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有一天子。
相传他诞生之日,乌云密布,雷电滚滚,七星分散。
众仙见此,一致认为此子乃不详之征兆。
那日万仙踏破门槛,只求仙帝抛弃之。
仙帝爱子心切,不肯。
他怒道:“岂有此理,我儿日后定将是仙界奇才,雄霸天下!”
并下令刑殿给了那前来觐见的仙人一人三十大板。
至此,无人再谈论此事。
天子慢慢长大,果真应验了仙帝的话。
天子童稚时,学会了御剑飞行,仙力过于常人。
少年时,闯荡天下,斩尽妖魔鬼怪,傲视群雄。
后来不知怎的,他突然弃武从文,投入妖鬼蛇神经书里。
大家本以为天子只是觉得仙界无人可以与之为敌,于是厌了、弃了。寻新法子找找乐趣。
谁料,这书,一读就是十余载。
直到后来妖族失控,天地开一个大洞。
天子终于放下笔,推开书,走出书库。
大家又觉得,一个十年多不提剑的人能厉害到哪里去?怕是一上战场就会成为妖族的腹中之物。
然而,天子重提银龙剑,一挥臂群妖颤抖,一抬腿妖洞都小了几分。
他一路杀到妖族腹心,和其弟跃下妖洞。
三年后,天子浴血归来。
再次给天界众仙打了个反手牌,他弃文弃武,他要从政,他要问鼎仙帝。
这一想法遭到仙界众仙强烈反对,只因天子太年轻了,老一辈人仙人当然不愿对个少年俯首称帝。
怎知不久后,仙帝羽化。
天子加冕仙帝,仅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平息了所有反对。
天子不负众望,整顿仙兵,愣是用暴力把嚣张跋扈的妖族踹出仙界的领地。
至此,创下仙界太平,年号“寒商”。
……
福临仙人捋捋胡子,道:“这就是当今仙界第一帝,扶光陛下的故事。”
苍天的桃树下,树根遒劲粗壮,沟壑纵横。粉色的桃花遮天蔽日,沙沙作响。
福临仙人盘腿坐在竹席上,他的胡须雪白长至地面。
在他周围,四个少女围着她。
少女们穿着颜色浅淡的丝绸彩绣襦裙,发髻各有千秋不佩戴头饰。
少女们乐呵呵地帮福临仙人梳胡须,捶背,倒茶,扇风。
头顶,桃树簌簌飘落。
“仙人,那虚皓上仙呢?”钰依依给仙人倒满茉莉茶,她眉眼清秀,杏眼润泽。耳垂下有两颗杏色云珠固定从身后挽到肩前的两簇长发。
“虚皓啊?”福临仙人思忖,“也是为值得钦佩的上仙。只不过呢……对于他的记载不多。”
钰依依“哦”了一声,刚想补充点什么。
帮福临仙人用力捶背的仙侍道:“仙人,您再想想,再想想。咱们好不容易服侍您老人家,仙界仙人岁数就您最大,无人比您更知晓这些往事。”
另外两个仙侍少女附和地大笑起来。
有人说道:“这不是仙帝生辰在即,虚皓上仙时隔五年重回仙宫。”
扇风的少女回味道:“昨天虚皓上仙回宫,我在城墙上有幸看到一眼,见之不忘思之如狂啊!”
“哈哈哈!”福临仙人抓了把胡子又松开,他抬起手掌。钰依依起身捧起茶杯放在他手心。
他道:“明日是仙帝生辰,我想和你们讲讲关于仙帝故事,你们倒好,关注的是虚皓。”
仙人喝下一口茶,道:“我年轻的时候要有他这般受姑娘欢迎就好咯。为何如此在乎?”
“帅!”
“俊!”
“强大!”
“他救过我的命!”
