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梦欢看着眼前的一幕,死死咬唇,肘弯被周燃星拉住。
裴归野扭过头,失焦黝黑的瞳孔看的裴宸玉心里发怵。
“起来吧,玩闹而已,孤不会放在心上的。”
说完,他解开裴宸玉的绳子,头也没回的走了出去。
乍眼的日光逼得他眼中模糊一片,肺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灼烧,让他觉得呼吸都在疼。
裴梦欢看着缓缓关闭的木门缝隙中,光影下的人渐渐模糊,心中觉得荒唐可笑。
“父皇,您一定要这样一叶障目吗?”
“待宸玉成年外封前,朕会一直让他闭门思过。”
闭门思过,好大的惩罚,裴梦欢几乎要被气的倒仰,她咬牙:“儿臣觉得这事不能这样草草结束。”
“你待如何?”裴风郁怒道,“你私自出京的事朕还没说你,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主意!”
争吵是吵不出结果的,除了让裴梦欢深知天子之心究竟是多么偏袒之外,别无他用。
她强行冷静下来,“既然父皇金口玉言已经做出决定,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说完,她拉着周燃星转身就走。
走至宫门处,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姐姐等等我。”
裴梦欢没有转身,周燃星看着她的脸色,自觉走到了一边。
“姐姐,如今爹爹对我的处罚也下来了,你何必对我再动这么大气。”裴宸玉在身后,说出的话有一种懵懂天真的残忍,他知道姐姐和太子关系好,但这都是因为皇后那个贱女人把姐姐抢走了,所以姐姐近墨者黑,跟他们亲厚,对自己和娘有误解是正常的,但是他不明白,现在太子也没死,怎么就值得她动这么大气呢?
裴梦欢只觉得喉中血腥气翻涌,胸口都被气的闷疼,“宸玉,你难道不觉得你做了一件特别严重的错事吗?”
裴宸玉手指无措的碾了碾,因为这句话突然生出了一些迷茫,错了吗?娘说他们才是真正的亲人,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才会是名正言顺的一家四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都是错误的吗?
裴梦欢却没有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她转身,眼似寒星,“既然被禁足了,就不要再有其他的动作,这句话同样告诉昭阳殿的人。”
“那可是…娘啊。”怎么能如此冷漠的称呼为昭阳殿呢,裴宸玉难过的说。
裴梦欢自觉话已说尽,不再搭理他,甩袖向东宫走去。
东门门前倒是热闹,入海正和好久不见的春华站在那里。
见到她和周燃星,两个人先后扭头看过来。
入海眼睛一亮,春华则是不自在的僵硬一瞬,行过礼后,入海迫不及待的迎上来,“听说二位与殿下一同从西南回来的。”
这下还有什么不懂的,她看了一眼周燃星,周燃星眨眨眼,“是啊,殿下伤势特别重,行动不便,一路上都是在马车里待着的,怎么,你还没召御医过来么?”
入海诺诺点头,转身对春华道:“您也瞧见了,不是奴才非要违抗皇后娘娘的旨意,只是殿下身体实在是坚持不住了,何必非要此刻让殿下强撑着去见皇后娘娘呢。”
春华眼中一闪而过的为难,她咬唇。
就听见裴梦欢道:“是这个理,我也是过来嘱咐皇兄要少动,多休养为好。”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春华只好告辞。
放出了身体不便的风,那裴梦欢和周燃星也只好改天再来。
两人相伴无言往外走,狭长的甬道相连,朱红色的高墙肃穆。
周燃星忽然开口:“不若你自己来?”
“嗯?”裴梦欢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眨了眨眼睛。
“我今天看下来,觉得裴宸玉不太可以。”周燃星目视前方,面色自若的说,语气平常的就像在谈论天气。
而裴梦欢慢半拍的才反应过来,他究竟说的什么意思,一瞬间瞳孔睁大,她左右看了看,几丈之外就有一排宫人正从面前走过。
“你不要命了!”她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失心疯是不是,你又不是裴宸玉,有几个脑袋够掉啊你!”
清脆的声音响起,周燃星夸张的扭动了一下肩膀,“手劲这么大,看来确实被吓到了。”
裴梦欢却紧盯着他,“你别乱说话,这还在宫里呢。”
“晓得了。”周燃星一本正经点头,“出了宫再说是吧。”
“你!”裴梦欢作势扬手。
周燃星长腿拉开距离,回身朝她弯眼得意的笑,宫墙在他身后无限的延伸铺展,沉闷的红色一瞬间鲜活生动。
一路跟到公主府,裴梦欢忍无可忍回身,“干嘛还不回去?”
