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可怕的寂静中,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一个杯子。
准确的说,是从周燃星手中掷出的,扔向那位开口说话的塔塔乞部落大祭祀的杯子。
划过空中的玉盏映着众人各异的神色,然后撞在一柄骨扇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这位是什么意思。”却明珠收回骨扇,拦住了正要作势大怒的大祭司。
“见不得痴心妄想的人。”周燃星弹弹衣服,淡淡道。
“据我耳闻,周将军之前已经被当众拒婚了。”却明珠注视着他,说出去的话字字带刀,直要把对面的人捅出个窟窿来,“若说痴心妄想,只怕有人比我更甚。”
这话一出,直接让在场的大多数人恨不得原地消失,生怕被殃及池鱼。
周燃星放在桌上的手筋脉凸起,声线却平和道:“消息怪灵通的,可惜还是不够灵通。”眼中一片瘆人的冰寒。
“好了好了。”裴风郁在群臣几近窒息的沉默中,及时阻止了口角之争进一步升级,“长乐是朕的爱女,出嫁一事不能如此轻易做出决定,这件事容后再议。”
这个话题算是暂时揭过,大殿恢复了方才的其乐融融,但是人们都或有或无的用余光瞟着话题中心的三位。
却明珠在裴风郁开口后,笑意盈盈的应了,坐回了原位。周燃星则垂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但是泠冽的气势自动划出了一片真空地带,无人敢接近。
裴梦欢则淡然许多,在最开始微微惊讶后,快便面色如常,兴味盎然的看了全场,仿佛这件事情与她毫无关系。
“恭喜呀,殿下。”薛婉柔趁人不注意,来到了裴梦欢旁边,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压抑不住的笑意。
“恭喜什么?”裴梦欢拨了拨盘中的鱼腹,暗道可惜,胃口尽失,她抬起眼,毫无波澜的看着薛婉柔。
薛婉柔先是被她这副态度噎了一下,但是她才不想错过能够奚落一下裴梦欢的机会,于是接着笑道:“自然是恭喜你好事将近了,你之前拒了周燃星婚,我和姑姑还为你担心了许久,不知道哪个世家子弟敢顶着将军府的压力娶你,还以为你要青灯古佛一生了呢,如今倒好了,我瞧这个王子模样也不错,就是到时候跟着他在草原上风吹日晒,日子难过了点。”
“说完了?”她还道要说什么,这点话语,还指望让她失态?她凑近薛婉柔耳畔,微微一笑,“动动你的猪脑子,若是要我嫁过去,父皇刚才就应下来了,与其妄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保住你太子妃的位置。”
明明是轻柔的语气,却让薛婉柔几乎维持不住仪态,已经无暇想自己最开始是来奚落一下裴梦欢的,她瞳孔放大,“你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裴梦欢退开,浅勾唇角,“你猜。”
言罢,不再理会兀自慌乱的薛婉柔,示意周燃星不必跟上来后,她起身出了大殿。
晚风徐徐,发髻间的銮金蝴蝶振翅欲飞,她轻揉额角,大殿丝竹声靡靡入骨,让人心中无端的厌烦。
“姐姐。”是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裴宸玉。
裴梦欢放下手,转身,“出来做什么。”
这种沟通的态度,让裴宸玉眼睛微微发亮,他上前一步,“你若是不想嫁给那个王子,我和父皇去说。”
裴梦欢不解的歪头,讶异道:“可是方才还在说着容后再议,怎么照你现在说的,已经板上钉钉了呢?”
