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白天井然有序的大都市,在夜幕展现了不同的魅力,物欲横流。
在寸土寸金的临云路,有一家装潢雅致的餐厅坐落其中。
丁俭候在“餐飨”入口,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抻长脖子张望小径的尽头,忐忑不安。
第一次接待这位客人,作为总经理的丁俭即便身经百战,仍是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
毕竟客人不只是客人,既是“餐飨”的幕后老板,也是“餐飨”屹立在X市名流圈不倒的领航者。
丁俭眼疾脚快,当有两人身影出现在视野内,他第一时间便迎了上去。
丁俭走近,来人的面貌彻底在他的眼前展现。
是一男一女。
男人昂藏七尺,偏又穿得随意,一副游手好闲的浪子模样;女人未施粉黛,长发披肩,端得是清新脱俗。
老板,看着可真稚嫩?
丁俭表面上恰到好处地招呼来客,心底却悄悄打起了鼓,疑虑渐升,以为自己接待的人不对。
季诲扫了丁俭一眼,客套两句;关山言笑晏晏,点头致意。
“老板,里面请?”丁俭跟着季诲,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一句。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唯恐错过。
季诲乜了丁俭一眼,意味难料地说:“这算什么,不里面请,我们在外面吃?”
季诲乍然发难,丁俭连连赔笑。
“露天赏景,也是不错的提议。”
银铃似的笑声响起,丁俭顺着方向看去,是站在季诲身旁的俏丽女子。
关山笑着解围,捎带着季诲往里面走。
她经过丁俭时,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
*
关山在窗边落座,窗外是江景。
阔别五年的故国,高楼林立在对岸,是不同于国外的风景。
关山彻底放空在这一缕夜色当中,自由散漫。
至于点菜事宜由季诲一力承包,她只等着吃就好了,向来如此。
菜肴的制作需要时间,关山余光扫到手机屏幕亮起,邮箱里又新增了几封来信。
是工作上的事。
关山迅速投入工作状态,视对座的季诲于无物,专注在一方小小的屏幕上,斟酌着回信的用词。
被冷落这种事情,季诲从小到大只在关山身上遭遇过。而上一次,在五年以前。
季诲哑然失笑,干脆抱臂直视关山,等着秋后算账。
季诲最初只是想“取笑”关山的为人处世,可是当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关山时,情不自禁地升起了别样的心思。
女人的下巴尖削,碎发垂落,不经意间摇曳出专属这个年纪的风情来。
季诲抿唇,说不清现在的心情几许,只知道:
关山变了,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情,都比他印象里,那个顶着满满胶原蛋白的包子脸少女,冷感许多。
她的陌生,竟让他感到害怕,
害怕两人的差距太大,以至渐行渐远。
“一直盯着我,有事?”
关山处理事务中,余光扫到季诲的表情,简直是一言难尽。
“你说呢?”
季诲收敛心神,故作漫不经心:“我整整约了你五天,好不容易到地了,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嗯?”
季诲点一下桌子,神情倨傲。
“是。”关山自知理亏,把手机收回包里,由衷赞叹到,“还没感谢你把家让给我。”
季诲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他心虚地摸了下手背,解释道:“主要是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给你住。”
是这样吗?
关山适时地想起上周刚进房子,看到满满的生活痕迹。
她对季诲的胡话不置可否。
“还没问过你,这五天的收获怎么样。”
商业机密被季诲轻巧地问出口,关山瞥了他一眼,不怒反喜,为彼此长存的信赖与亲近窃喜。
“越凌确实不简单,他的手段比五年前高明多了。”关山苦笑,脸上是未曾在亲信面前表露过的挫败。
她的不安,只放心让季诲包容。
在所有虚妄的关系破灭后,他们仍是值得托付后背的朋友。
“如果扛不住,我俱乐部经理的位置随时留给你。”
“我一个海归就值一个经理的位置,你这买卖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两人相视一笑,短暂地享受这打闹似的气氛。
荒谬的对白敢说出口,是因为坚定地相信彼此,这只会是个笑话。
“两位客人,请用餐。”
不过既然菜上桌了,关山把这个话题抛在脑后,起筷夹菜。
毕竟吃中餐,吃的就是这口锅气。
*
关山喜酸甜口,餐飨在这个口味上造诣颇深,无愧季诲对它的点评。
用餐期间,关山对前来介绍菜品的大厨赞不绝口,惹得四十加的大叔一张脸通红。
季诲不作声,一双眼含笑在关山身上打转。
餐后,关山意欲小酌一杯82年的拉菲,吩咐服务员后,和季诲在座位上小聊。
才见过的丁俭再次上前服务。
“请两位贵客移步露台。”
“还有露台,这倒是新鲜。”季诲情绪难得起伏,他看向关山,“托您的福?”
