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须弥》
自矜/2023年
晋江文学城首发
“ 生如芥子,心藏须弥。”[1]
生活是个看不到中心的怪圈,总是堂而皇之的,开着一个又一个玩笑。
究竟是惊喜更多,还是噩梦更多,完全取决于观望那一瞬的心态。
程玄度一直是这样给自己洗脑的。
就像小时候,被排斥,被孤立,也总能找到借口——
是她先丢弃了别人。
就像现在。
寻礼在电话那段,发泄般的,一一列举着她的罪责。
明明是她爽约在先,却还是佯装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轻柔安抚:“是我忘记了。”
“只是……”
“听说小少爷今晚和其他人有约,我若出现,似乎……不太合适。”
断断续续的。
带着轻微的鼻音,语气似抱怨。可那双漂亮的眸,清晰闪过了一点不屑。
她总是这样。轻描淡写,毫不在意。无论对方带着怎样的火气,都能轻易压下去。
……
隔壁在组派对,忘了关窗。窗外的喧嚣和手机里的热闹反复交叠,成了二重唱。
头疼。
寻礼又是和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吧。起哄声毫无掩饰,几个敏感字眼,顺着听筒,直勾勾的,钻入了耳朵。
“我知道的。”
赶在寻礼有样学样前,程玄度及时踩了刹车,转移话题,“可我们是朋友对吗,朋友之间无需多言,我都明白的。”
那边笑得更肆意了。
寻礼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回头叫骂。没有针对她,但也脱不了关系。
程玄度冷笑。
不过几秒,世界安静。
手机屏幕已然是通话结束的界面。
冷调的光映在她没什么气色的脸上,是可以随时羽化升仙的白。
她自然,什么都明白。
在这种地方,在这群人之间游走,玩感情,就是死路一条。
尤其是现在。
窗外。
清晰地“噗通”一声后,送来了一道尖细的女声,在接近零点的夜,显得不那么悦耳。
程玄度皱了皱眉,不算温柔地拉开了推拉门。
搬到这里不过两周。
淮北区偏僻,与闹市脱轨,胜在了清静。是她躲避风头的首选。
今晚……
倒是个意外。
楼下正是派对高能时刻。
几个衣着清凉的男男女女,争先恐后地跃入泳池。溅起的水花,激烈的尖叫,喷发的荷尔蒙和躁动的夏日因子。
程玄度勾了勾唇。
那位素未谋面的邻居,倒是有了雏形。
没什么意思。
才刚转身,隔壁露台的灯却突然亮起。
暖色的光,近距离晕开,像是一场廉价的烟火,悄无声息的绽放。
下意识偏头,戴上了一贯的表情管理。
回眸——
不远处,光影下,侧身站着一个男人。
将近一米九的身,长腿,窄腰,翘臀,身材不错。
可惜指间夹着烟,一团白雾暂时遮蔽了他的眉眼。
她耐心等了两秒。
待烟雾被风吹散,暴露出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暖色灯光下,人总会自带几分温和。
可他偏不。
许是薄唇自带冷意,许是高鼻梁自带不好惹的气场……
他看起来,倒是和眼前的声色格格不入。
更适合做——
……她的模特。
角色扮演不过是小伎俩,她最擅长。
程玄度保持微笑,礼貌对视。
心知——
他开灯的时间,绝非巧合。
男人的目光像是固定航线的飞机,锁定目标,不偏不倚的降落。
她并未处于下风。
被丢在房间里的手机不堪寂寞地响起。
她倒是擅长把控机会,趁机调整了表情,遮蔽了眼底的欣赏,歪了歪头,笑着抬手。
纤细的手在空中划过,像是戏水般的,带着饱满的水珠,洋洋洒洒地,落在了他的方向。
然后,漫不经心地收回,整理着被风吹散的发。
好似从未刻意过。
男人终于有了动静。掐灭烟,冲着她的方向,挥了挥。
她莞尔,矜持地颔首。
不算远的距离,男人身上的淡淡烟草味被风送了过来,又卷走她新沐浴露的甜当做回应。
男人似乎笑了声,调整姿势,继续明目张胆地看她,眼神里藏着只有同类才能捕捉的讯号。
是邀请。
她笑得更愉悦,也更假。
丢下一个足够人浮想联翩的眼神,转身,回房。
哑巴游戏。
点到为此。
足够了。
不过初夏。但惧热体质顽固,程玄度把空调温度调到了最低。
前几天带回来的,忘了是谁送的黄玫瑰,没来得及放入花瓶,蔫哒哒地。
简单整理了设计稿,破败地黄玫瑰被卷入废弃的草稿纸中,一起坠身于垃圾桶。
没拨通电话,舒一又发了几条微信:
[白芥!出事了!]
