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必自伤,这个人,你还要和他合作下去吗?”无缘师太问。
赵芷君道,“我赵家世代经商,祖上鲜有做官者,除了做生意之外,我想让我们家的人也能位列朝堂,如果我为大唐天子立了功,赵家便能因为我一人而得道升天。便是我自己,周若揽将来若能封侯拜相,那我便是王侯之妻。
说句大话,以我赵家在江南的地位财力,联合几个世家,别说是让他封侯,若李唐天子是那付不起的阿斗,便是要周郎自立为皇,他要做皇帝,我赵家也是供得起的。”
“吾儿好志气。”无缘说道,顿了顿,又道,“他要做皇帝,你便是那皇后吗,二圣临朝,甚至将来再出一个女皇帝。芷儿,我知道你有武皇之才,可从来不敢想,你有这样的雄心。这些话,你对那周五说过吗?”
赵芷君点了点头,“说过。”
无缘气哭,又苦笑道,“所以,你助长了他的贪婪,所以,他要杀了扶玄,让你成为这里的主人。你刚来时就跟我说过,赵家不是你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你父母都在,家里只你一个女儿,才会这样爱你,家中银钱任你取用。可一旦他们离世,哥哥嫂嫂掌了家,最多只会给你留下一笔丰厚的嫁妆,家中的钱动不得。你将来能做主的只有这无缘斋。也只有你做了这里的主人,再回赵家时才有底气,能让他们帮你。
芷儿,如此心机,你斗不过那周五的。将来他若到了高位,只会玩弄你于鼓掌之间,就如现在一般。”
“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我这样一个人,我这样的名声,谁敢再要我,只有他了。”赵芷君哭道。
周若揽身怀奇术,懂长生之法,很得朝廷权贵的信任。他细心体贴,时长给她一些美容养颜和助长功力的丹药,他每次都很有耐心的听完她的抱怨。
斋里大师姐二师姐苏晓靖是一条心,连后来的吴婷都向着她们,她很孤单。许多话便跟周若揽说了。
他身材魁梧,长相蓬勃有朝气,他有种种好处让赵芷君迷恋,赵芷君最喜欢的,是他的脑子。有野心,有手段。这些都可以用来服务她,她只是没想到,他会算计到她头上。
赵芷君的样子有些不正常,像是吃了药。苏晓靖回来后,看到她的样子,一会儿亢奋一会儿低沉。问过身边丫鬟,确实如此。
她一向雷厉风行,见不得自己虚弱,以前周若揽给过她很多助长功力的药。那日她吐了血,又连日生闷气,身子吃不消了。可她向来刚强,怎能允许自己病弱,便吃了好多药,强撑精神。
苏晓靖听华山岳掌门说,周五来了这里,拿着衣服冠带请赵芷君继位,逼师父下葬师姐,又说那赵芷君奇怪,竟是病了,斋里只剩下一个吴婷,小小年纪,只剩了慌张。
苏晓靖处理完陆逍师徒的事赶忙回来。
到师父房间,发现她身体抖抖擞擞,已不能完全自主,大部分时间是卧床的。
苏晓靖请了大夫来看诊,开过药,悉心照顾着。想来,师父已经知道了二师姐的事情,她就没有多说。
小心捧着二师姐的骨灰给师父,无缘随意看了一眼,眼神中有着躲避,抬抬手,说,“放祠堂去吧,她们从小就在一起,现在也应该在一起。”苏晓靖明白,依命而行。
回来的几天,很安静,没发生什么大事。事情已经了然,苏晓靖也不必再去问话赵芷君。只管日复一日过着,照顾好师父,她没多少日子了。
这日又是七日之期,到了给扶玄净面之时,师父病着,没法做。
斯人已逝,这些事对亡者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为了安慰活人的心。师父念女儿,想在最后的日子里有扶玄陪,才会如此。其他人没有必要的。
苏晓靖也犹豫了一会儿,要不要去。后来又想,这世上真的有魂灵吗?如果有,弃师姐在祠堂不顾,她会孤单吧。苏晓靖不想让师姐觉得她是负心薄幸之人。所以这件事还是做一做。便学着师父的样子,给她整理遗容,就在跟前陪上一天。如此,等待下一个七日,等待最终的结局。
苏晓靖过了最悲伤的时候,此刻的感情也没那么浓了。她喜欢大师姐温暖的身体,喜欢她做的饭,喜欢她的笑容和轻声细语,绝不会喜欢眼前这样一副空有华丽却没有知觉的身体。没那么的悲伤,也就不必在哭哭啼啼。
去了灵堂,看到赵芷君坐在扶玄跟前,摸着她的身子发呆,脸上的面纱和身上的薄纱已被取走,身边放着热水和干净的巾子。
苏晓靖想,她终于知道悔恨了。终于明白过来谁是亲,谁是仇了。
过往这些年,她心魔作祟,总觉得扶玄偏心苏晓靖。周若揽的事情,扶玄劝过她很多回,赵芷君总是说,因为他得罪你的苏师妹,你便说他不好,这是偏见,无论扶玄说什么,赵芷君就一句话,你偏心,气得扶玄一点办法都没有。
甚至有一次,在扶玄和殷若天的事情发生后,人们闲话扶玄主动投怀送抱之时。扶玄再劝她,赵芷君来了一句,逍遥弟子就是好,你不是也喜欢他大哥吗?难道因为殷掌门拒绝了你,你便要来破坏我们。
大师姐,你的心怎就这样的偏,为了苏晓靖,为了你自己,将逍遥弟子都厌恶了,见不得我们好。