周燃星绕过她,轻车熟路的往里走,“现在回去老头子怕是暴跳如雷,你不至于小气的连个落脚地都不给吧。”
裴梦欢撇撇嘴,无视他,径直回了寝殿。
待裴梦欢终于洗了热水澡,换上熟悉的衣服出来时,周燃星早就躺在书房的贵妃榻上睡的昏天地暗。
裴梦欢进来打眼一看,这人竟然也不知什么时候沐浴完换了一身衣服,锦缎丝绸,那身矜贵劲与在外时身着骑装的飒爽截然不同,此刻阖目沉眠,活脱脱一个不晓世事的世家公子。
许是终于放松了心神,他对裴梦欢的靠近毫无知觉,兀自睡的满足。
裴梦欢戳了戳他的脸,好笑的收回手,让人备好饭等着,这才坐在了窗边。
晚霞侬艳,风起吹散满园桂花香,裴梦欢支着下巴,看向天际消散的光彩,不知不觉想到周燃星大逆不道的话,自己来…吗?她的心重重一跳,慌忙把思绪拉到别处。
隔日,太子西南归京便传的满城风雨。
虽然太子不知什么时候走的,但是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都时刻关注着宫里的动静,故而自他们昨日一进皇城,消息灵通的大家便知道了,过了一夜,更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人也能隐约嗅到不寻常的气息。
只是或许是有人故意掩盖,她和裴宸玉的身影在这场事件中被隐了过去。
人们只知道西南郡守犯了足以诛九族的大罪,还妄图行刺太子,幸好被随行的周燃星救了下来。
总而言之,一场朝野的大变动开始了,无数的人听到风声都开始暗自谋划行动,而更多的人则不约而同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太子民意更甚,众望所归,周燃星护驾有功青云直上。
数罪并罚罄竹难书的温珲被压入大牢,却无论如何都没供出背后的裴宸玉,只说是一己之为。
裴梦欢得知审问官是薛家出来的人,还纳罕了好一阵,别人不知内情,薛家作为皇兄母族不知道是不可能的,若是薛家人都没撬开温珲的嘴,那温珲这人对裴宸玉的忠诚真是令人惊诧。
如今太多双眼睛盯着东宫和将军府,她不好做什么,只能找到许不问,让他找个机会让她去看看温珲。
有段时间没见许不问,这人身上原本有些张扬的风采收敛了起来,取代而之的是更加沉稳内收的气质,他没有多问,只是办好了会说。
裴梦欢临走时问,怎么还没把他的小妻子带到皇城来?
许不问默然片刻,说,“皇城不适合她。”
裴梦欢想了想,也是,这波诡云谲的皇城,哪里是一个天真纯善的小姑娘适合待的地方呢,此刻的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才刚刚及笈不久而已。
这次的牢房守卫远比当时杂耍团那次严密,裴梦欢等了好久,才终于等到许不问的消息。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温珲早已失去初见时的那份风度翩翩,肮脏到看不出颜色的布料挂在身上也仅仅蔽体而已。
听到来人的动静,温珲也只是动动眼皮,直到裴梦欢出声,他才扭过头来。
“温大人。”
温珲扯扯嘴角,但动到了伤口,于是变成一个有些滑稽和诡异的笑容,“原来是长乐公主,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裴梦欢并不意外他认出自己的身份,她只是很好奇,为什么当时他和江双双不直接对她动手,反而和皇兄一起把她送走。
温珲听完,愣怔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原来江双双竟然背着我干过这事吗?”
什么?现在裴梦欢是真的惊讶了,他竟然不知道江双双把她弄晕送走这事?那为什么之前还非要江双双和她住一起呢?怎么看都是他们商量好的。难道江双双中途叛变救了她?
温珲喃喃自语,“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裴梦欢追问。
“怪不得你能出现在矿场。”
裴梦欢对他的后悔意兴阑珊,岔开话题道:“后没后悔早点动手?”
温珲咳了几下,“我从来都没对你动手。”
“哦?那你让江双双去找我做什么?”
“想让她把殿下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裴梦欢眯起眼,打量着狼狈的温珲,这个人太矛盾了,又敢大逆不道的跟着裴宸玉做刺杀太子的事,又忠心耿耿任酷刑加身咬死不供出裴宸玉,又莫名对一个弱女子透露鄙夷却要保她性命,又称江双双是妻却不给妻的名份,怪,太怪了。
“为什么呢?”裴梦欢忍不住开口。
许是某个时间点,触动了温珲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他目光幽远 ,“大概,你有故人之姿吧。”
之后再问什么,温珲就好像陷在了自己的回忆里,不再吭声。
时间快到了,裴梦欢无法,只好离去。
后来再听到消息,就是温珲被判死立斩。
而那段时间,发生了一件更令人瞩目的事情,昭阳宫的贵妃与圣人爆发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争吵,激烈到圣宠不倦的贵妃第一次被勒令禁足,而具体原因不得而知,所以人们既在观望形势,又在揣测背后的原因,盛夏的这桩谋逆大案,很快就在人们的茶余饭后里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