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家族的祭品里没有桃子,给客人的吃食里也没有。
那种微弱的气息,像她,前女友。
我环顾四周,有一瞬间想跑出房门。
梦里人掐断了我半路开小差的机会:“既然知道自己错了,接下来你想如何?”
“……”
“你连认错都不敢!果然我们相遇不是没有原因的。你想开外挂,因为你弱。现在我给你开,你自己也要接得住。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开始给你卦,可以说处处都是挂。你处处都错过了。这一回我看不下去才直接说出口。拿卦要特性匹配,你拿不到,是自己不符合挂的要求。”
“是你没有因材施挂!”我觉得身上的痛感加重了,想嘴硬,又想象着他处处给挂,我却接不中的各种日常……应该还挺好笑。
“不敢认错,却挑别人的错。你太棒了!”
“你是说反话吗,你今天不像从前一样模糊,脾气也反常。可你也没有认错。”
“我认,我道歉。我们之所以相遇,正是因为你如此优秀。人们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可知道原因?”
“当然不。”
“别一脸不耐烦,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你能做到一个‘人’该做的事吗?”
“我不能,为什么要我认错,为什么他们不先认错!凭什么年纪大些就要别人听他的!”
“你想跟我用嘴单挑吗,猴子青蛙,是你给自己在这世上安排的真正身份?那我就先不把你当人看了。我可以告诉你很多原因,但你暂时只需要知道其中两个。第一个是关于你姥姥的死因,它要推到很久以前你听到的家族传说。你们这一代是要灭族的……”
灭族,我好像在族里人帮我拿行李上车之前就有过相关的回忆,那个人问我收拾好了没有,然后我脑海中就突然跑出一段。
那里有西北风的寒冷穿越门墙缝隙时的哨声。
我的耳朵有了反应,听到一个老人家说话时的叹息,仿佛是拜山神的那天。
虽然我感冒得迷迷糊糊,但是主持人老先生没有放弃教导几个小辈,我只得跟着跪在神像前,像是滥竽充数,勉强支撑着听头顶上传来的一个字接着一个字。
通常这种发声方式,是语重心长、不可辜负的。
但内容可以预见地是老生常谈,与市面上常见的小说电视剧开头旁白无二。
我怀疑自己家族的历史是抄袭了别人家的。
“接下来我说三句话……”
老先生说了这句之后,我已经有些脱力,因为“三句话”的意思是:他要说几个小时。
“不是每个家里人都可以听接下来我要跟你们说的这些,像你们的母亲、姥姥就没听过。现在到了关键时期,可以听到这些的人,不限男女。啊,要不要把她们叫过来顺便听一听……
“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预见到你们这一代,家族的传承会出大问题。世界末日我们可以不关心,但家族末日无法忽视。
“为了度过这一代危机,持续繁衍后代,他们决定早日将家族分成两派,一派是给家族带来灭亡威胁的阴系,一派是维持家族喜悦的阳系。阳系以修身养性为主,得浩然正气,而后甘愿赴死,以将纯净的能量流转于环境中,给后代汲取。阴系牺牲大一些,他们以邪修为主。
“很长一段时间,家族力量都是阳系大于阴系,如今却反过来,灭亡的力量大于生的力量。现在成年的族人越来越不适合走向繁衍,他们更适合消极地等死……”
我实在支撑不住,在老先生说“死”字的档口倒地。
“怎么回事!我还没说完,哎呦,叫他妈过来!”老先生的话还响着,他一惊一乍后很快又维持着镇定,收敛形容。我偏偏对他刚才毫不掩饰惊诧的样子更有印象。
我懂,他只是震惊于我的应声同步,又诧异我的十分凑巧。
我也羡慕,他只用了很少的时间思考到底该觉得有面子,还是应该觉得没有面子,因为他很快就进入到浩然正气里,洗涤了心灵。
他的浩然正气是想有就有的,所以看上去他比多数人镇定得多。
我也希望有正气,一改不得安宁的日常。
可是为什么有一段这样的记忆片段存在,看起来我似乎是参与者,但不排除我记忆混乱,把电视剧或小说的各种旁白开头语编排成自己的经历。
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不然我怎么会住院,不然怎么会把几个小时的话缩减得短小精悍。我想要非同一般,却又如此一般,所以我当时肯定自己是个代入者,而非参与者。
记忆错乱是日常会有的状态,有趣的是,我经常能在与医生聊天的时候把话圆过来,出于能证明我还是有点智商的缘故。
不过有智商不代表知道自己有问题,不代表知道问题在哪里。
有的高智商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而一些傻子从小就有答案。
我好像是中间的人。“你不要想太远,回来吧!第二个原因源于第一个,之所以人活着,是因为他从兽类一点一点吸收文明变成人。
“人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无法再吸取更多文明,从人一点一点退化回兽类,再回到原点。
“看上去一个家族的偶然事件造成它灭亡,实际上在很早之前事情就开始推动。
“最开始它是野兽聚集的地方,到后来以文明为特征的人类越来越多,再到灭绝时他们又退化回兽类占多数的样子。
“文明带来和谐幸福,野兽更多杀戮不幸。”
梦中人今天不体贴,好像他也要被带着退化了,以至于有了兽类的口吻。我不喜欢。他说着很长的话,还好我都能听懂。
虽然他说的这些同样有抄袭的嫌疑,但是他在说我不是一个文明人。
我不是人。
因为我不文明。
我族会灭,因为我们族里人不文明。
因为多数族人已经是兽类。
即使他们都还保持着人的身形。
“你想要你母亲死吗?”
