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正好,阖宫上下都忙着登基大典,连几缕春风拂过的柳枝都透着喜气洋洋。
竹林人很少,卫曦把挖好的笋藏到昌德宫后,准备回去,被匆匆赶来的千越挡住了去路。
“哎呦,太后娘娘怎么跑这儿来了,太皇太后传召您呢。”
“作甚?”
千越摇头,“奴也不知。”
“那就先回宫换套衣服。”卫曦不急不缓地继续走。
千越急了,“太后娘娘,太皇太后传召得很急,此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哦。”
卫曦步伐更缓慢了,至丽徳殿,换了身干净衣裳,重新梳理发髻后,又抿了两口茶,卫曦才起身准备出发。
千越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几次欲言又止,都被卫曦眼神给堵回去了。
至寿安宫,卫曦被告知太皇太后等不到人,已经和长安公主先走了。
换做正常人,听说这消息肯定要先检讨自己,然后继续留在寿安宫等候太皇太后回来。
卫曦当然不可能正常,“早知长安郡主在,哀家就不来了,何苦妨碍人家母女相聚,说体己话呢。”
话毕,她立马告辞。
回话的宫女正准备按照太皇太后的吩咐,为难一下卫太后,暗示她理该站在原地等候太皇太后归来,没料到这人竟转身迈大步走了。
可怎么办?她一个宫女,现在奔跑着去拦卫太后,那就是大不敬,纯粹找死了。
千越匆匆追上卫曦,劝道:“太后娘娘,咱们就这么走不合适吧?太皇太后传召要见您,您却不在——”
“不在的是她。”
千越:“可——”
“放肆!”卫曦突然怒斥。
春思立马一步蹿到千越跟前,抬手啪啪连打了他两巴掌,骂他不懂规矩。
“好大的胆子!一个下贱的内侍,竟屡次以下犯上,仅一个时辰之内,便先后两次拦太后娘娘去路,顶撞太后娘娘!”
千越脸火辣辣的疼,魂儿被吓飞了半个,赶紧跪地请罪。他以为这几日太后待他宽和,早将他视作左右臂膀,今日才会大着胆子先后两次“劝”太后。
“掌嘴三十,叫内侍伯处理吧。”卫曦轻飘飘吩咐下这话,人就去了。
春思领命后下死手,啪啪三十声打脸,响彻寿安宫,看呆了寿安宫一众宫人们。
这这这是明晃晃地挑衅啊!
太后此举面上说是惩罚自己名下的宫人,实则寿安宫的人都清楚,千越是太皇太后的人。今日太后特意在寿安宫打他的脸,跟打脸太皇太有什么区别?
内寺伯是内侍省内专门负责纠察宫内不法不规矩的宦官。
若将千越以大不敬太后之罪,发配给内侍伯,那他的下场就只有一个:死。
唇亡齿寒,今日见太后安插到太后身边的细作是这种下场,以后谁还敢真心实意地为太皇太后当耳目?太要命了!
御花园,东篱梨花亭。
长安公主给郑云湘展示她从九嶷山带回来的十二只瑞兔。
郑云湘属相兔,自小就偏爱兔子。今见这十二只漂亮兔子十分欢喜,又听说这些兔子是听着梵音长大,灵性得很,更加喜欢了,特意抱了一只,稀罕了好一会儿。
母女二人许久没见,互相挽着胳膊,边喂兔子吃菜边闲聊。
萧长乐随驸马在长安县生活,今日刚从外地赶回京,从太皇太后口中知悉先帝死亡的真相后,她惊讶了好久没回神儿。
“皇兄他怎么能……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只一件我不懂,他们远走高飞便罢了,何苦在大婚夜闹那出,这般留卫氏在宫中守寡不太好吧?”
