起笑,迎面扶上去,引着汪氏坐在院里的藤椅上,边把手中篮子放下,掀开布,转头道:“婆婆,我取了这几日的药,大夫说吃完这轮便不用再吃了,等会就去给您熬上,还有糕点铺子的栗子糕这会还热着呢,您先尝尝?”
汪氏“哎”了一声,语调拖长,不是叹气而是嗔笑:“你们小孩子家家爱吃的东西,整天拿给我吃。”
“哪里了,婆婆牙口不好,吃这些软糯的才好呢。”
汪氏轻哼了一声,还是捏了块栗子糕,吃了一口。
姜楠心里偷笑,面上一点没带出来,将栗子糕拿出来放在藤椅旁的木桌上,又将篮子整个提走去到厨房。从篮里拿出药包放在灶台旁边的柜子里,便洗了洗手,开始做饭。
她穿到这个朝代就已经六岁了,至于这个身体的原主,得了风寒,没挺过来,高烧到第四天就咽气了,然后就变成了现在的姜楠。姜楠没有之前的记忆,林家的情况她是从婆婆那边一点点打听来的。
姜家不是同水镇本地人,据说是十四年前战乱,逃到这里的,她爹娘也是死在了逃亡的路上,只余下汪氏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原身在路上,后来到了同水镇,觉得此地民风淳朴,兵灾也没有波及到这里,便在这买了这处院子安家了。
她再想问细一点,婆婆便不肯说了,只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如今 只想把你好好养大,其余的什么都不去想。”
姜楠心里其实有很多猜测,比如姜家曾经是什么官员或者富商之家,得罪人或者犯了事只能背井离乡;又或者她的身世有什么隐秘,婆婆其实是被托孤照顾她,总之脑洞十分大,恩怨情仇都能写几本戏本子。
而且她还有足够的证据支撑她的脑洞,比如婆婆看起来并不像普通市井女妇人,非常注重干净,就算穿着普通的布衣也打理得整整齐齐的,梳发要用水将细碎的头发沾湿,盘得一丝不苟,说话轻声也有条理,最最最重要的是,她居然识字!
古代别说女子,男子的识字率都不到十分之一,这便很让人诧异了。
姜楠穿越前,是刺绣世家的传人,从小学刺绣,她曾有一幅耗时两年完成的江山万里绣图,拍卖出了两千万的高价。
然而她虽然在刺绣这方面天赋高,却不想子承母业做个绣娘。
她大学去学了服装设计,毕业后创业开起了自己的服装品牌公司。
说起来也郁闷,好不容易公司要上市了,结果穿越了,一朝回到解放前。
穿到古代,按说她刺绣的手艺,应该就是她最大的金手指。
但其实到了顶尖绣娘的层次,绣技的差别并不大,主要看的不过是绣法,她可能唯一能比得过古代绣娘的就是,她身居百家之长,而这时候有着独门技艺的手艺人都讲究敝帚自珍。
而且在服装这块,她看到很大的商机。
这时候的染色和织布工艺尚不成熟,款式也大多是那几样,寻常百姓就更别说了,穿的多是粗布短衣。
姜楠于是想做回自己的老本行,开服装店。
饭菜的香味逐渐传了出去,她已是熟手,很快便做好两菜一汤。一个清炒藕片,一个红烧兔肉,还有一个紫菜蛋汤,菜摆在院里的桌上。
姜楠随手将桌上的栗子糕收进厨房的柜子里,柜子是靠墙打了一面,上下都能放东西,除了放粮食和能吃的小零嘴的柜子是锁起来的,其他放碗筷和杂物的,都只用木栓栓住。
她放完栗子糕,又打了两碗饭出厨房,便坐在院里的桌前,将碗筷摆好:“婆婆,饭好啦。”
因夏季炎热,只要不是下雨天,她都会将饭桌摆在院里,一是因为院里有一棵枣树,她幼时央求着婆婆栽下的,如今许多年过去已经郁郁葱葱,落下的阴处正好将桌子摆过去,十分凉爽,二是油灯费眼,她尽量在白天刺绣,屋外的光线自然比屋内好,而这些物件儿正好就摆在桌上。
姜楠咬了口兔肉,不免看向院角靠墙的一处窝棚,她在里面养了几只母鸡用来下蛋,但除了母鸡还有一窝兔子,今天吃的兔肉就来源于此。
这些年,她靠卖绣品和简单的手工饰品,已经存了四百多两。
这些钱差不多够她盘个店铺加材料的成本。
但是她有点纠结,怎么开口和婆婆说。
当朝民风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重,但女子为商的毕竟是少数。
寻常男子尚可科举改换门楣,但对女子而言,出生基本已经决定了一切,再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是嫁人。
她自负美貌,但也不觉得能嫁给世家王侯当正妻,何况人人三妻四妾,她对这样的婚姻实在没什么期待。
但要她做个普通的平民百姓,一生过着清苦的日子,她心里也着实不甘心钱权,总得有一样吧。
姜楠放下碗叹气:“做女人太难了。”
汪氏被她逗笑了,姜楠自小就时不时这样来一下,她小时候还那么点大,就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的叹气,直教人发笑。如今她习惯了,还是觉得她这个孙女,天生就是个活宝。
“你又怎么啦?”