[Baron违约了!]
程玄度眉梢微挑。Baron是她层层筛选后,艰难确定的Vet首席男模及品牌代言人。
如今,距离大秀仅剩两个月。
合适的男模……哪那么容易找。
舒一不爱提问题,更习惯带出解决办法,匆匆丢出了几个方案,最显眼的,是那条:
不如就用Dax吧。
Dax是寻礼旗下的新模特。
上周寻礼提起过,被一口否决了。
程玄度的指尖在腿上敲打着,大脑飞速运转。
斟酌片刻。
终是决定再一次冒险:
[我有个不错的人选]
玻璃门故意留了一道缝。
隔壁二十二号的喧嚣毫无保留地闯入,夜生活还在继续。
许是提前打过招呼,一路畅通无阻。
几个年轻男孩坐在泳池边,冲她吹着口哨。
程玄度挂着浅笑,淡淡回应,金粉的发在夏日的夜散开,像古老神话里惑人的网。
目标还在那个位置,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捕手,在耐心等着鱼儿上钩。
但她是谁。
抬眸,刻意寻了角度。侧脸在暖光的加持下,更多了几分朦胧的娇柔。
她太懂怎么展示自己的优势。
只是,除了她,谁又能看出她漫不经心下的刻意。
指尖换了新甲片,从刚才款式普通的裸粉,变成了坠着大颗钻石的闪亮猫眼,很显眼。
她自信时间把控的刚刚好。
这时候出现,既有所回应,又不会太刻意。
更何况……
程玄度低头,看着新换上的墨绿色吊带长裙。
也显得,足够重视。
一路踩着灯光而来,走出楼梯间,却要直面朦胧的夜。
刚拉开玻璃推拉门——
被关掉的灯却再次亮起。
“啊……”
她故作惊讶地抬手遮了下眼睛,有些做作,但心知能满足男人某些时候浮躁的情绪。
果然,是他先沉不住气。
可开口的第一句,却是出乎她所料的“抱歉。”
倒是个特殊的人。
程玄度掩着惊讶,没应。借眼睛适应光线的功夫,明目张胆地打量他。
更满意了。
“我搬到二十三号有段时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边有人。”
她感叹。语气随意,但每个字如何发音,都经过了刻意调整。
“怎么样?”男人声音很轻,似乎意有所指。
她又笑,长睫撩动,目光落在了他微敞的衬衫领口,点点头,“嗯,还不错。不过——”
“什么?”
大概她性子里就没有扭捏和矜持,又或者是刻意如此。
他们原本就站得近,几乎擦着手臂。
但她不满足,偏要小狗似地,把头凑到他面前嗅嗅。
察觉到男人的身子有所紧绷,程玄度偷偷弯唇,似乎这才觉得不妥,轻快地拉开距离。
“你抽得什么烟?好像……和刚才的不太一样?”
“我猜你不喜欢厚重的烟味。”
有意思。
答非所问,但却可以给个满分。再次试探时,直奔核心:“听楼下的人说,有个刚拿了冠军的家伙,自闭地躲了起来。”
话只说了一半。其余信息,被她选择性略过。
“是我。”
他承认了,表情却不算明朗,“不过……倒也称不上自闭。”
若是别人,话题到了这里,定要再追问几句,展开聊聊细节,顺便在深夜里,做个失意男儿的心灵树洞,必然也能达成目的。
可温情自来不是她的风格。
她向来只在乎自己。
“是什么冠军呢?”