萧长乐心中愤慨,话本来想说重些,因见郑云湘脸色不太好,她才注意了用词。
“‘孝贤光烈’四字极重,她能坐上太后之位,得到这样的封号,名垂青史,受天下人敬仰,死后葬于皇陵,已是天下女人求都求不来的无上荣耀。这对她还不算好?”
提起卫曦,郑云熙脸上立刻浮现出几丝不满,连带着对小女儿归京的喜悦都淡了。
“理当磕头,感恩戴德。皇家赐死都要谢恩呢,何况给了她这么多荣耀!”
尚衣局女官付莹兰全程在旁微笑陪同,此刻及时迎合了郑云湘的话,化解了尴尬?
郑云湘脸色稍霁,拍拍萧长乐的手,“你才回来,不知那小蹄子如何欺负我,总之以后别在哀家跟前替她说好话。”
“是是是,女儿的不是!”
萧长乐连连赔罪,她知道太皇太后最疼爱孙子,便转而夸赞起萧乾来。
“乾儿长得真快啊,上次见他才这么高呢,如今已经登基为帝,要独当一面了!”
“你倒提醒我了。”郑云湘刚要问起卫曦——
“儿媳给太皇太后请安!”卫曦的声音突然从郑云湘身后响起,把郑云湘吓了一跳。
随行的宫人们也都惊着了。
刚才他们都围着太皇太后和长安公主伺候,一致背对着后方,谁也没料到太后会悄无声息地到来。
“皇嫂。”萧长乐见过卫曦,目光只略略打量了她一下,便收回。
“成何体统!来了竟不知提前通传。”郑云湘骂道。
“对不起,儿媳不是有意的。因为怕喊声惊了兔子,扰了母后和小妹的雅兴,儿媳才自作主张,小心翼翼一步步走到这,是儿媳思虑不够周了。”
卫曦哽噎地解释完,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悲戚戚跪地请罪。
众命妇们还没走,不少饮了些酒,在附近透气。因知道太后母女要聊体己话,她们才没打扰。
远远瞧见这边光景,依稀可见太皇太后一脸怒气,一副刁难人的模样,太后则哭哭啼啼跪地赔罪。
这一幕她们可太熟了,最常见的恶婆婆欺负新儿媳的戏码。
“没关系,皇嫂也是好意。”萧长乐愣了片刻后,赶紧拉起卫曦挽回局势,转而看向郑云湘,“母后断然没有怪罪的意思,对吧,母后?”
郑云湘冷哼,“叫你来见哀家,怎么这么久才来?”
卫曦赶忙又跪下了,“新帝登基大喜之日,儿媳不敢说。”
郑云湘恼怒,“你又去葬花了?”
“是啊,瓣瓣桃花,寸寸思念,这样特殊的日子儿媳无法不想起他。”
卫曦红着眼睛,根根挺翘的睫毛下,一双秋水眸里涌出颗颗晶莹泪花儿,一串串的挂在精致如画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楚楚可怜的破碎美感。
【OOC+86、+116、+741……】
【OOC-8000】
恭喜宿主已成功兑换谎言预报,时效范围:10天。
郑云湘闷气不已地瞪着卫曦,无数骂她的话说不得。儿媳刚丧夫,念着死去的夫君,于情于理都该疼惜,她无论如何不能在外人面前再表露出苛待她的样子,否则外头本就不好的传闻必会愈演愈烈传。
郑云湘叹气,拉住卫曦的手,疼惜道:“可怜的孩子,让你受罪了。可葬花这种事千万别再做了,逝者已矣,咱们活着的人终归要朝前看,你还有哀家,还有新帝,还有这江国万万子民呢。
你若不听劝,便是哀家的罪过了,哀家无法向九泉之下的先帝交代,便只能去九嶷山多多为你们诵经祈福了!”
