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稽的、荒谬的、可笑的意外,人尽皆知。
所有人拭目以待看这场闹剧如何收场。
历朝历代献出姬妾美人互谋利益早有先例,以幼子做质送公主和亲的事情屡见不鲜。
类似之事,真实地发生在宗溯与裴衍身上那就得另当别论。
唏嘘之余,所有人对魏王的准王后充满好奇,一时间秋英成为人人口中的奇女子。
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而来,有人说秋女美极,遇宗溯之前曾与裴衍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爱,是宗溯横刀夺爱用尽手段据为己有。
还有人说裴衍意不在此只是想借她羞辱宗溯,如今的秋英就是当年的尹妙婉。也有人见地不同,以今时今日楚国的实力,风头正劲完全可以强取豪夺,何须还城休战换区区一女子……
秋英幽居后宫消息闭塞,宫里人待她依旧客气但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宗溯最近愈发忙碌,前夜没回,昨晚丑时才见,挨着她倒头就睡天不亮就走,反倒弄得秋英一夜未眠。
就在秋英心里嘀咕想找个人探问的时候,子清慌张找来,将自己偶然从宫人那里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小声告诉秋英。
秋英听后双目放直难掩惊诧之色,而后是死寂的沉默。
原来是他故意冷落自己。
屏退旁人殿门紧闭,一人独坐看着被黑暗拉长的影子,任寂寞肆意蔓延。
裴衍,一个她以为此生不复见的人又一次搅乱她的人生。
数面之缘,从心不设防的敬畏到心如止水的无感,曾经的恩怨纠葛随时间流逝烟消云散。
造化弄人,如今宗溯是自己选择要托付一生的人,而他们又视彼此为死敌。
因他,她与裴衍的关系不得不重新被定义。
不想猜他大费周折的的初衷,因辨不清的真假,不怪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将自己以物化易之,曾几何时他也曾真心得帮过自己。
此时此刻,她忧心宗溯更甚,对他的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正因如此,他激怒的不只是裴衍,也是满朝文武与苦盼止戈的黎民百姓。
众口铄金让他一人承受于心何忍!
如今的大魏风雨飘摇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惊涛骇浪。
除非如宗溯所言决意要与裴衍打个天翻地覆,你死我活。
从白昼到日落再到深宵。
推开沉重的门,皎洁的月光轻盈地洒落在清擢的身影上。
两道暗影交织,目光交汇短暂沉默。
秋英主动走到去,从后将他拥住,面庞贴上挺直宽阔的背脊,感受沉稳有力的心跳。
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感动、心疼、苦涩、自责在这一刻混杂发酵却又找不到爆破的出口。
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于黑暗中无声无息。
一双大手覆上冰凉的手背,包裹冰凉的指尖。
“一切有孤。”他说,声音沉如金石。
后背感到轻微的颤抖,秋英已泣不成声。
他于她有愧,曾许诺不叫她受丁点儿委屈,今时今日因他失势将她推至风口浪尖,即使心无怨言也能感知她的忧抑不安。
重新归于平静,宗溯转身拭去脸颊的泪痕,露出两日来第一抹笑容:“这么喜欢哭鼻子,不知道的当孤日日欺负你。”
秋英摇头,挂于眼睫的余珠轻轻落下,嘴唇翕动还未出声就被他拊头狠狠地堵在口中。
不想煽情,不想她说出刀心的话。
激烈亲吻中,宗溯将她托臀抱起,没有前戏直奔正题,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燥气往内寝走去。
秋英攀住脖颈双腿缠缚,每一步于至深处犹如水击石穿的激荡。
吻一路落下,于峰峦起伏处片刻停留。
秋英软绵绵地沉醉其中,胸口突然传来钻心的痛,毫无预兆,从肌理沁到骨髓痛得直打哆嗦。
冷汗冒出,五官皱缩,指甲嵌入湿漉漉的后背留下醒目的刮痕。
稍缓低头看去,胸口多了两排鲜红的印迹,慢慢溢血。
他抬头,目光阴鸷如这浓稠的夜色,带着一种宣示主权的占有欲,字字刚劲:“任何人都不配觊觎你,更无可能把你从孤身边带走。”
一句话如同止疼良药,悄然滋生的愉悦足以盖过皮肉之痛。
宗溯怜惜地吻去心尖血,接下来的一切异常温柔,取悦满足恰到好处。
如果他是浪,她便是一叶扁舟,如果他是风,她便是一粒沙砾。
随之飘摇、浪迹。
缩在温暖的怀中,像一只脆弱的小兽享受他给予的安全感。
良久,胸腔震动就听他说:“当初孤用手段将你抓来为质,又失去理智的强要了你,孤知你恨我厌我。”
秋英缓缓地抬头默默望他,回肠百转。
“阿英”他轻唤。
“孤从不后悔,若无此,以孤之性情永远不可能得你芳心,也因你的出现填补了过往二十七年的罅隙。
遇你,乃孤毕生之幸。”
抚上娇嫩的面颊,深情对视。
最终问出一直想要求证的问题:“汝爱吾乎?”
“爱”,一字掷地没有丝毫犹豫。
一切值得了,他已心满意足。
眸中笑意尽显,柔似满地清晖,几日的煎熬于一瞬化为乌有。
接下来的半月余宗溯依旧早出晚归,只要挤出丁点时间便会陪她。
临近出征,秋英问他可否陪自己一日,懂事体贴如她从不胡搅蛮缠,难得主动开口宗溯定然不会拒绝。
推开繁事,宗溯问她有何安排。
她说想出宫看雪,是啊,她本爱自由拘在宫里久了难免憋闷。
宗溯欣然答应。
那日,二人去往近郊十里开外的松山岭。徒步爬山行至险要高地,宗溯弯腰让她上来。
秋英笑语:“我可不敢。”
宗溯盱阋:“你连君王名讳都敢直呼还有何不敢的。”
又拿这说事!
