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皎洁的月轮,高悬于天穹之上。
整座都市绚烂繁华的霓虹,仿佛正在映衬着这场重逢。
绯红与墨色的眼眸,彼此远隔千米地对视着。
跨越了虚妄与现实的目光,在这交接的一瞬,传递着曾于梦中的约定。
酣眠于死城的、被诅咒的少女。
第一次在现实里,慢慢睁开了她绯红色的通透眼眸。
“「树君」?”
凝望着那高处的人影。
她虚渺的话音,恍惚得有些怔神。
“月枝小姐。”
伫立在天台楼顶的黑发青年,以唇语温柔地回答着。
“你看,我有好好在遵守约定。”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苏树其实并不能看清她的脸庞,更毋论听到她的话音。
但在那心有灵犀般的想象中,便仿佛能够窥见银发少女那精致的、浮染出些许酣醉般酡红的面容。
他能察觉到那般注视感。
而她会念出自己名字,是一定的吧?
苏树甚至能够在心中想象得到,月枝那于困惑之中夹杂着怔神的话声。
啊啊......那不解的、会歪脑袋的模样,也实在显得尤为的可爱。
他遵守了承诺。
却并非与她重逢于幻想。
而是这般近乎于虚妄的美丽,被奇妙的因缘给投射到了现实。
居然真的让得以月枝,窥见了梦境之外的风景。
世界,在这一刻好似被颠覆。
惊叹着小门的奇异能力。
一阵独属于玩家的喜乐,仿佛也自思绪之中油然而生。
就像你的纸片人老婆,陡然在现实中面敲上了你的家门。
苏树的心中,不由涌现出了一种幻想陡然变为现实的强烈兴奋感。
随着满地缤纷绚烂的花朵,与那颗遮天蔽日的翠绿巨树,在远方的中央公园生长蔓延开来。
他的眼前,继而缓缓浮现出了一扇荡漾着迷幻色彩的银色门扉。
「门」。
「一切答案,尽在门中」......么?
心中莫名便回响起了,小门那句意味深长的回答。
早已久候的黑发青年,慢慢抬起手,缓缓推开了眼前的门扉。
继而径直迈步走进了,门后那场早已既定的重逢之中。
*
眼眶之中,荡漾着明媚澄澈的月光。
鼻腔边沿,飘散着淡雅宜人的清香。
苏树缓缓抬起了自己的视线。
身后的银色门扉,已然消失不见。
有如似曾相识那般。
他整个人,伫立在了一大片纯净而洁白的鸢尾花丛间。
时日,已至中秋。
玉轮圆润,月光盈满。
夜晚那宜人的清风微微地拂过,顿时带起了莹白的花朵们一阵沙沙的响动,诸般风景,只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在这座于凌晨已被封闭、清场的公园之内。
一颗枝叶繁茂、好似遮天蔽日般的翠绿巨树,蓦然生长在了林区广场的中央。
这静谧而惬意的氛围。
尤其适合......「重逢」。
苏树身前的不远处。
端坐于藤蔓交织而成的摇篮之上。
银发少女一双白皙无瑕的曼妙纤足,正在半空中微微晃荡着。
她披拂着纯白色的裙纱,精致的面容有如天工雕铸,剔透的肌肤似是最为温润的软玉——以及那般困惑、怔神之中夹杂着几分羞赧的面色。
浮出酡红,尤为动人。
“树君......?
“我这是在,做梦吗?”
银发少女略显恍惚迷茫的话声,在夜晚的微风中徐徐荡漾了开来。
她还尚未理解,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因为,月枝此时此刻还是第一次,被作为「幻灵」而召唤现世。
在死城内一如既往端坐的她,于恍惚的月色中,听闻到了那个熟悉的嗓声。
“月枝小姐。”
要不要去看一看,梦之外的风景?
他居然......真的履行了约定,呼唤邀请她,去他那边做客。
面对这样的请柬。
她颤抖地垂下了眼眸。
继而迟疑了很久、很久......
这是召唤。
但是......会带来不幸吧?
她的存在本身,便会散发出常人所无法承受的污染,继而导致周边所存在的一切,都将化作一片扭曲而畸诡的血肉。
可......她明明都已经鼓起勇气,从这场梦境中上浮到了那辆电车中,去向着那些异界的旅客,想要问询那个人的下落。
即便是这般灾厄不详的自己,也有行走于梦境之外的资格吗?