扶玄气急之下甩了她一巴掌,那是扶玄唯一一次对她动手。事后她过意不去,专门去给师妹道歉,语重心长跟她讲道理,可惜赵芷君就是不听。
赵芷君不止不听她的话,还总偶尔的给她使些绊子,比如让丫鬟婆子议论话时让她听到,说大师姐办事不行,这里还是要靠她赵芷君。比如田庄里的事。
这些话不足以使扶玄动怒,却可以使她有一点点的不开心和自我怀疑,长久下来,让扶玄产生一种无力感。她知道她的性子,她不会反抗,只会坐到佛前,消化那些痛苦。如此一来,扶玄便牢牢的被她掌控。
赵芷君总是说,扶玄跟苏晓靖更亲近一些,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是她自己造成的呀。扶玄是懦弱,但她不是傻子,谁亲谁疏,谁能带给她快乐,谁能带给她痛苦,她明白的呀,自然是更亲近苏师妹。
赵芷君呢,一边欺负着姐姐,一边又说阿姐不亲近她。人啊,跟这样的人真不知道该怎样相处。赵家大小姐被宠坏了,一心只想自己。
苏晓靖看了她们一眼,转身离去。赵芷君早发现她了,没有理会,只干自己的事。
斋中生变,好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办,扶玄房中的东西还没有收拾。
苏晓靖来到房间,屋子里多日没有住人,虽然有丫鬟每日进去打扰,但主人不在,身边人便偷懒,还是有灰尘。
苏晓靖细细打扫了一遍。
累了,坐书桌上随意翻书。桌上许多经文,《金刚经》《楞严经》等等,各种佛教典籍,有原本,还有扶玄手抄的经文,苏晓靖向来不喜欢这些,只略看了看,就要收起来。
有一张纸上,几行字,不似佛经,像是内功心法,苏晓靖对武功一向很敏感,取了出来看,看完一篇,又从中翻出一篇来,还翻出几张图纸,上面画着人打坐的样子,标明了穴位。
前后翻出十多张,苏晓靖细细看过,是内功心法。又在桌上翻了翻,看到一张稍硬些的纸。上写,“吾多年习武,不敢称圣,然也有一些心得,特录于此,以留后人。
怜吾之三妹,想学武,却因为自身所限不能有大进。此功法,徐徐练来,必能养生健体,假以时日,亦可使内力增进,超越常人。赠与吾妹此法,愿其辛苦忙乱中得少许休息。
心经分上下两册。上册简易,凡人皆可学,下册玄妙艰深。习上册十年着,自可看懂下册,研习进益。若无基础,不可轻习。”
苏晓靖整理好心法,订了起来,成了一本册子,拿着去了灵堂。
到门口。见赵芷君还在发呆。身边的热水已经不在。再看扶玄容颜,已清理过了。
苏晓靖进去,将内功心法放在扶玄身体一侧,赵芷君的那一侧,说道,“看看吧,阿姐给你的。”赵芷君拿起看了,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她只管哭,苏晓靖本来心里很恨她的,见她如此,不由也心软了几分。
诸事繁忙,自灵堂关闭后,苏晓靖就再也没见过大师姐。有些想念她了。
地上有蒲团,苏晓靖拿了一个过来。坐在扶玄跟前,赵芷君的对面,抬起手,按在扶玄胸前。说道,“我想在这儿陪她一天,赵师姐,你若愿意,就一起,若不愿意,就出去吧,不要来打扰我们。”说完,就只看着大师姐。
扶玄的心脏早已停止跳动,但是苏晓靖还是按着她心口,微微用力,说话时或按或揉,好像是她们原来在一起的样子,又好想她觉得,只有这样,她才能听到她说话。“这阵子事忙,是小妹照料不周。这些日子,让阿姐独在祠堂,不知道闷不闷。今天我陪你。”苏晓靖说道。
赵芷君似有触动,说道,“我总是希望她活过来,接受我的道歉。”赵芷君挪到她身边,握着她搭在腹部的手,看着她说,“阿姐,我多希望你能再睁开眼睛,看看我。小妹混账,说了那些让阿姐寒心的话,只要能暖热阿姐的心,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这阵子,我日日的来,日日的唤你,大师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
人死岂有复生之理,而且都这么长时间了。赵芷君这说的分明就是胡话,不过倒是能听得出来,她确实真心悔过了。
听着语气悲伤,苏晓靖扑簌簌落下泪来。趴在她身上哭了会儿,抹了泪。苏晓靖仰天长叹了声,“大师姐不会怪你的,若怪你,不会留下这份秘籍给你。她是菩萨,真正的菩萨。比那庙里的菩萨强一万倍。赵师姐,放下吧,我们都有自己的未来,以后好好过就是。”她看向赵芷君说道。
”苏晓靖道“,我只是希望,若真的有来世,阿姐,我希望你活得世俗一些,多为自己的世俗利益想一些。”苏晓靖道。
说完话。她闭了眼睛,坐直了身子,就在跟前打坐起来。
扶玄脸上容光焕发。那颗养颜药有活血化瘀的功能,所以扶玄的身子虽一直在冰上放着,却是冷而不僵。又因为无缘师太的养护,所以一直是生人姿态。
苏晓靖,赵芷君明争暗斗已久,如今两个人一左一右,守在扶玄身旁,一样悲伤的心,终于像了个姐妹的样子。不知道扶玄在天有灵,会不会欣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