最后一句话是钰依依说的。大家几乎是同时看向她。
钰依依笑了一下,把福临仙人喝完的茶杯倒满:
“十年前那场漩涡妖洞之战我去了。那时我还小,办事手脚也不利索。妖族袭击后勤军营,大家像疯了一般四散逃跑。我想带走我煮了整晚的汤药,犹豫不决时,虚皓上仙救了我,我才躲过了妖族的偷袭。”
钰依依道:“他从漩涡妖洞归来后很快又离开,我一直想谢他救命之恩。”
“啊!”福临上仙瞪大小眼睛,忽地记起了什么,道:“说道漩涡妖洞,我还真有一些小道消息。”
福临仙人露出神秘的微笑。
“什么?什么?”少女们纷纷围上去。
福临仙人道:“当年,仙帝和虚皓上仙同时坠入漩涡妖洞。虚皓上仙后仙帝一步归来,他孤身一人封印了漩涡妖洞。”
钰依依兴奋接话:“我知道!就是这个功绩,虚皓上仙被提拔成了第一将军。他去时仙力最多只可划定为仙人,封印妖洞回仙宫后仙力登顶,直接迈入上仙的行列,甚至和仙帝不相上下。”
“哈哈哈!”福临仙人又笑起来,他竖起食指立在唇边,做贼般小心翼翼,“那我就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听罢,大家又朝福临仙人的方向靠近。
福临仙人:“封印漩涡妖洞的其实是仙帝。”
“怎会如此?”钰依依疑惑,显然不信。
“听我详细道来。”福临仙人轻咳道,“十年前有仙人传言,有一仙兵巡逻漩涡妖洞时看见了一个散发金光的人。那人狼狈不堪满身带血,支着把银剑走出妖洞,身上散发着耀眼金光。仙兵见状吓得不轻,定睛细看才发现那人竟是虚皓上仙,而那灿灿金光是仙帝的本命元气。”
这话一落。
少女都愣了。
“本命元气”乃仙人的内核仙力。
把仙人的仙力分为两层,外层可挥舞法器,施展仙术,它是表层,可以随意施展;而内层则是本命元气,它重要非凡,决定仙人们的瓶颈上限,关乎寿命运气,甚至是轮回转世。
所以,弯指剑飞来、念咒施仙术、落指万物凝等等都是动用的表层仙力。
不到万不得已或心甘情愿,无人会消耗本命元气。因为,当本命元气耗尽之时,就会变成一介凡人,生命到头了命也到头了,再无轮回。
福临仙人摸着胡须,道:“说到这里,你们也懂了吧。本命元气可以转移到他人身上以此助人仙力骤增。扶光陛下从妖洞归来后身体虚弱了好几年,虚皓上仙也封印了妖洞一跃成为了上仙。”
“仙帝几乎把所有的本命元气给了虚皓上仙。不然,虚皓怎么可能从妖洞里活下来。”
三位仙侍少女点点头,福临仙人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饶是钰依依需要很长时间接受。她沉默半晌,问道:“确定那是仙帝的本命元气吗?”
她边说着,边把茶杯放在福临仙人掌心。
福临仙人抿茶一口,道:“这个嘛,你传我我传你,事实的真相也许被改得面目全非,但其本质经久不变。十年前的往事了,少有人问起,就更不会有人好奇传言的真实性了。”
钰依依接过茶杯,放在案几上,提起茶壶倒满花茶。
此时。
头上飘飘飞落一片桃花,纷纷扬扬掉入杯中,飘在茶水上。
福临仙人道:“我所了解的就这么多。你们想知道真相不如直接去问本人。仙侍府直走右拐再直走就到他的府邸了。”
“哈哈哈……”少女们笑声连连,顿时害羞起来,她们道,“上仙哪有这等闲心理会我们这些小辈。”
“哦?那不一定。”福临仙人捋着胡须哈哈道。
执扇的少女仙侍看向捶背的仙侍,玩笑道:“宁枫最勇,你去问。”
宁枫摇头:“我可不敢。我从未和上仙级别的仙人谈过话。”
两人看向打理胡须的佳音。
佳音疯狂摇头:“我会吓得魂飞魄散!”
这个回答在料想之内,两人刚想张口笑出声。
钰依依举起玉手,大声道:“我去!我去问虚皓上仙!”