“你很可爱哦,月枝小姐。”
“可以对自己的魅力,多有一些信心。”
「可爱」。
他温和的话声似是响彻在耳边。
月枝抿紧了嘴唇,继而向着那道邀请,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
「愿望」,就此被缔结。
有关于现代社会的诸般常识,在被召唤而现世的那一瞬刹那,便被尽数灌注进了她的思绪之中。
然而......其内容太丰富、也太驳杂。
令得从未接触过任何人际,连话语的含义都要翻看词典确认的她,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
但这些,全都没关系......
因为,那个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月枝有些怔神地凝望着。
凝望着在血月之下所思念的那位黑发青年,那样慢慢地走了上来,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
一如于梦中睁眼的那个瞬间。
无比奇异的温度,从彼此接触的肌肤传递了过来,有些令人感到心颤。
手......握手——
怎么觉得,树君的手好烫?
月枝赧红着脸,垂下了视线,紧抿着绛唇,颤抖着、一言不发。
明明只要像之前那般,与他正常沟通就好了。
然而此时此刻,人真的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反而令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名为月枝的少女,有些紧张而羞赧地觉察到。
自己似乎有些......有些喜欢上这种奇妙的温度了......
身为纸片人恋爱的攻略大师。
苏树的确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怎么感觉......就这么两天不见,对方的防御变得更低了?
啊啊......被陡然召唤到了这样陌生的场景里,会感到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在这样的时刻,苏树仿佛理解到了恋手癖的美妙之处。
因为,月枝的小手真的很好摸!
银发少女的手,一片冰凉的温润。
与曾经的那片梦境之中,呈现着如出一辙的触感。
就像她那遗世独立的气场。
少女的手一如想象中那般冰冷。
于是,苏树轻轻扣住了她的掌心。
“月枝小姐,你的手总是很冰呢。”
“!”
这般不安分的小动作,让月枝的身躯有如触电那般颤抖了一下。
绯色的瞳孔中涌出一丝遮掩不住的慌乱,连同精致的面颊也一并飞浮起大片醺意般的酡红。
他在看她。
而她却不敢去看他。
其实沉眠于死城的银发少女,从来都是不懂得什么叫做「羞赧」的。
只是莫名地,神经感到了一阵灼热般的悸动。
明明终日都在牵挂思念,在笨拙地查询着词典,反复回味着那场邂逅之中,来自于他每一句话语的含义。
然而......他终于站在了自己面前。
却——不好意思去看了。
“树君......”
银发少女细弱如缠丝般的嘤咛之间,仿佛带着某种震颤的弦音。
“所以,这里究竟是——”
“请看着我。”
苏树掷地有声的清朗话音,蓦然让月枝一阵愣神。
那双馥郁得有如鲜血般的通透眼眸,继而终于慢慢有些迟疑地抬起,注视向了身前来赴约的那个人。
然后,月枝陡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好近......
黑发青年清秀的面容近在眼前,轻羽般的睫毛好似历历可数。
他微笑着,幽邃的眸子于月光的倒映下仿佛在熠熠生辉。
明明是清冷的月芒,披拂在身却犹如艳阳那般烧灼。
原本冰凉的手心,亦不自觉涌出一丝发烫的暖意。
紧握紧贴的肌肤,传递着彼此的思念与温度。
于是,月枝感受到了——
树的手,好暖和......
不想松开。
不想松开......
只想要把他包裹、缠绕、撕碎,继而吸收容纳进自己的身躯之中,这辈子都不想松开——
潮涌出的念头,占据了脑海。
——糟糕。
月枝有些焦灼地想要撇开对方的手,因为这般狂乱嗜血的诅咒,是属于血月的本能,并不完全受她的控制。
身后那颗翠绿的、遮天蔽日的巨树,蓦然间兀地晃荡、震颤了起来——
“快走。”
她想要吐出这样的词汇,而用力推开眼前的黑发青年,张了张口,却没有念出任何话语。
因为......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撕裂、没有捕食、没有狂乱扭曲而堕落的一切。
一只麻雀垂落在了她的肩头,叽叽喳喳,好奇地望向了她绯红色的美丽瞳孔。
这般无智的生命,接近了她。
却没有畸变恶化为一团血肉。
银发少女有些恍惚地望着,望着头顶遮天蔽日的巨树摇曳晃荡了起来,纷飞洒落下了漫天翠绿飘零的碧叶,仿佛在为他们的重逢而感到欣喜。
美丽......
