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诬陷?”林萱眼皮一跳,“我说的就是事实!”
“你亲眼所见?”
林萱扯起嘴角,无所畏惧地一笑,“我亲眼所见。我看到他杀了,他就必须认罪。”
见她这幅表情,梁远生已是七窍生烟:“你到底说不说实话?不说实话我就……”
“你就怎样?”林萱翻着眼睛看他,“如果我没记错你是雀山的公子吧?好端端的大少爷不做,来找我这样的小喽啰兴师问罪,真是闲来无事白费力气。”
覃霜听不下去了。她拦住正要发疯的梁远生,按下了他的刀:“你为何一口咬定是他?除了你的一面之词可有证据?”
“覃霜姑娘到底是哪边的人?”林萱笑得讳莫如深,“难道这个公子哥儿也是你带来找我的?”
梁远生忍无可忍,道:“我知道她是太子的人,她才是杀了宇文萧的凶手!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易耍什么心机,我梁远生今天就是要为我的兄弟讨回公道!你做这一切背后是否有人指使?老实交代的话我可以饶你一命。”
林萱看了看梁远生,又看了看覃霜,渐渐收回了笑脸:
“我已经说了我说的就是事实。粱大公子就算杀了我,我也还是这一句。”
梁远生愤懑地举起刀,覃霜拦不住,只能挡在林萱面前。梁远生的动作一顿,来不及收回,刀锋偏向一边时还是划伤了覃霜的臂膀。
覃霜捂住伤口,扯了布条裹住止血。梁远生没动,却也没有再对林萱下手。
三个人都陷入沉默。
“江沉雪没有想伤害你。”覃霜垂下自己的臂膀,看向林萱,“他也不会杀宇文萧。宇文萧练了邪功走火入魔,险些害死小师弟,我情急之下才动了手。”
“你不必跟我解释。”林萱紧绷的身体忽然松懈下来,颓然地坐在地上,“我确实与他无冤无仇。”
覃霜蹲了下来:“林姑娘,你知道宇文萧的功夫师从何处吗?”
林萱沉默良久,淡声道:“是东厂的督主所授。”
“你说什么?”梁远生惊诧不已。覃霜亦是。
竟又是东厂。
这么说来,许多事情里面都有东厂的蛛丝马迹。河岸边的那些穿着赤蟒纹长靴的黑衣人,太子身边的随从,客栈里头的刺客,也包括这碧月山庄忽然出现的宇文萧。这些线索都与东厂有关。
覃霜和梁远生穷思极想,却还是觉得有些事情想不通。
此时林萱又道:“我要是你们,必定会想这些都是太子殿下的手笔。”
覃霜道:“我有一点想不通。既太子已有东厂这棵大树手底下高手如林,为何舍近求远派了你们来夺剑?不像是要夺剑,反倒是在针对江沉雪。”
“这样偷梁换柱的龌龊手段太子也不是第一次用了。鹤云与玄门本就结怨已久,也需要是他想利用这点除了阿靳,不脏自己的手也全了名声。为了夺权他还真是卑劣至极。”梁远生道。
覃霜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沉思道,“可鹤云,是太子一手扶持起来的,他们与玄门虽然决裂却不曾真正撕破脸。如今这样鱼死网破的点子倒不像是太子的手笔。阿靳一人性命攸关,可鹤云那一众高手也都非死即残。林萱这样挑拨两派,于她自己又有何益处?”
这最后一句也惊醒了还在迷途中梁远生。看向林萱时,她果真魂不守舍。
他忍着冲动,平心静气地问道:“林姑娘,方才是我冲动之下冲撞了你。可是我兄弟如今生死未卜,姑娘可否告知我们真相?就当、就算我求你。”
林萱默不作声地坐了许久。
“你们应该还不知道吧。”这一次,林萱终于正视起面前的两个人,“那战之前江沉雪来找过我。”
覃霜浑身一震。梁远生更是大惊失色。他们对看了一眼,又挪回到林萱脸上。
“这是怎么回事?”梁远生不可置信地问。
林萱道:“他猜到了我有其他目的。他也希望,我不要指认你。”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对着覃霜。
淡淡的,宛如流云。细看又像深渊。
覃霜却觉得,这个眼神仿佛是他。是他在看着她。她浑身颤抖,仿佛一触即溃。
梁远生俯身,揪住林萱的衣领,吼道,“又在胡扯了是不是?!你还是不肯说是谁指使!你这个贱人!”
“住手!”覃霜的眼底含泪,冲过去,掰开了梁远生的手。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梁远生瞪着她,“好啊!你这女人真是可以!你跟她不会是一伙的吧?她说这种鬼话你也信?!”
“你回去吧。”覃霜背对着梁远生,不叫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你走。”
“好,覃霜。我今日才看清你。”梁远生一点点退后,然后,回身跑出了她的视野。
偌大的密林中,只余下林萱与覃霜。
“他来问你什么?”覃霜深了一口气,开口道:“如今只剩下我了,我没有能力伤害你。你可以跟我说实话吗?”
