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嵩阳脸色铁青，他就知道，这些少年，没一个好相与的，入学第一天，就聚众打架！
老鹤翁劝他：“嵩阳，气大伤身，坐下来慢慢说。”
高嵩阳一转头，声色俱厉：“说！为何聚众斗殴！”
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
“好啊，好啊，敢做不敢当，”高嵩阳手一指：“赵方云，你说！”
赵方云沉默了一瞬，在众少年的注视中出列，拱手道：“山长，都是小孩子们不懂事，一言不合就争吵起来，是我这个年长的没做好表率。”
有人在底下嗤之以鼻。
幸亏高嵩阳没看到，他见逼问不出什么，也不费事，挑了几个带头闹事，格外出挑的在师长门前跪着，其他人放回去，罚抄课业千遍。
少年们愁眉苦脸的回了，高嵩阳长吁一口气，心平气和的坐下喝茶。
“嵩阳？”
“啊？”
“你没事了？”
“嘿！”高嵩阳大口喝茶，抹抹嘴：“师父，我装的。”
他大咧咧把茶碗放下，手指在桌面上轻嗑：“犯不着为他们生气，我会修书一封，报给他们的亲长，由亲长来管教。”
他仔细看了老鹤翁的脸色，苦笑道：“师父，人家不为学问来，管教多了，反而生事。”
“那以后不收了，书院本就不靠官府供养，书院有学田，你们师兄弟著述颇多，总能自给自足。”
“谈何容易，师父，世道不同了啊。人家想要，咱就得诚惶诚恐，双手奉上，不然，明净师弟就是下场。”
老鹤翁苦涩：“明净实在是被耽误了。。。。。”
“师父，是我多嘴了！”高嵩阳忙说，用他特有的爽朗掩饰过去，“有远山镇着，一般人也不敢造次，我都想好了，不就是给皇亲贵胄看娃娃嘛，一个是看两个也是赶，更何况也不是没有好苗子，书院后继有人！”
“就是苦了你。”老鹤翁细看他老人家的行二弟子，长得不像书生，倒似侠客，眉眼藏锋，与他众多文秀的弟子格外不同。但也是这个貌似粗豪的弟子，为撑起老师的书院，每日迎来送往，应酬唱合，生生荒废了自己的文路。
“师父不嫌弃我就好，以我如今的学养，说出去都怕给师父丢人。”
“怎么会，”老鹤翁拍拍二徒弟的手：“当年你们三个，论文风，岱宗媚秀，远山狷狂，而你，大气磅礴，厚重雄浑，还记得师祖是怎么夸你的？”
高嵩阳黑脸透出点红：“师祖说我的文章典雅雍容，雄壮志深。可以和师兄师弟并称白鹿三君子。”
“是啊，师父当时听了，深以为荣，”
高嵩阳眼眶红了，偷偷抹去，喝茶不语。
学舍庭院，高鹤年向赵方云一拱手：“多谢赵兄替松年遮掩，他属实不懂事。”
赵方云回礼：“高兄言重了。”
崔如诺嘟着脸，微噘着嘴站在赵方云身后，在高松年挑衅看过来时，狠狠的瞪回去。
送走高氏兄弟，赵方云回身看崔家小子：“你和他置什么气？打架还没完？”
“他轻蔑表哥！我就要揍他！”
“那也不能明面上不合。传回王都，让有心人以为太子对高贵妃母家不满。”
崔如诺小声嘟囔：“表哥才是正统，高家人痴心妄想。”
“你再这样下去，人家就美梦成真了！”赵方云没好气的斜他一眼，又安抚说：“回去吧，好好养精蓄锐，明日好听师长们宣讲。”
“表哥生我气了吗？我来都两日了，他都没空见我。”
“没有，生你小孩气作甚，快回去睡觉。”
“是，方云哥。”崔如诺一步三回头，赵方云微笑摆手让他快走。
赵方云走进太子居所，赵承祯教叶雨写字，极耐心。
“小雨，写字手腕要有力，所谓腕运，”他轻轻拨开她紧捏毛笔的手指，“执笔以指，而运笔当腕，彼此绝不可相混。”
叶雨求教：“可是大哥哥，我感觉用不到手腕，手指才能使力气。”
“需要多练习。”赵承祯托起她的小手，一板一眼的亲自纠正手姿，“我当年练字，是手握一枚山核桃。”
“那我也握着山核桃。”叶雨抬头，甜甜的说。
赵承祯赞许点头，表面是清风明月，可赵方云极熟悉这位太子，他是眉眼都在藏笑，显然被小丫头哄得很高兴。
至于吗，不就是个会说话的丫头，宫里比她嘴巧的多多了。
“咳。”
赵承祯头也不抬：“来了？先坐。”
呵。德行。
赵方云不客气坐下，专捡正对书桌的位置，一边喝茶一边看太子教学。
叶雨悬腕，心中默念“书法忌直过，忌直过，”横下心写下一笔，画出一条歪曲的横线。
她心中焦急，不顾手腕已经很疼痛，又要再写，不料一只养尊处优，白皙修长的手握住了她的黑手，轻轻带着她随意手腕来回两次，写出一个优雅的横。
赵承祯温柔和暖的声音响在耳畔：“小雨，无中无偏，无正无侧，我教你摇动手腕，是为了辨别正锋。”他指点横的中部，“看，这就是正锋，左右摇动是暂时的，在最后，都要回到正锋上。”
叶雨努力消化，若有所悟。她饱蘸浓墨，在刚才的横下面，重新用心写了一笔，比第一次灵动很多。
“对不对？”
“对。”赵承祯给她鼓励，肯定的点头。
“小雨在这里自己练习，累了就歇一会，过犹不及。”
叶雨胡乱点头，心思还在写字上。
赵方云看向终于理自己的堂弟：“你不管如诺，却在这里教小孩练字？”
“如诺怎么了。”