裴宸玉慌乱一瞬,随即很快镇定道:“姐姐有所不知,塔塔乞部落半旬前来的时候,就已经跟父皇说过这个事情了,如今他们给出的筹码更多,只怕父皇很快就会动摇了,而且私下里,他们还承诺,可以将领地的四分之一划为中立地带以做诚意。”
“唔。”裴梦欢闻言若有所思。
“姐姐你也不想嫁去那么远吧,若是你不想,我去和父皇求情。”裴宸玉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仿佛下一刻就可以为她赴汤蹈火。
裴梦欢借着隔窗映过来的烛光,仔细描摹这张和她处处相似的脸,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陌生的呢。明明好像上一瞬间还在乖顺的喊着她皇姐,让她多带点宫外的好东西给他,下一秒,就变成了这幅满心算计的模样。
“不必了,父皇还没决定呢。”裴梦欢摇摇头道,“你身体不大好,好生休养吧。”
裴宸玉似乎没有想到,自己殷切递上的橄榄枝再次被拒绝了,明明,自己已经忍了那么多错了,明明已经为了他们的团聚,这么努力了。
他强扯起嘴角,还想说些什么,被裴梦欢先一步打断,“我先进去了。”
她的背影如此熟悉,毕竟他从小看到最多的就是她离去的身影,只是这次没有嬷嬷在旁边劝诫快些回屋不能吹风,于是裴宸玉就这样看了许久,他小声道:“那就不能怪我了啊,姐姐。”
隔日。
裴梦欢捏着精致的拜帖,要笑不笑,懒洋洋吩咐道:“不见。”
公主府门前的却明珠听到这个回答,毫不意外,弯眼认了。
一旁的随从已经愤愤不平起来,他们的王子,怎么能这么被人拒之门外,岂有此理!叽里咕噜在旁边说个不停。
却明珠却丝毫不生气,“阿大,你不懂,这就是大云所说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阿大不太理解大云这些拗口的话,但是他知道王子和来时信誓旦旦说大云的女人都寡淡无味的模样不太一致。
身后传来一声轻嗤,却明珠转身。
周燃星负手站在不远处,故意关切道:“怎么,伪君子吃闭门羹了?”他信步走来,偏头对侍卫道:“公主府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地方,对于有些不速之客,就不必通传来搅扰殿下了。”
侍卫讷讷的应了,站在一旁不敢多嘴。
却明珠看着他,冷哼一声,面无表情道:“在我们部落,被女人当众拒绝的男人会羞愧欲绝跳崖自尽,周将军倒是活得很好。”
周燃星听着这话,眼波流转,忽而转身冲侍卫道:“将军府周燃星求见长乐公主,还望通传。”
侍卫听着这话魂都快吓飞了,这位祖宗什么时候来公主府要通传过了,这都跟他自己府苑一样了,不然怎么干得出元宵节给公主府全府上下发赏钱的事,只是他看着周燃星一本正经的表情,到底还是转身进去了。
于是府内正垂首研磨花汁的裴梦欢,抬起头来,确认道:“你说什么?”
女婢咬咬牙,再次开口复述了一遍。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裴梦欢纳罕,虽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还是对女婢道,“请将军府的周小将军进来。”
于是公主府外,两个身量高大的男子对立而站,其中一人姿态闲适,在侍卫跑出来回禀后,一瞬间笑的得意又招摇,在却明珠难看的脸色中,周燃星耸耸肩,“可能这就是没有羞愧欲绝跳崖自尽的缘故吧,毕竟有着独一无二的待遇,好好活着享受还来不及呢。”他回头,对却明珠怜悯道:“你们部落的男人内心太脆弱,希望王子在我们大云多学习领会,而不是念几句不知所谓的酸诗。”
这种堪称上脸挑衅的话让却明珠登时黑了脸,他在周燃星戏谑的目光中,甩袖而去。
周燃星饶有兴致的看了会儿却明珠怒气冲冲的背影,这才慢悠悠进了府。
此刻的裴梦欢已经听完下人对门外事件来龙去脉的禀报,于是她毫不意外的对上周燃星春风得意的脸,好奇道:“不知公子今年几岁?”
“不大,刚好处在风华正茂能够娶一位适龄美娇娘的年纪。”周燃星笑答,接过她手中的研磨杵,“上次我给你做的用完了?”
裴梦欢先是被他说的话逗的肩膀轻颤不停,好不容易停下来,这才道:“就你爱贫,想换个颜色,看腻凤仙花的颜色了。”
越发鲜红的汁液在周燃星的动作下渐渐浓郁,花瓣糜烂的香气萦绕。
“却明珠应当是坐不住了。”周燃星指尖点了点花汁,抹在裴梦欢的手背处,白皙如羊脂的肌肤,一点红痕像是雪里红梅,乍眼的美丽。
裴梦欢眯眼,抬起手仔细端详,“那真是再好不过,迫不及待。”她点点头,放下手来,称赞道:“好看。”
周燃星捧起那只手,凑近,伸出软红的舌尖,将花汁一点点舔舐干净。
湿润温热的触感引起裴梦欢肌肤的颤栗,以手背为起点,潮水般向她的整个灵魂席卷而来。
“你…”裴梦欢打了个结巴,抽手的力气如同此刻发软的脊骨,绵软无力。
周燃星抬头,与水汽氤氲的双眸对视,“提前收个利息。”
另一侧。
却明珠毫不客气的推开一扇木门,“周燃星和你姐到底什么关系!”
一身便装的裴宸玉缓缓转身,一脸不爽,“你没本事让她移情别恋,跑过来叫什么。”
“什么叫移情别恋!”却明珠一脸不可置信,“不是你说她之前拒绝了周燃星的求婚吗?”他捶了下桌子,“现在是怎么回事,他两在我看来根本不是这样。”
“这么生气做什么,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裴宸玉开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