郑云湘好一番滔滔不绝,但说每一句的时候,她的头顶都闪烁着两个大字:谎言。
如果谎言能赚钱,郑云湘怕是早被金山银山压死了。
最终,这场对话以卫曦答应不再葬花结束。
……
傍晚,郑云湘就差人传话给卫曦,要她晚上侍疾。
大概是回寿安宫之后,知道千越人已经凉了,卫曦在寿安宫闹过一通,打了她的脸,郑云湘又忍无可忍了。
卫曦应召,穿着一袭飘逸的白衣,披头散发地出现在郑云湘的寝房内。
她面容惨白,披散的头发乌黑如墨,下颚微微收敛,双眼看人时显得尤为阴森。
进殿时,郑云湘正在对铜镜,由着宫人伺候梳头。此前早已经有人通传过了,郑云湘不以为意,看都没看一眼,意在晾着卫曦。
卫曦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郑云湘身后——
郑云湘乍然看见镜中突然出现鬼影,吓得尖叫一声。
“你——”反应过来后,郑云湘气得嘴唇发抖,“你为何穿成这样?”
“已然要就寝休息了,忽听太皇太后急召,就匆匆赶来了。太皇太后身体可好?可是犯了头痒之症,故而这般坐在镜前梳头?”
卫曦话毕,就伸出她长着长指甲的双手,“要不儿媳给您挠挠?”
郑云湘忍了又忍,没忘记她叫卫曦来的目的:“行了,你闭嘴,一会儿爱家要睡觉,你就在床边守着。”
“儿媳遵命。”
郑云湘卧榻,只留下一盏灯。
卫曦人站在床头,安安静静。
不消半刻工夫,郑云湘呼吸变得绵长浅缓,已然要熟睡了。
“母——后,母——后?母——后?母后您没事吧?”卫曦突然扑到床边,去探郑云湘的鼻息。
“干什么!”郑云湘突然被吵醒,心情很不爽。
“哎呦,吓坏儿媳了,儿媳还以为母后没了呼吸。”卫曦提出要一直拉着郑云湘的手腕,以确保她夜里不会出现猝死意外。
“你——”郑云湘心神俱颤,浑身发抖,终究是忍下了爆骂卫曦的话。
卫曦无辜:“母后,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肝火上行,致使呼吸不畅,双颊泛红,身体颤抖?儿媳这就给您叫御医!”
“行了!没大碍,不用叫人。”
郑云湘可算是明白了,侍疾哪里是自己折磨她啊,分明是给她折磨自己。
若治她的罪也不是不行,但在这种时候传到外头去,终归对自己名声不好。再说她是镇国公爱女,这会儿也不能过分苛待她。
本想着今晚给她一个下马威,明日更好使唤她干大活儿。
“母后,儿媳可是哪里做得不好?那儿媳接下来不吭声了好不好?”卫曦脸白得吓人,眼睛却亮亮的,透着清澈动人的诡计多端。
郑云湘与卫曦交手这几次,总能吃亏长教训,晓得接下来卫曦就算不出声,也必定会闹得她不得安宁。
郑云湘算是明白了,她疯不过卫曦,与她硬杠吃亏的只会是自己。倒不如把卫曦推出去挡枪,让别人收拾她。
郑云湘忽然一笑,拉着卫曦跟她一起坐在床上。
“哀家今日叫你来呢,其实是有体己话要跟你讲。新帝年幼,恐难撑起朝堂之事,而哀家又年纪太大了,操不得这些心,便劳你来多多帮衬新帝。”
郑云湘吩咐卫曦明日开始必须上朝,垂帘听政,帮助皇帝管理朝政。
次日,日上三竿,卫曦才慢悠悠起身,依太皇太后之言去上朝。
往日天大亮的时候,早朝基本就散了。
卫曦没想到今日早朝还在,新帝却不在,听说昨夜萧乾突发腹痛所以抱恙无法早朝了,如今所有大臣都翘首等着她呢。
卫曦刚在帘后坐定,哈欠还没打完。
御史大夫郑良明激情出列,声音高亢,“臣奏请太后及时处理今科科举贪污舞弊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