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空下起了濛濛细雨,仿佛为宁婺这群人的远走他乡送别。
北平的城门挤满了送别将士的家眷,虞兰珠亦是其中一员,
她撑着伞,站在表姐宁婕身后,沉默地看着舅母王氏抱着表哥宁婺哭得跟个泪人般。
宁婺安慰了王氏半响,等到王氏心情平复后,走到宁婕身前,嘱咐了几句诸如“我不在家,你照顾自己,不要让爹娘担心”、“好好看顾下爹娘”之类的话。
接着他又抬眸看向虞兰珠,上下端详了会儿后,眉头轻颦,“表妹,近来发什么事了,我感觉你清减了些。”
虞兰珠闻言心中窃喜,连表哥都看出她清瘦了,想来减肥还是有成效啊。
“换了药方之故。”
本想给宁婺讲讲这些天为减肥所做的努力,换药方、运动、节食,但是宁婺向来不喜欢她用激进的减肥方式。
为了避免他闹心,虞兰珠就只简单提了嘴换药方的事。
宁婺可不是好糊弄之人,刚好又听到她的肚子咕咕作响,看着虞兰珠掩饰般地捂住肚子,目光瞬间变得冷凝。
他正要告诫虞兰珠瘦身应量力而行,不知何时赶来的赵炎上前一步挡住虞兰珠,“宁佥事放心,兰珠表姐的身体,小王自会盯着,何况有周神医在,表姐出不了差错的。”
然后对身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立刻心领神会地将手中的包袱捧到宁婺面前。
“宁夏苦寒,这件珍珠衫冬暖夏凉,为了得到它,小王颇费了番功夫,还请宁佥事勿要嫌弃。”赵炎和颜悦色地解开了包袱,一件布满珍珠的汗衫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天空下着蒙蒙细雨,人们的眼前就像蒙了层灰色薄纱,目之所及都是暗沉沉的。
珍珠衫却是让人眼前一亮。
珍珠的个头看着不大,跟绿豆差不多大,可成千上万颗珍珠散发大片莹润的光芒。
无论是谁瞧见,都会看出其珍贵。
大部分人皆被那件珍珠衫吸引,虞兰珠却偏头看了眼白芷。
她有家专门经营珍珠的铺子,不过不是卖成品,而是未经过打磨的珍珠。
像个头太小,不均匀的珍珠不好卖,日积月累就攒了一大堆。
按照往年的惯例,她都是磨成珍珠粉送人。
今年年初时,白芷提出想买下这些次品珍珠。
铺子的珍珠来自养殖,并非采珠人天然捕捞,算不得珍贵,思及她平日里尽心尽责,虞兰珠就免费送给了她。
这养殖之法源于五百年前大禹的古籍中,有人曾记载“择光莹圆润者,取大蚌蛤以清水浸之,伺其口开,以珠投之,频换清水,经两秋,既成真珠矣。”
虽有寥寥数语记载,大虞兰珠却发现未有人成功将珍珠养出来。
她心血来潮,就试着自己养。
也许名字中有“珠”之故,在周神医弟子的帮忙下,竟然真得培育出了珍珠。
当世仅有虞兰珠人工养出了珍珠,自然赚了大笔银子。
铺子卖了太多的珍珠,导致珍珠的价格都降低了许多,因此有人就怀疑上了珍珠来源。
由于几千年的捕捞,天然珍珠早已处于枯竭状态,北直隶又不是水乡,一个铺子却几乎供应了大周市场过半的珍珠。
大周近亿万百姓,聪明人多不胜数,很多人就怀疑铺子有珍珠养殖之法。
起初有心之人虽然对珍珠养殖之法虎视眈眈,但看在燕王府的面子上,按下了心中的觊觎之意。
直到听说朝廷打算索要养殖之法,虞兰珠知道这独门生意做不了了。
周神医的弟子出了大力,她近来打算让他们将养殖之法卖出,让他们再多赚上一笔。
现在珍珠还未开始大规模养殖,珍珠衫亦算得上一件珍藏。
何况那数万颗珍珠并非打孔穿成,而是用丝线将绿豆大小的珍珠“五花大绑”,一颗一颗地在织在一起,才成了一件汗衫。
就凭这份前所未有的织法以及细致耐心,也不弱于上万颗次品珍珠的价值。
见宁婺摆出一副受之有愧打算推辞的模样,王氏赶忙向赵炎道谢,并接过珍珠衫,抖开穿在了自家儿子身上,口中还不断啧啧感叹“精美、合身”。
她倒不是贪图珍珠衫,虞兰珠有专门养珠的,宁家每人都有几件珍珠衫,除了手工不如眼前的细致,那珍珠的颜色和个头都远胜于眼前的珍珠衫,而是怕宁婺扫了赵炎的面子。
赵炎走上前状似帮宁婺理了理珍珠衫,实则低声调笑道:“这珍珠衫可是白芷姐姐费了好大心思,专门亲手为宁佥事所做。”
他特意压低了声量,但是还是足以附近的几人听见。
白芷的脸当即就红得滴血,王氏和宁婕也都仿佛明白什么似的看向了她。
世子哪里是送珍珠衫啊,这是要送姑娘啊。
当事人宁婺却绕过赵炎,径直走到虞兰珠身前,冷凝的神色变得温柔,轻笑着道:“表妹如今倒舍得让你的爱将给我做件衣服了。”
这副相貌给他招惹了无数烂桃花,当着众人他总是故意冷着脸,以浑身寒气逼退狂蜂浪蝶。
如今轻笑起来仿若冰消雪释,附近之人见他心情好,都壮着胆子偷偷欣赏。
只是看到他身前的虞兰珠时,想到这般令人心动的笑容是对着胖得有几分憨态可掬的虞兰珠时,他们顿时有种暴殄天物的气愤。