“婆婆……”姜楠拖长语调,软软糯糯地喊。
“哎哟,大姑娘了还跟小时候似的撒娇……”但对小姑娘的撒娇到底是受用的,汪氏点了点姜楠的额头。“背着我干坏事了?”
姜楠心想我背着您干过的坏事可不少,她抬头看了看汪氏一如既往的慈爱面容,心中生出一股冲动,咬了咬牙就道:“我想做生意!”
话落,没等汪氏反应,她继续一股脑地说:“如今同水镇虽然富裕人家多,但是成衣店却没有几家,还有更多人是扯了布自己做衣裳,哪怕是绣坊经常去挑绣样的富家小姐,她们穿看的衣裙,除了料子,我觉得还不如我做的衣裳好看。”
汪氏被她扔下的响雷炸的静了片刻,看眼前这个丫头还是一副倔强模样,只能轻叹“阿楠,你可知士农工商,商是最低下的,何况你身为女子抛头露面,将来怕是不好找婚事。”
姜楠见汪氏没有一口否定,略微松了口气。
“婆婆,我知道,人人都道商贾轻贱,可五品小官,一年俸禄不过百两,而一个普通酒楼,一月的营收便有上百两,若这样的酒楼有十间百间呢?那是何等巨富?而且我的手艺,您是清楚的。”
汪氏听着便想到那件姜楠给自己做的衣裙,光材料便花了八十多两,她本来以为是绣坊让她做的成衣,结果五十岁寿辰那日林绪当寿礼给她了。
这身衣裙上身料子用的暗红色织锦,绣了祥云瑞兽,还用金丝线绣了寿字在领口,下边是深蓝底的光面缎子,印着金色祥云花纹的百褶裙,配套一双同布料的绣鞋,绣着寿字,鞋尖镶了果颗页珍珠。
这身便是老封君穿出去也是不失礼的。
她也就寿辰那日穿了一回,便再不舍得穿,想着等孙女出嫁那日再穿。
如今听到姜楠这番话,知道她恐怕是考虑了很久才同她摊牌的。
她这孙女,从小主意就大的很,小小年纪便打街串巷的卖自己做的小玩意儿,再长大一点,又不知道和谁学了一 手刺绣,直接将整个家撑起来了。
汪氏心中实在复杂,如果不是家里没个撑门户的,她也不顶用,阿楠何至于身为女子这般要强啊!
“婆婆只是心疼你,我虽然不了解生意上的事,可我也知道怕是不容易,你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儿家,恐怕比男子难上千倍百倍。”
姜楠闻言,只埋头扑在汪氏怀里,闷声说:“我不怕难,就算难千倍百倍,我也想去做,我想让人知道,只要有机会,其实女子不比男子差的。”
汪氏抬头替她理了理发,心中又怜又叹:“阿楠如此上进,婆婆其实是高兴的,你这番志向就是许多男儿也比不上。”
“那婆婆是同意了?”姜楠抬起头,眸子带着几分期待。
“ 嗯。”汪氏领首,见面前这个丫头瞬间甜甜笑起来,有点无奈:“就这么开心?”
姜楠使劲点点头,笑着将汪氏的手拿住,放在自己颊边捧脸:“我家婆婆是天底下最最最开明,最最最好的婆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