她此时此刻所看到的一切,都很美丽,没有任何污秽的东西。
来自血月的诅咒。
仿佛在某种更强力、更伟岸、更不可抵御的规则前,尽数溃败。<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div>
彼此紧扣的十指,传来了令人烧灼的温度。
凝滞在彼此的对视里。
银发少女绯红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了黑发青年那张温和微笑的面庞。
而这一次......
——她的心,跳动要更快了一些。
“我在做梦吗?树君。”
“不是做梦,月枝小姐。”
黑发青年笑着回道,
“欢迎来到现实。”
*
凌晨零点十五分,中秋月明。
牵着银发少女的小手,苏树带着月枝在渝山临江的街道上遛弯儿散步。
给公园看门的大爷道了声歉,说了声不小心迷路待晚了,他就被放出来了。
本来还打算用小情侣约会滞留的借口呢。
结果苏树牵着月枝的手,颇有炫耀这么好看的美少女的意思,却发觉老大爷似乎根本就看不见她......
苏树顿时转过弯来了。
貌似......只有自己能看见月枝?
就和替身一样,被自己所呼唤出来的游戏角色,寻常人是看不见的么?
苏树召唤出了杀手猫猫,在老大爷的眼前晃悠了一下,果然如此。
所以说......在外人看来,自己就是在牵着一团空气?
啧,这下真和二次元谈恋爱了!
苏树并没有感到如何可惜,反而觉得这样挺方便的——不然以月枝她的颜值,可得引起一阵妨碍治安的围观。
以《怪谈都市》如今的热度,第二天的热搜,起码要被「渝山市的月枝小姐满级Cosplay」给占据大半天。
看不见好,就看不见才好!
说明大家没这眼福捏。
所有人都在想摸的、月枝的小手,现在正在被自己给紧握着。
不禁有种独占美丽之物的朴素快乐,在心头升浮起来。
他牵着的月枝小手,温润细腻,触感是如此真实不虚,这怎么能是假的呢?
我觉得真,那便够了。
于现实的相逢,似是一场只有自己能窥见她的约会。
什么樱岛麻衣。
好像还挺浪漫的。
行走在江畔的岸边。
渝山的江水,倒映着整座都市晃荡的霓虹。
银发少女绯红色的眸子,则倒映着满江的波光潋滟。
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她的瞳孔,似是在闪闪发亮。
“这就是......有人生活的城市......”
月枝对着这幅江畔夜景怔神呢喃着,虚渺的话音有些轻柔得过分,像是在害怕会惊走什么东西。
啧,瞧这没见过世面的土妹子。
望着她,见到什么都一副眸子闪闪发光的模样,确实可爱捏。
“所以说,属于我的世界,其实是树君这边世界的一个......游戏。”
少女慢慢偏转过来了绯色的目光,有些生涩地念着那些刚学会的词汇。
“树君,亲自跑到游戏里面......把我给,拐了出来。”
嘿,这怎么能说是拐呢?
玩家的事,能叫拐吗?这叫......我老婆与我天生有缘!
苏树回想了一下自己挑《怪谈都市》这款游戏当时的念头,他不怕鬼,所以一开始,只是想要摸鱼速通一下而已......
他微笑答道。
“明明只是月枝小姐太可爱了。”
话音落尽。
银发的少女,又带着羞赧的脸色,颤抖地垂下了自己的视线。
害,这防御夸一下就快破掉了。
确实低得可爱。
苏树顺着她的视线慢慢下垂,顿时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貌似一直都在赤足行走。
对哦,她根本不穿鞋......
洁白裙摆下的小腿弧线优雅而舒缓,即便是以赤脚踩踏在地上行走,白皙的纤足亦是不染尘埃,淡雅的青筋若隐若现。
或许,这就是游戏角色的余裕么?
“月枝小姐,这样一路走起来,不穿鞋,不觉得不舒服吗?”
面对苏树的问题。
少女愣了一下,在脑海里迅速搜索着关于「鞋」的定义。
人类的足部护具。
她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毋论只是土石的坚硬,即便将她给分割肢解,也对她不可能有任何损伤......这世上少有能伤害她的凡物。
但......被树君邀请到了这样美丽的城市,就像是在他家来做客一样,自己是不是应该,穿双鞋才对?
只不过——
“......我,我没穿过鞋。”
银发少女垂下了视线,有些嗫嚅般地回答着,莫名感到了一阵局促的自卑感。
啧,这么一双长腿,不穿白丝简直暴殄天物好吧?
在家里宅久了只能说是这样的,什么究极死宅美少女,果然真实世界里不可能有这样的人设,比自己还不逞多让。
“我猜也是......所以,走,买!”