“怎么了？你不知道他跟高家小子斗了一场，山长震怒，狠狠惩戒一番，告状信都往家里发了好几封。”
“我知道，你不是都解决的很好。”
赵方云眯着眼看太子：“合着你是一点都没想管啊？如诺和我委屈好几回了，抱怨你不去看他，也不许他来见你，这孩子性格敏感，咱们做兄长的应该多多开导才是。”
赵承祯看了一眼叶雨，见她在奉喜的帮助下正拿一枚鹌鹑蛋当山核桃使用，不禁一笑，慢悠悠回道：“如诺如此下去不行，太过娇气。”
“你别偏心眼啊，小承俊比如诺还不讲理，你怎么还爱得不行？”
看赵承祯沉默不语，赵方云自打嘴巴：“得，我说错话了，那是你和皇伯父的大宝贝疙瘩，金光闪闪的镇国之宝，如诺怎么比得了，我就更别比了，自取其辱不是。”
“话虽如此，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操，你还真认下了！”赵方云笑骂，他是赵氏皇子年轻一辈中的老大，平时就自诩兄长，与太子说话都不忌讳，“听我的，对如诺好点，你力排众议让他入了崔家，孩子也不容易。说起来这次打架也是为了你。”
赵承祯不置可否。
赵方云也拿他没辙，这个堂弟，外表慈柔，内心嘛，其实也仁善，颇受以他父王为首宗室和朝臣推崇，贤能仁德之名天下尽知。
只有他作为堂兄，因为从小一处混，才隐隐察觉承祯偶有腹黑之处，心硬起来也让他心惊，但他生性豁达，只道是身为太子职责所在，转头就又和承祯玩在一起，把当时的惶惑忘得一干二净。
再说了，他是承祯的本家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承祯就算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个性，那也是对外人狠，还能对他狠吗。
既然不提如诺，赵方云把目光放到叶雨身上：“这就是叶之远的小女儿？”
他摸摸下巴，作出点评：“挺黑。”
见堂弟正直清澈的目光直视，他连忙改口：“她爹可是人称冰雪郎君！我就是随口一提，孩子长得好看，像她爹，黑也是黑里俏！”
声音太大，引得叶雨抬头看向这边，目光疑惑。
“无事，这是方云哥哥，嗓门大了些。”赵承祯柔声说。
叶雨点头，不是太关心，叫了方云哥哥好。奉喜在旁边偷笑。
“好好，小雨妹妹好。”赵方云被孩子清澈的瞳仁一看，不知怎么很想讨她喜欢，“方云哥哥第一次见你，都没拿见面礼，之后补给你。”
“谢谢方云哥哥。”
赵方云捂住心口，感觉被一种又软又甜的糖糕塞满了胸膛，怪不得，啊怪不得，他突然悟了。
“方云哥哥家里奇珍异宝无数，”赵承祯说，“尤其是一味白玉玲珑晶莹散，正适合送给小雨。”
白玉玲珑晶莹散！赵承祯你可真敢开口啊！连文君我都只给了一小盒！
这是他偶然得来的海外方，名字是胡诌的，对肤黑有奇效，皮肤本来就白的，比如文君妹妹，那更是增光添彩，晶莹留香，只要在玫瑰乳膏里掺上那么一点，涂在肌肤上，三日内就可见效。
至于为什么如此稀罕，连他这个亲王世子都难得，主要是配这个散需要某深山天泉里的白□□蟆，对就是□□，他用尽势力才得来三只，制成五盒散，如今手中只有一盒了。
文君管他讨方子他都没给，一是确实不好找，二是，他敢说里面有□□吗，文君非得找来长公主姑姑废了他。
“不就是说了她黑！”他用兄长的目光怒斥赵承祯。
赵承祯回视。
“对，哥哥那里有，一会就给小雨送来。”
“谢谢方云哥哥。”
“堂兄真是慷慨，我替小雨谢过了。”
嘿，赵方云摇头，谁让他是大哥呢，就当哄弟弟妹妹高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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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嵩阳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早上发出的谴责书信，到了傍晚，王都的回信就陆续有学子收到了。
随信的，还有各种衣物药食，生怕孩子受罪一样，有的甚至送来数十个包裹。
高松年说：“这么多，娘让我怎么搬回寝室去？”
他身前放了数不清的箱笼包裹，光是吃食就有五大盒，专捡好存放能解馋的。
好友说：“怕什么，我们慢慢帮你搬回去就是。”
高松年随意的说：“你们分了吧，太多了。”目光无意笼罩到崔如诺，微微一愣。
崔如诺没有箱笼和包裹，信似乎也没收到，就那样孤寂的站在廊下，默默的看着。
他移回目光，找这小子麻烦的心突然淡了。
“看什么呢？”好友唤他，好奇的往外看。
“没什么，走吧。”
少年们说笑着走远，崔如诺眯眼看了会夕阳，又望望从山下进书院的入口，哂笑一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