场面一阵凝固。
钰依依放下手,她戳戳脸颊,讪笑道:“我们十年前讲过话……哈哈。”
佳音摆摆手:“你还是别去得了。那些位高权重的人真不见得愿意理睬我们,再说……你这问题多少还是私密了些。”
钰依依摇头道:“上仙温柔、公平。他不会这样,我比任何人清楚。”
脑海里闪过久远的片段,白衣少年蹲下来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瓷片,他细致地把瓷片块块放进方巾里。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不要太在意那些话。战场上每个人都缺一不可,你很重要。”
十年前的钰依依擦去眼泪,把这话放在心里,记到了现在。
“那你打算何时去问?”执扇的仙侍桂雪好奇道。
钰依依“嗯”了一会儿,铿锵道:“明日,仙帝的生辰晚会上。”
“哈哈,好胆量。老朽助你成功吧。”福临仙人祝福道。
四人不再谈论此事,把话题重新拽到了明日的主人公——扶光仙帝身上。
大家和福临仙人又聊了许久,直到祥云尽头的耀阳沉下,只露出一丁点边。钰依依收工回到仙侍府。
**
钰依依走进自己的单人檀木屋,关上檀木门,她搭上门闩。
接着,又忙不迭地关窗、浇花、洗漱。
换上睡袍,她掀开被褥躺在床榻上。
时刻留意着外面渐渐零落的脚步声,直到一切归于寂静,她抖抖羽睫,闭上杏子眼。
房间里漆黑一片,月光透光窗棂洒进点点月色,给浓稠的黑夜镀上淡淡的银灰。
床榻上,钰依依平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五秒后,一缕淡淡的青烟从腹部飘起来,辗转间变成另一个钰依依。
这缕青烟是钰依依的神识。
此乃神识出窍,一朝化形。
神识状钰依依从窗户飞出去,她轻盈地飞在月色里。
明亮的月光穿过她透明的灵体。
钰依依飞到虚皓上仙的府邸,无视所有在府邸外巡逻的仙官,她直奔萧启凌的卧房。
这府邸很陈旧,柱子、横梁、墙泥等多少有些脱落瓦解。兴许是多年未住,无人打理,偌大的宅邸毫无生气,夜晚无火无灯,听着风吹草动的细响,钰依依的神识都害怕地抖三抖。
卧房里。
萧启凌身着单衣,规规矩矩地躺在榻上。
黑发如墨披散,鼻梁高挺,肤白似雪。
他的眉心有一道诡谲古老的图腾,似鸿羽又似祥云。
钰依依盯了三秒,俯身潜入萧启凌的精神识海。
“有些事情,我要亲自去看。”钰依依在萧启凌的精神识海里下坠、不断下坠。
萧启凌的识海黑乎乎,伸手不见五指。
每次潜入仙人的精神识海都需要消耗极大的仙力。钰依依本就仙力低微,所以她只能随波逐流,识海展示出什么她就要接受什么,没有选择的权利。
明日宴会结束后,萧启凌也许会留下来,但大概率会走。分别后又不知隔多少年会再见,钰依依私心乞求识海把自己带到十年前漩涡妖洞那段回忆里去。
一秒钟也好,她仅仅想看看。
那年萧启凌走出漩涡妖洞,是否有仙帝的本命元气加身。
识海突然爆发出一道剧烈的白光。
钰依依条件发射地挡住双眼,待眼睛适应光线,睁眼时发现自己身在一颗枯树下。
钰依依纵目环视,心想:“上仙在哪?”
下一秒听见树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确定要参与此次计划?可知危险程度?”
钰依依探头一看。
只见萧启凌背对着树,低头不知在和何人说话。这里正下着绵绵细雨,他全身湿透,龙须刘海黏在颊边,发丝滴水。
钰依依飞过去,她想帮回忆里的萧启凌挡雨,转眸瞥见他的手心。
顷刻间,钰依依心脏骤停,灰色的神识透明了几秒。
萧启凌右手掌正托着一个三寸左右的小人。
不……
不是人,准确地讲,是一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