关山从容不迫地对上季诲望过来的眼睛,笑着说:“是,因为我是老板。”
*
露台的微风拂面,带来江水的潮气,清新惬意。
一男一女的声音远扬。
季诲以手撑在栏杆上,远眺江景,声音发闷,叫人听不出来情绪:“关山,你真是焕然一新。”
关山出国五年,无人知晓她的产业遍布沪市,现在季诲知道了一点。
关山盯着季诲的背影,猜想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强势而疏远自己,毕竟男人更喜欢小白花不是吗。
于是她问了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那你喜欢吗?”
喜欢她的焕然一新,还是喜欢她。
“喜欢。”
季诲回答得很快,快到关山以为他在告白,关山不知所措地麻着一张脸,心跳如雷,然后听见季诲说:
“有你这么厉害的朋友,我当然喜欢。”
朋友吗?
又是朋友啊。
关山轻轻叹了口气,她转移话题:“雪球怎么样了?”
雪球,一只黑猫,关山十八岁成人礼那天,和季诲在街角的垃圾桶旁捡到的小猫咪。
这些年关山和季诲的联系中,多少中止话题的时刻因雪球而再度活络。
“喏。”
季诲将手机递到正中,关山站起屈身去看。
“雪球又变胖了!”
“何止,它实在是太能吃了,都这个年纪了,体重模样还是一月一换,你瞧瞧。”
季诲手指划过一张张照片。
关山凑近手机,不经意间闻到萦绕在男人周身幽幽晦涩的古龙香。
关山登时捏紧裙褶,心神不宁。
雪球的照片在眼前一一闪过,她牢牢锁住那根纤长的手指,敷衍地笑,难抑内心的波涛汹涌。
“还没问过你的境况,怎么样?”关山有意关心。
季诲原本是天之骄子,是豪门世家下一任的继承人。无论是商途还是政途,他都可以坦荡地走到高处,俯瞰众人。
所有人都在期待这一幕,然而季诲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在季诲成人礼当天,他宣布放弃季氏的继承权,热火朝天地搞起了电竞俱乐部。
这等离经叛道的行径,引发了当时许多人的明嘲暗讽,但季诲不在意。
“蒸蒸日上”季诲单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这五年时间,陆续开了不少分部,在各个游戏各有建树。比起以前,可以说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你还有在看YPL吗,山海刚拿下秋季赛的亚军……”
季诲提起自己一手创办的山海俱乐部,眼睛闪闪发光,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都说人在专注的时候最帅。
关山眼睛不离季诲,看男人因思考而下撇的眉眼,联合上下一体的坐姿,呈现一股蓄势待发的风范。
她正大光明地瞧着他,心底汹涌的渴盼掩饰在谈笑间。
变故是在季诲的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
季诲滔滔不绝的话语中断,他低头看了一眼,将手机反扣在桌上。
季诲冲关山歉意一笑,再说起自己俱乐部的事情,明显心不在焉许多。
关山即感受到季诲情绪外放的不耐烦,缘由是那通来路不明的电话。
会是感情纠纷吗?她不禁遐想。
关山忽略心中的隐痛,仔细端详季诲耷拉的眉眼,一眼看出他现在没有倾诉的想法,迫切需要自己独处的空间。
关山很有分寸地提出自己要回家了,就像很久以前,她每次做的那样,
*
关山住的楼层不高不低,足够看清楼下倚着车的季诲在抽烟。
他在计较什么?
谁能够引动云淡风轻的季诲的情绪?
关山隔着屏障,凝望季诲,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画圈。
圈圈把季诲圈起来。
“阿会。”
关山默念,转而叹气。
她在餐飨还有好多话想跟季诲聊呢,说倒时差的感觉可真奇妙,说他为她准备的房子可真合她心意,说国内外的月亮一样圆,说……说她真的很想他。
可惜了,在他们厘清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之前,这些话不适合说。
关山拿出季诲在楼下递给她的那张内场票,是不日后山海战队在YPL的表演赛。
关山随手将票扔在垃圾桶里,离开窗户,呼唤智能管家自动关闭窗帘。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忙,这些儿女私情就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