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伴随黎明升起,天空下起了淋沥小雨。
徐祈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麻木的双脚和困顿的大脑并不能告诉他确切的答案。
好累,不行了。
一夜未宿,高度紧张的奔波让他饥肠辘辘,迷迷糊糊。
明白自己状态已是很糟糕,徐祈并未再执着赶路。
找了根靠里、枝叶密集的大树背靠坐下,从包袱里拿出水壶和一块饼子,将就应付。
越吃越困,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徐祈还在想,就睡一两个时辰就好,危险并未远去,不能多睡。
徐祈醒来时,雨已经停了。
从树叶上滑落的雨珠滴滴落下,落在徐祈脏旧的衣裳上,晕染开来。
落在狭长的伤口上,刺痛感让徐祈一栗。
也落在徐祈苍白的脸上,冰冰凉凉的,使他更清醒。
雨天的天色是不方便预估时辰的,只有黑白之分,没有朝阳,也没有晚霞。
应该睡了三四个时辰,徐祈不由痛心宝贵的逃难时间耗去。
又转念一想,自己精神好多了,体力也恢复了不少,何必还纠结,收拾东西继续走。
约摸走出这座山时,看到山林边缘有个身影。
待悄然走近,也看清了那道身影。
灰色衣裳上打满了补丁,泥土、雨水在其上画彩。
衣裳的主人正踮脚去采摘草丛中的野果,听到树叶翻落被踩踏的声音,转过脸来,赫然是徐祈昨日夕阳下见过的女人。
徐祈隔着薄雾看女人的脸,弯眉蹙起,杏眼呆呆地看着自己,似被惊扰的小猫,柔弱怜俏。
两人对视了会,仿佛天地间一切停止。
只有他和,心里不愿多想的那个人。
幸而,她还活着。
顷刻,女人慢步走出草丛,理了理被草枝刮乱的秀发。
婉转的声音传到徐祈耳畔,“你,你没事真好”。
徐祈是第一次与女人开口,不知道说什么,尴尬地回复,“没事,嗯,大家都平安就好”。
说完自己都觉无趣,紧扣脚趾,逃跑似地向女人抱拳示离去之意。
阿娴不傻,男人带着大包袱逃到这,必定是有能力的,确实,他一向能力出众。
自己一个人上路终究是风险太大,若是……
可面对年少钦慕之人,想说的话迟迟开不了口。
酝酿了半天,只能道出那句再普通不过的问安。
眼看男人就要走了,阿娴又慌了。
双手不停摸着怀里的野果,硬硬的,青色的果皮,如此时自己酸涩的心情。
阿娴终于鼓起勇气,缓缓低声开口,“我能做饭、会洗衣,什么都能做,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带走我?”
说完立即低下头,她知道自己这是在赖人,很不要脸的那种。
男人闻言诧异地望了阿娴一眼,并未立即回复。
阿娴的心鼓动着,不敢喘气,好半天才听到男人歉然的声音,“对不住,阿娴姑娘,在下无力”。
当然,他拒绝是人之常情。
换做我是他,说不定也会拒绝。
阿娴自我安慰着,又暗责自己到底是个俗人。
因为人家不答应,下意识里就觉记忆里热心良善的少年朦胧越发不清。
人会变才是正常的,她无任何立场绑架对方。
被拒绝的尴尬让阿娴无颜抬头,只听到自己的声音软软道,“不,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望君一去风顺”。
随后,男人踩着一地落叶离去。
直到听不见男人的动静后,阿娴才抬起似火烧的脸,又尴尬又忧愁不已。
昨夜自己才刚挑完豆子,就见天边大火烧起。
疑心是哪家不小心烧了房子,快步向火光追去,听到声声哭喊,才发现是人故意为之。
阿娴立即意识到不对,拼命向回跑。跑回了老屋旁,顺了顺气,发觉屋里还是一片安静。
那群人怕是睡死了。
不趁机下黑手,比如一把火烧了这儿,就很是看在葛二的份上了。
何必还发善心管他们,只要自己能走得了就好。
没锁门的屋子里没什么值钱的,就算有,那也是庞重难搬的。
吃的一向被葛母看管的严,接触不到。
阿娴收拾了仅有的一套换洗衣裳,去灶前拿了个火把,装了一壶水,捧了三把豆子就走了。
已在离屋不远的小路上了,到底是人性未泯,捡起十几块石头,扔向那仅仅半年多时间却带给自己无数折磨的老屋。
随即转身继续走,不再管屋里人的反应,自己已是仁至义尽了。
屋内那群睡得像死猪的人能不能活,得看他们自己了。
思绪拉回,阿娴又得面对这冰冷的现实。
嫁到葛家的这半年来,她对沧水岭并不熟悉。
葛二在时,心疼她身弱,从不带她上山。
葛二走后,她的自由完全被葛家人夺走,困于葛家和葛家人想要她去的地方,对沧水岭内和外知之甚少。
阿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走,走错不怕,怕的是走进狼豺虎窝还不自知。
这也是第一次独自赶路,惧怕那些未知的危险。
他到底是比我早来这儿,见识也比我多,又是个健康的男人。
我悄悄地跟在他身后,比自己走到安全的地方有望。
可是他刚才的意思明显是不希望带上我这个拖累。
不,我没有要赖他的意思,我只是借他带带路。
我自己会走,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心里一番挣扎,到底求生的意志说服了自己,阿娴朝着男人离去的方向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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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半会儿,仍未见有人跟上来。
徐祈烦躁地踢了踢脚边的草从,怎么这么老实,说不带她就真不跟上来,也不想想她一个人能走出去吗?
太乖了,要是再多求一会儿,自己肯定忍不住带她走。
女人刚才可怜兮兮的模样在脑中不断复现,徐祈不由后悔当时没下定决心答应女人,又反思自己说话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
再等会儿吧,反正也慢慢走一会儿了,赶路不差这点时间。
如果她再不追上来,自己就走。
终于,踏踏声传来,是轻声且小步的。
来了,徐祈连忙收起包袱,两道蹙眉放下,嘴角挂起笑意。
漫步行路,不时用刀砍去荆棘,拂去蛛网,如钓鱼似的缓缓诱着不知情的小鱼往前走。
即使这已经打破了自己的计划,离危险太近,徐祈仍甘之如饴。
他给不起承诺,只能在尽力之内给她递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