“不想。”
“所以你是不是该去成为高级态?”
“是的。”我心大骇。然后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面无表情心如止水宠辱不惊不卑不亢地去道歉了,好像我从没受过伤,没有过各种情绪和理由。
我从容且坚定地安抚了母亲。
人们被我一反常态的样子唬得一愣一愣,好久没反应过来。
大伯还问边上婶子:“是又发病了?换了一个人?”
我知道事出有因,此时我是一个没有仇恨的没有偏见的“人”。
总之我又文明了。
我的一小步,家族的一大步。这历史性的时刻,由我和族人公开见证。
“你开心了吗?”梦中人说话时把手搭在我的后背,我“呲”地痛起来,望向他时不可避免地有了寒光。
梦里人笑出声,道:“我也不想在你风光的时候打击你,可是你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无话可说,我知道任重道远,我看到了光,我现在也很痛。我只能先跟着母亲到卧房里擦药,俯卧着睡着,痛醒又睡着,看着梦中人走进我的梦,却又像站在我的房里。
我知道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能听到外面丧乐后偶有的麻雀声,相比外头的热闹,卧房里的清净更适合做梦。
我能感觉自己在望着他,开口说话时好像发声的人又不是我。
“之前看到的菌菇是怎么回事?刚才在族里人身上我好像也瞥到了突然出现的菌子,一团连着一团。他们却看不见。你不是说退化成兽类,可菌菇就是在这里啊!”
梦中人在床边难掩尴尬,踱着脚步说到:“我说的是比喻,说退化成兽类,也可以说退化成其它类。你说的菌子,就是其中之一。”
“你怎么不说,菌类一来,人本身的空间就更受挤压了?”
“是啊是啊,还有这种说法!你说得很对。怎么样,要感谢我吗?”梦里人坐在椅子上,悠哉游哉喝了口茶,明明他不是需要吃喝的种类。
我勉强地答道:“好吧,谢谢你。”
“我绝对当得起这一声。因为你已经接住了我给你的挂。虽然只有一个,但是它比任何挂都有用,因为它可以匹配任何情况。”
“什么时候,你不会是……?”
“倒不是你选择道歉,决定成为人的时候,是你看到鞭子的时候。当发现一个被欺负的人,期待被欺负,这个挂就对你动心了,不然你怎么能读懂他打你的每一鞭。”
“你说什么,我不懂。反正是我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你?这个挂挺有性格,它叫什么,是做什么的。”
“它还没有名字,它会重整你对世界的认知并提供一系列可行方法,同时提升你的觉察能力。”
“呵,你直接告诉我是世界观和方法论啊,我不怎么排斥这种东西,反正多数人不喜欢的我就喜欢。”
“是吗,你太缺乏关注了所以想要有点不同来博取关注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可以一再忍受你吗?”
“因为我说得对!”
他真是信心满满。我突然想平躺,但动一下又是发痛,才记起来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外面的音乐是用来做什么的,只得说道:“好吧,所以我的挂就是一本《认知行为学》?为什么别人有武功秘籍,我没有!”
“练武功是要有身体素质的,你知道自己的吧!”
“也是。”
“别这么失望,告诉你一个秘密,很多人需要它也学过它,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有意识地使用它,更不用说把它的方法定在身上。定在身上,就是不假思索,想用就直接可以用。你明白一个孩子知道自己可以学走路,和知道自己已经能想走就走,是有区别的吧!”
“有人不用学也照样过得好。”
“对,总有人直接就知道方法,一开始就可以使用,可惜你不是其中之一。等你想要用挂的时候再说!”
“……那怎么不教我试试这个挂?”
梦中人微笑,拉着我的手,似乎牵起我的魂。于是我仿佛悬浮在空中,进入一方黑暗的领域。
然后我看到金光闪闪,他站在光里,身后飞着许多卡片。
“你抽一张,再翻开它!”
我就闭着眼睛照做了,再睁眼看到的是“预言”二字。
梦中人说到:“‘预言’表示你将接触的挂语有预言能力,可以用在之后遇到的事情上。现在你只需要闭上眼睛,让心如明镜,没有任何念头,此本为停顿宇宙、聚精会神之法,待时空重现,心念重流,则见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