秋英负气攀住肩膀直接跳上去,宗溯将她托住稳稳背起。
北地天寒,即便入春也是江阔天低积雪皑皑。
并肩立于峰顶,俯瞰四野茫茫一片。
“君上可曾许过愿望?”秋英问
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愿望,无人问津……
短暂的沉默,秋英笑起:“我猜猜。”
宗溯看她,眼角弯弯笑得像个孩子。
“娶一个像我这样的妻子,平安喜乐的过上一辈子”,毫不掩饰地沾沾自喜,呦带点得意洋洋的自恋。
宗溯伸手揽她入怀,展衣包裹二人同裘,风起,雪屑扑面,丝丝缕缕的凉意让人分外清醒:“曾经不是,现在是矣。”
秋英执起他手十指紧扣,含情脉脉地凝视他,目光坚定,语气无比真挚:“君之喜即吾之乐,君之愿即吾之愿,你之于我,是不可剥夺的一切。”
多么撩心的情话,纵然他是个刀枪不入的男子也很难不动容破防。
眼窝温热心口激荡,欲言又止,找不到一句话与之媲美。
他如山上雪冰冷不融,她如空中日热情慷慨。
他以为的庇护,到头来是她默默地守护,从不试图改变,也不会逐浪随波。
爱她,与日俱增,若能用时间计算,希望是一辈子。
回来路上,她说想要与他一同去昭华殿,前些日子答应太后为她打造一支簪子。
宗溯说一日如何来的及。
秋英浅笑成焉似有后话:“君上那里不是有现成的?”
宗溯后知后觉,故意不接茬。
秋英毫不客气地揭短:“君上曾以太后之名试探于我,‘不义之财’是不是该考虑物归原主?”
宗溯嗤声一笑,再难抵赖。
二人携礼探望,赵太后自然高兴,正巧团旺也在非留他们吃饭。
席间气氛融洽,宗溯难得露笑。
临走秋英回避,宗溯与赵太后单独诉话。
回来的路上,宗溯步履轻盈,笑容不堕。
回甘泉宫,存诚通禀国师钟离已在静室等候多时。
外头风波正劲,钟离为何而来宗溯了然,只是答应秋英陪她一日不能食言。
就在宗溯张口的瞬间,秋英不会让他为难,语气平和:“快去看看,兴许有急事。”
“孤……”宗溯话到嘴边
“我们同去,我在门外候着,勉强算陪。”秋英拉着他往里走去。
宗溯入内,钟离撑拐立起行君臣之礼,宗溯将其搀扶入座,问候数语开门见山:“先生若为裴衍议和之事前来规劝,大可不必再费口舌,孤心意已绝无商榷余地。”
钟离摇头,额角皱纹纵横延伸,声音苍哑:“过往因势利导也有以缔婚议和的先例,老夫不曾干涉过,君上心慧妥善应付从未令人失望,如今受制于人,老夫亦如从前。”
宗溯抵触的情绪随之消弭。
钟离又言:“老朽耄耋之年没几日光景,你我师生一场见一面少一面,遥想君上少时历历在目,此生传道授业辅佐王业桃李遍布天下,而君上是老夫最得意的门生。”
宗溯言谢师恩,知他挂念,虽年老体衰足不出户也洞悉天下大局,故问:“此战,先生可预想结果?”
“九仞,一篑”。
中肯之言,宗溯不由感慨:“孤风刀霜剑战令他国数载,于如日中天之时剜肉剔骨,不惜代价肃清北境致我大魏耗损元气,若重新抉择孤初衷不改,谁不想登极问鼎,谁不愿留名千古,与其窝囊周璇,孤宁愿决命争首也绝不会受制于人。”
“若此番失败,可知意味着什么?”钟离直问
宗溯神色凛然,毫不避讳地作答:“若败,世上无我!”
钟离呼吸一滞,心底泛开凉意。
骄傲的人从不会卑躬屈膝,自相识,从没有人或事能令他望而却步。
这也是钟离最为欣赏的一点。
宗溯从暗格里取出一方简帛交与钟离,嘱托数语。
二人交谈近半个时辰,在存诚的搀扶下钟离慢悠悠地走出。
抬头望路脚步一顿,见一白袍女子立于婆娑树影下,丽影芳姿,气质绝俗。
钟离驻步,人主动上前自报家门,大方问好。
秋英,钟离头一次见。
世间凡夫俗子贯会以貌取人,单看模样就足以让人过目不忘,不卑不亢举止端方,也难怪宗溯这种天生凉薄的人对她交付真心,就连阅女无数的裴衍也是明争暗夺。
可接下来的话却令钟离出乎意料。
她问钟离,宗溯出征西南最快需几日抵达?她猜测最近的军资应从三川郡发出,当下时节水运不通只能依靠车马人力,待军资送达那时战况会如何?
两个问题一介女流,深入浅出。
钟离本应三缄其口不与妇人议政,出于某种直觉,或许被她真诚的态度所触动。
钟离如实告知,秋英道谢。
正巧宗溯从里面出来,看着蹒跚离去的钟离,好奇问道:“你与钟老说了什么?”
秋英笑起来:“我问他老人家,君上小时候是不是调皮捣蛋,会不会到处拈花惹草?”
宗溯失笑,对她玩味的敷衍一脸怀疑。
“不说实话!看孤怎么惩罚你!”说着将她扛至肩头,廊檐下的彩隼扯着嗓门也跟着起哄:“当罚!当罚……”
秋英倒空一边扑腾一边提议:“今晚宿长青宫。”
“好主意,正好重温你偷偷给孤写得情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