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下课,正是大课间。
大部分人都还在自己座位上,写作业或是补觉;小部分男生跑出去玩,还有小部分人在班级的角落里凑成一堆窃窃私语。
伶玉扬补充完笔记上的最后一行字,把笔盖合上,拿起补习班老师发的英语卷子,在纠结是补会觉还是写会题。
忽然有人礼貌地敲了敲后门,对着后门旁边聚在一堆聊天的人说:
“能麻烦你们帮我叫一下裴子夜吗?谢谢。”
声音很熟悉。
伶玉扬扭头,正对上裴灵的脸。
一位同学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张跟裴子夜长的一模一样的脸,一边拔腿走到伶玉扬旁边,准备叫裴子夜,却看到裴子夜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正在犹豫该不该把他叫醒,伶玉扬站了起来,示意他不用管了,自己走向后门。
“你怎么来学校了。”伶玉扬挑眉。
“来打印个证明。”
“裴子夜睡的正香,你有什么事?要是转交东西的话,可以给我。”
裴灵一脸黑线:“他不是从早上睡到大课间吧?”
“那你还真冤枉他了,他前两节课没怎么睡。要不然,这会他早跑出去玩了!”伶玉扬笑了。
裴灵点点头:“好吧,我也没什么事,就是顺道过来看看。
我中午会去社团教室,咱们也好久没下棋了,你叫上宁安忱李容若,一起来吧。”
伶玉扬忽然有点烦闷,早上还没压下来的火蹭蹭往外冒。他这副没跟你商量的口吻简直跟她爸一个模子刻的一样,凭什么他想下,她就要奉陪?
语气也不自觉带了刺:
“我没兴趣,你自己通知他俩吧!”
裴灵又是没什么反应,点头:
“行,那你帮我叫一下李容若。”
伶玉扬狠狠皱眉。
果然,不管是好言好语,还是冷言冷语,此人都不会有任何别的反应!
他的话就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压根不在乎你是个什么态度。
又来了,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伶玉扬忍不住问:
“我这么跟你说话,你都不生气吗?你没情绪的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裴灵不解。
还有半截话,“你很希望我生气吗?”,他没问出来。
他确实有点好奇伶玉扬怒从何来,但他觉得这与他无关,她是怎么想的,他也不在意。
把该做的事情做好,才是他在意的。
伶玉扬也知道自己的迁怒很没道理,只好叹气:
“行吧!我帮你通知他俩,你回去忙吧!”
裴灵伸出手,递给她一个袋子:
“本来就是给你俩买的,你提走吧。”
伶玉扬打开一看,是一袋子零食。
她毫不客气地拎走了。
一进教室门,后门凑一起的几个同学都眼含八卦地瞧着她,她随手拿了一包薯片出来扔给他们,堵住他们的嘴。
她记得裴灵的嘱托,于是第四节下课,她走下一层,到三楼去找宁安忱。
宁安忱在一班,属于高贵的“前几个班”——也就是一到四班,四个竞赛班,群英荟萃,同学们个个聪明绝顶。
虽然市教育局严令禁止学校分重点班,但这些好学校依旧在暗戳戳地分班。
虽然叫竞赛班,但最后很大一部分人并不会真的走竞赛,即便不走竞赛,他们的成绩依旧是顶尖中的顶尖。
想进入前四个班,不仅需要中考成绩够硬,还需要经过暑期夏令营的选拔。
像伶玉扬这种中考成绩擦边的,连进选拔的机会都没有。
她走到一班后门门口,礼貌地请坐在门口的女孩叫一下宁安忱。
女孩显然对眼生的伶玉扬很好奇,上上下下看了她好一会。
整个一班即便是下课也是很安静的,几乎没人动。只有前门处不知道围着一个什么人,他们正在压低声音说话,给寂静的班级里面增添了几分热闹。
看上去像是同学们围着老师在问问题,但伶玉扬总觉得怪怪的。一中的自学氛围很浓,老师起到的作用并不大,一般情况下想问老师问题,也不会一窝蜂的围上去。
宁安忱很快走出来,伶玉扬便收起好奇,交代他中午到社团教室一趟,裴灵也要来。
宁安忱的表情忽然也变的怪怪的。
“裴学长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呢?”