精准的,只点到她在意的部分。
还没回答。
突然起了风。偏细软的金粉色长发糊在了脸上,实在影响美观。
发圈大概是转换身份时丢下了,这会儿只能用手指勉强把碎发勾在耳后,有些狼狈。
她的表情管理倒是满分,明艳皮囊下,还藏着几分楚楚可怜。像错觉。
男人倏地抬手——
掌心躺着一根木质发簪,乍一看像根筷子。
“或许,你需要这个。”
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句。
程玄度睁了睁眼。
“谢——”字还未说完。
他却突然站到了身后——
略带薄茧的宽厚双手分别穿过耳后,一点点收拢着散开的发。微凉的尾指时不时地在她精巧的耳垂上触过,又快速分离。
看不清。
程玄度只能凭着脑后奇异的拉扯感和重量判断他的动作。
不知道他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反正她试过几次,都无法用发簪固定好头发。
不过……
她并不打算问他为什么会,而是下意识抬手——
指尖相触。
脑后的动作有所停顿,她又漫不经心地收回。
轻微拉扯感后,头发被稳固地绾了起来。
男人却没再移开,似乎知道她不排斥这样的靠近。
空气里,满是他领口清爽的薄荷味,混合着她发尾的果香。
夜色暧昧。
兴致渐浓。
几乎是心照不宣。
“我是赛车手。”
良久,终究是他棋差一招。不留痕迹地后退,用回应击破了过分集中的暧昧。
“看得出来。”
程玄度没忍住笑,这次是发自肺腑的愉悦。
虽非专业,但脱掉……
他也一定不输。
男人点点头,再次邀请:“要去喝一杯吗?”
她浅笑,偏不让人轻易如愿。挑眉,把距离拉得更散,像故意报复他刚才的后退。
“只是来打个招呼。时间不早了,下次再聊。”
……
下楼。
泳池里的游戏进行到了高|潮环节,双方开始惩罚失败玩家,喧嚣一声赛过一声。
回头。
刚才的位置又坠入了夜色,小红点亮起,有所停顿。
光影下的女人弯着唇,她很懂怎么笑最为勾人,轻轻挥手。
给他看。
但愿,是赌对了。
//
故意没带手机。
回来时多了几条未读。
寻礼的最多。
身在万花丛中的小少爷自有一套驭人手段。却殊不知,他在她的渔场管理中,处于弱势。
寻礼似乎忘了刚才的不欢而散。
失忆般地约着见面,末了,还像模像样的解释:
[今晚那个,只是个要捧的新人,Iris你要分得清工作和生活,吃醋可不是好习惯]
吃醋。
程玄度嗤笑。
自有记忆以来,她就没有产生过这种劣质情绪。
没回复。
太清楚那个人的脾气,冷处理为最优选择。
思索片刻,又发消息给舒一。
[明天我要去见未婚夫,没办法跟拍摄了,你先自己去。]
舒一回得很快:
[未婚夫……?]
[认真的?]
[嗯,一个以后逢场作戏的搭档而已]
舒一却是细心,惦记着她的情绪,洋洋洒洒发了篇小作文。
重点落在了那个身份上。
[如果你们结婚了,以后还能这样,继续做白芥吗?]
好问题。
程玄度的手指僵在屏幕上。
以为不在意,以为明天糊弄过去就可以继续玩着角色扮演的游戏。可舒一的话,无外乎穿透了所有伪装,把她最在意的部分,血淋淋地撕开,暴露。
不知道无奈和迟疑哪个更多。
但也只是一瞬。
很短的一瞬,她又快速调整了好了情绪。
回复的内容很短,但有力。
[我还是我]
她这样的人,怎能让虚无的感情阻碍脚步。
无法停下,也输不起。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只是,联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