苏树拉着她,直奔夜市而去。
别,别去人太多的地方......
自己的捕食本能,会被动地污染人们的精神——
月枝想要扯住黑发青年的手,然而却愕然地发现,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位柔弱的少女般,根本违抗不了苏树的力道。
这......
这......好奇怪——
自己被束锢在了这幅羸弱的形态下。
所以,树君眼中的自己,一直都是这幅模样么?
原来如此。
这样的一副躯壳,在人类的审美看来,似乎是一种异常珍稀的......美丽之物么?
所以,自己应该要告诉树君他真相么?
几只湿黏的、镶嵌着畸诡眼球的触手,自银发少女的裙摆之下缓缓蔓延了出来,想要去拉扯住苏树的身躯。
然而......却又怯懦地缩了回去。
因为,恐惧——
头一次地,月枝的思绪之中,涌现出了难言的恐惧。
恐惧着......会被厌恶。
明明无比清晓,这种行为是卑劣的,对方显然将自己看做了一副形似于人类女性的皮囊,所以才会对自己这般亲切。
但是......不舍。
某种害怕会失去的不安感,飞速地在心间蔓延了开来。
如果了解到了自己的真实形态,他会害怕恶心得呕吐出来吧?
望着自己,逐渐被苏树拉扯得距离人群越来越近。
月枝颤抖地闭阖上了双眼,被任由苏树拉着一直走。
周边喧闹而嘈杂的话声,令得她愈发感到不安。
人类的地方,她嗜血的诅咒会变得愈发强烈,如果睁开眼,即便是正常的景物,在她的视野里,也必然将呈现出扭曲污秽的外观。
这姑娘......
你社恐你就说呀,别憋着。
瞥了一眼这社恐得浑身颤抖、把眼睛都给闭上的月姑娘。
苏树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带她去人多的地方了。
牵着月枝的小手,他进了一趟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无人便利店,迅速结账、出门。
周边喧闹的人声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江水的流湍。
找了一张长椅,拉着她坐下。
紧张的黑暗里,某种香甜而馥郁的,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美妙气味,萦绕到了月枝的思绪之中。
总是沉眠在梦中的银发少女,慢慢睁开了绯色的眼眸。
一支香草味的雪糕,被持握在了黑发青年的手里,递到了她的面前。
一如既往地。
什么也没有发生。
本该被视作一团扭曲血肉的异物,却在他的手中,变成了绚烂的美丽之物。
“这是......什么?”
“一只雪糕而已,在那座美梦里没有这个吧,月枝小姐,尝一尝?”
月枝迟疑了片刻,旋即慢慢伸出纤细的小舌,舔袛了一下那绵软软的奶油。
霎时间。
美妙得沁人心神的甜蜜滋味,瞬息涌入了她的神经。
将苦涩排开、把寂寞驱赶,令得那一双馥郁如血的绯色眼眸,都情不自禁地眯成了一轮弯月。
不懂得什么叫甜蜜的神经。
将那般滋味,深深烙印、铭刻——
月枝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把她嘴角的奶油给抹掉了。
“慢慢吃,没人抢。”
望着眼前温和微笑的黑发青年。
月枝......陷入了凝滞般的沉默,她静谧地端坐在这月色下,从眼眶之中,慢慢坠淌下了有些怔神的泪水。
“怎么哭了,月枝小姐......”
苏树嘶了口冷气,顿时觉得有点麻,自己好像干出了什么非常了不得的坏事一样,应该没有欺负她吧?
“你一开始......”
银发少女恍惚地说,
“不是称呼我为月枝小姐的,树。”
“那......我又该称呼什么?”
绯红色的波光潋滟中。
一只沾着黏液的触手,慢慢攀附上了黑发青年的面庞,触感有些湿黏滑腻。
他抬起指尖,轻轻将其捏住了,放在掌心温柔地揉按。
苏树,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惊叹于——她真的对自己表露出了这般真相,其实不说也没关系的。
因为,是自己选择走了上去,而握住了她的手。
沉眠在梦里面的小怪物,真的看上去很寂寞呢。
自己选的女孩。
又如何会讨厌她呢。
或许,这样招惹她沉眠的休憩......自己真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家伙也说不定。
名为月枝的银发少女,这次没有偏开羞赧的视线。
她缓缓将面庞凑了上来,抵住了苏树的额头。
一字一句地,细弱如缠丝般地嘤咛着。
“我比较喜欢......听「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