“什么意思?”
“他今天来我们班做学习经验分享,”宁安忱指了指前门那片热闹的地方,“他现在还在呢。”
伶玉扬朝着前面走了两步,探头一看,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她也无语,快走几步,喊了一声:
“裴灵!”
在大家说话声音都比较小的情况下,她这一嗓子引来了很多人关注。
伶玉扬这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缩了缩脖子。
裴灵看过来:
“怎么了?”
伶玉扬也把声音放轻,无视旁边有些不满的眼光:
“你不是要来一班吗?怎么不自己通知宁安忱,还让我跑腿。你觉得我很闲?”
裴灵扶额:
“我一开始没打算来,是我碰到了之前的竞赛教练,他让我来的。”
“那中午一起吃饭吧,吃完再一起去活动室。”伶玉扬的口气也没打算跟他商量,因为她觉得合理。
裴灵想答应,但又觉得挺尴尬,因为他刚以“家里有事,中午要回家”为由拒绝了旁边这群学弟学妹的午饭邀请……
现在答应,不就等于说“我不想跟你们一起吃饭”吗?
纵然他再不考虑别人感受,也没必要这么得罪人。
其实也好解决,既然他说自己要回家,那就让伶玉扬跟他一起,以他们发小的关系,伶玉扬完全不会生疑。
但是这群学弟学妹跟他可没熟到能去他家的地步,自然也没话说。
于是他没过脑子一般淡淡开口道:
“我要回趟家,你在教室门口等我,一起走。”
伶玉扬也没过脑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现在自己住,要么吃食堂,要么点外卖,要么找餐馆;去裴灵家蹭顿饭不是什么大事,以前他们赛前集训的时候,裴灵妈妈做的便当她天天蹭,都蹭出感情了,后来他妈妈每次都往多了做,让她大胆吃。
“你妈做饭?”伶玉扬问。
裴灵颔首。
“好久没吃了,还怪想的。”
两个人都觉得很正常,却没注意到旁边站的同学们脸色都变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这也太劲爆了吧,都已经见过家长了吗?
中午放学,裴灵在下课铃打响之前就已经到了。
裴子夜提前声明和几个好哥们约好了要一起去吃披萨,然后一起去打会电玩,一下课就溜了。
裴灵和伶玉扬并排走在校园里。
“想吃什么?”裴灵开口。
“不是说去你家,你妈做饭?”
裴灵和她解释了一下他为什么这么说,又补充:
“我妈平时要上班,从来不做午饭。”
“哦!”伶玉扬肉眼可见的失望,她是真的怀念裴灵妈妈的手艺!
裴灵面无表情地暼了她一眼,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
“你要真的想吃,周末来吧,”裴灵略一思忖,“我妈会欢迎你的。”
伶玉扬忙摆摆手:“别麻烦了,阿姨应该挺忙的。”
“也还好。没关系,她还想感谢你督促裴子夜学习呢。”裴灵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伶玉扬有些不好意思。话虽然这么说,但裴子夜的成绩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两个人去日月广场,随便应付了一顿,便回了学校。
裴灵手里也有社团教室的钥匙,他轻车熟路打开门,顿了顿,把钥匙递给伶玉扬:
“我之后应该不怎么会来了,给你拿着吧。”
伶玉扬抬头看了他一眼,收下了。
裴灵看着上面规整的很干净的棋盘,来了兴致:
“来一局?”