“那日,他来探问那邪功的事,他的确很聪明,我莫名其妙就被他套出了许多话。他猜到我的目的,只是,还不确定我背后是何人。其实就算他不提出来背下这个罪,我还是会把罪名丢给他的。”
“为什么?”覃霜质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宇文厌恶他的高高在上。而那个指使我的人,畏惧他的实力。”林萱看起来很悲伤,她凝重地望着前方,风吹叶落,一地枯黄,“我喜欢过宇文。可我们云泥有别,不会有可能。他是天之骄子将来必定继承掌门之位。我算什么东西?鹤云那帮人,从未正眼看待过我。他们把我当作奴隶一样使唤。”
“那个时候只有宇文站在我这边。所以……当我知道东厂的人暗中教他邪功的时候,我没办法坐视不管。我怕他出事……可他被太子那些人蛊惑了。不止一次,走火入魔……我担心他迟早会出事。这个时候,有人找上了我。他说他可以帮我,帮宇文。我相信了……”
“他是谁?他要你做什么?”
林萱犹豫了许久,吐出了那两个字,“是皇帝。”
“当今圣上。”
覃霜瞪圆了双目,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的确。鹤云与玄门自相残杀,损的是两位皇子的兵。
“之前傅庭与我说,寒霜剑乃贵人所赐。这个人,也是皇帝?”
所以当初付长思一直未曾明说这剑的由来。即便是江沉雪认下那杀人之罪,他也不会站出来。他的父亲更不可能让他们带走那把剑。
“就连东厂,也是?”
“东厂的实权在帝王手中。可笑吗……当今圣上,竟千方百计想要除掉自己的儿子。甚至不惜让他们手足自相残杀。”覃霜下意识想捂住她的嘴巴,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可是林萱却对她摇摇头:“我早就活不成了,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林萱叹道,“覃姑娘,若非你为我挡下这一刀,这个秘密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如今我也不欠你什么了。”
内心的骇浪久久未能平息。
她走在林间,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谁能看透这所有不测,竟都是因这夺权的漩涡?他们深陷其中,早已自身难保。究竟是她看透得太晚?还是这深渊太深。
她要怎么做?把消息传递出去?还是装作毫不知情?
抑或狠狠心,做个心肠歹毒的女子与他……一刀两断?
她想起他一次次将她护在身后,想起他紧握着不肯松开那把刺向自己的剑,想起他那日盯着火红的绸缎时认真的模样……
想起他弯起眉眼对她说我们成婚……
她走着走着,蹲下了身。
梁远生赶回玄门的时候,江沉雪已经醒了。他拖着一身的伤执意要出门。被众人堵在门口。
陆馨文见了梁远生,扯着他急匆匆道:“子敬哥哥,你快劝劝三师兄!现在谁也拦不住他,他非要下山去!”
梁远生正在气头上,直接一把将江沉雪推进屋,反手锁住门。他对着门外喊:“你们谁都别来管!我来劝他!”
他话还没说完,江沉雪已经冲上来将他推开。
梁远生没想到他伤这样重,力气还是这样大。被这样一推,直接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他翻身爬起来,死死抱住江沉雪的脚,吼道:
“你又在发什么疯?!”
江沉雪浑身缠满了绷带,几处暗红透过白色的纱布渗出,一张脸血色全无。怎么看,都是一个病人。
他踹了几下,发现梁远生根本不松开,他冷着声道:“子敬,你不要逼我对你动手。”
“你要去哪儿?你告诉我、你要去哪儿?!”
江沉雪闷声不响地盯着大门,没有回答。
梁远生起身,拦在门口:“你又要去找那个女人是不是?你还相信她?!我早就说了她就是个骗子!她跟那些想要害你的人就是一……”
梁远生的喉头一紧,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江沉雪掐着脖子钉在门框上。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江沉雪,委屈与愤怒齐齐冲向头顶:“你为了她、连我都要杀?”
“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脸上是布满血丝的眼睛,额前是爆出青筋,江沉雪看起来像只受了伤在乱吠乱咬的小兽。
梁远生几乎要被他掐得昏过去时,他才松开手。
“咳咳咳……”梁远生劫后余生,心里还是后怕,“你、你真是病得不轻!”
江沉雪也不顾他,拉开门要走。再一次被梁远生拦住:
“你不能去!”
梁远生眼前一暗,被江沉雪一拳抡在地上,嘴角也破了,疼得说不出话。
他晃悠悠起身,对着江沉雪的头上也是一拳。见他倒地,干脆将他整个人压制在地上。他想江沉雪此时的身体状况,定然是不可能站不起来了。
谁知江沉雪全然不顾伤势,直接跟他扭打在一起。
梁远生到底还是落了下风,求饶道:“不打了不打了!不拦你了行了吧!”江沉雪身上的血蹭了满地,梁远生也是于心不忍,“你这是要去哪儿?我陪你去还不行吗?”
江沉雪踉跄地拖着步子朝前:“去南亭。”
“去哪儿干嘛?”梁远生龇牙咧嘴地跟在后面。
“我同她约好,在南亭相见。”
“她从始至终就是太子的人。她跟那宇文萧林萱就是一伙的。”
江沉雪没有停步,“那又如何?”
“什么又如何?”梁远生愤懑不平,“她想害你利用你。你说你其他事情上这么聪明怎么这女人上面怎么就一根筋呢?”
“她从未对我下过手。”
“怎么难不成还要等到你被她害得没了命你才死心?这不是孽障是什么?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已经去了半条命了还要往外折腾!”
江沉雪的步子刹住了。
他的嘴唇干涸,青丝凌乱,下巴上还有许多青色胡渣。泛红的双眼犀利地盯梁远生,道:
“她不是孽障。我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