伶玉扬耸肩:
“我无所谓,不过,好久没下了,估计要被你虐了。”
裴灵微微一笑:
“不至于,我也很久没玩了。”
伶玉扬极其自觉地坐到白色那一边,知道裴灵不会跟她争,第一步她都不用想,裴灵的应对她闭着眼也能猜到,两个人彼此都很清楚对方喜欢用的套路。
玉扬的棋风攻击性很强,平时玩的时候基本每把都用伊文思弃兵开局。
后手的裴灵为了反制,选择了经典的西西里防御。
玉扬早知道他会这样下,裴灵也早知道她会怎么走。
就连她疯狂进攻的同时,哪方面容易顾及不到,他都还记得很清楚。
更像是凭着直觉和本能在对战,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你知道艾叶是什么人吗?”裴灵忽然问。
“……什么人。”
“她十岁那年拿过青锦赛的冠军,本来想走职业的。”
“那为什么没走?”
“她说初中有一年,她在新加坡参加比赛。她赢了,但是她并没有感觉很高兴。她回家之后和妈妈说,她感受不到下棋的乐趣了,她好像只是为了赢而赢。”
“然后呢?”
“然后她妈妈说,那你就把它当作兴趣爱好吧。”
伶玉扬笑了笑,没做出评价。
没一会,艾叶也走进来,紧接着是宁安忱,李容若。
伶玉扬上周五已经参与过一次社团活动,知道这社团虽然小,但还不至于只有这一点人。
“怎么就这么几个人?”伶玉扬问。
“裴灵不喜欢吵,他说人多了他会头疼的,”艾叶一本正经道,“今天不算正式的社团活动,就当咱们几个聚在一起瞎玩玩吧。”
她饶有兴致地过去围观他们两个下棋,凑过去看了一眼棋盘。
“啧啧,”艾叶嫌弃地咂咂嘴,“真是下的一塌糊涂啊!”
裴灵倒也不觉得尴尬:“是啊,好久没玩了。”
现下伶玉扬知道了艾叶学姐是真高手,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站起身:
“学姐,要不你跟他下吧。”
艾叶摆摆手:
“真跟他下,我俩就要较真了,我可懒得动脑。”
“你们期中考试都准备的怎么样了?”宁安忱忽然问。
除了裴灵,剩下的人纷纷痛苦地摇头皱眉。
一中的考试多如繁星,除了期中期末,还有各种月考、周测、单科测验、模拟考、全真模拟考……
不过稀罕的是,对于一中学子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期末考试,而是期中。
其实Z市的三所顶尖高中都是这样的,因为期中考试是学校自主命题,想考的有多难就有多难;但是期末考试是全市统一命题,要照顾到很多实力相对较弱的学生,所以普遍偏简单,参考价值不高,胜在可以校与校横向对比。
“我记得高一的期中、期末考试很重要,”艾叶学姐道,“是到时候分文理的有力依据。”
“分科不都是自愿的吗?”李容若好奇。
“不全是,”艾叶摇摇头,“理论上来说是这样,而且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自己更擅长的。不过总有奇人啊。咱们学校为了升学率着想,会联合家长一起给这种人施压的。那个时候校方就会拿出期中期末成绩单,作为劝服家长的依据。”
“而且啊,这种事情,如果家长已经同意了,那孩子反抗是没用的,校方只听家长的。”艾叶叹口气。
“那要是一个人,文科理科都很好呢?”伶玉扬问。
“那肯定会逼着他选理科的,毕竟顶尖的学府还是招理科生多嘛。”
伶玉扬忽然看向对此事漠不关心、正在研究棋盘的裴灵,笑着问:
“你觉得我适合选哪个?”
裴灵既然答应了给她补习数学,当然还是挺负责任的,她每次成绩都有向他汇报。
她原本以为,按照裴灵的性格,肯定会一本正经地分析“根据你的成绩走势和排名分布情况来看,你更适合选择文科/理科”。
没想到,一本正经是一本正经了,但说的话却完全不符合她的设想。
“没有适不适合,选你喜欢的。”裴灵是这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