虞兰珠向来都不为他人的看法所动摇,她没有理会周边羡慕、嫉妒的眼神,反而皱眉看向宁婺。
表哥明明就知道,她若是想让白芷给他做珍珠衫,肯定是要挑上好的珍珠。
余光瞟向白芷,发现她脸色已经从通红转为了苍白。
虞兰珠叹了口气,含含糊糊地比划,“大哥,珍珠衫我是半点力都没有出过,倒是白姐姐为了赶制这间珍珠衫,每天晚上在灯下穿针引线,花费了许多心血,你要好好谢谢白芷姐姐才是。”
不好直接否认说不是她的意思,以宁婺的无情,或许会当场直接还给白芷。
宁婺轻瞟了眼虞兰珠,朝白芷拱起了手,正色道:“表妹多有巧慧,手却非常笨拙,而白姑娘却是心灵手巧,很多时候重担都落到了白姑娘身上,还请白姑娘多担待,今后白姑娘若有差遣,宁婺定然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白芷的脸越发苍白,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
虽然明白感情之事不能勉强,但虞兰珠还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感觉白芷在宁婺面前就像自己在秦昭面前,都是那么卑微和心碎。
上前扶住白芷,正要安慰,白芷反握住了她的手,勉力扯出个笑容,“姑娘,别担心,我没事。”
接着仰头看向宁婺,见到众人都好奇地看过来,她微微有些瑟缩,可眼神却变得坚定起来,“表少爷,这件珍珠衫跟姑娘无关,是我想要送给你。”
看着白芷那种说出心里话后释然的神态,虞兰珠不禁有些侧目。
她因幼年之事性情大变,性格偏执又古怪,初来燕北时,她的脾气更是暴躁乖张,当时姑姑前后派了五十多个婢女给她,稍不和她意,她就将人赶回燕王府。
另外赵炎常找她生事,身边的婢女出自燕王府,夹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不免被殃及池鱼,最终五十多个婢女,只有白芷留了下来。
如今白芷来身边已经五年了,给虞兰珠最大的印象,除了做事细心,为人异常谨慎,凡事谋而后动,没有八成的把握,是坚决不肯做的,。
宁婺拒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没想到白芷还是不计后果地冲动了一把。
“宁某无福,恐怕要辜负白姑娘的美意了。”
宁婺素来铁石心肠,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见白芷挑明后,当即就要把珍珠衫脱下。
赵炎当即上前,用折扇制止了宁婺,“珍珠衫虽是白芷姑娘千辛万苦所织成,却是小王拉下脸向白姑娘求来,宁佥事莫要辜负小王的心意才是。”
白白胖胖的脸笑得和蔼可亲,神态中的不容拒绝之意,不光是在场之人,连站在城墙上的秦昭、李易二人察觉了出来。
“虞三姑娘倒是有意思,一会儿给世子洗手做羹,一会儿给宁公子准备宝衣,好像前两天虞三姑娘还特意上门关心过你的伤势,看她当时的表情还有种以身相许的意思呢。”
城墙高达数十米,又因现场嘈杂,无法听清赵炎等人的话,但是通过雨中朦胧的表情,李易自认猜出了几人之间的纠葛,认为虞兰珠假托赵炎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珍珠山给宁婺,宁婺听说是虞兰珠所准备就不肯接受,虞兰珠先后抬出了白芷、赵炎,强行令宁婺接受。
他是没想到白芷那个看起来极稳重的女子,有勇气向半个主子当众表达情义。
看到宁婺随意地把衣服扔给了身边的侍从,动作里的怠慢毫不掩饰。
李易当即不客气地继续嘲讽道:“虞三姑娘虽然深谙广撒网的道理,但是你们这几条鱼都机灵得很,没一个愿意上钩呢。”
虞兰珠身份特殊,燕北的高门为了家族的延续,想委屈儿子的父母比比皆是。
卖儿子最积极的就属淮安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把住所都搬到了宁家隔壁了。
魏国公虞岳远在金陵,有人就是试着向虞兰珠的姑姑燕王妃和舅舅宁绪提出结亲之意。
但燕王妃和宁绪都婉拒了,话里话外都透漏着想把虞兰珠嫁给自己儿子的意思。
前朝大顺末年,各地都有起义的百姓,在大顺的皇室贵族都逃入草原老家后,成了气候的起义军为了争夺那至高之位,混战了长达数十年,导致天下百姓大面积减员,到了新朝初立的时候,天下已经不足前朝鼎盛时期的三分之一了。
为了尽快恢复人口,朝廷积极鼓励生育,待嫁女子一般在及笄前都会定下人家。
虞兰珠已经及笄一段时间了,无论是赵炎,还是宁婺,亦或是孟文远,皆未传出和虞兰珠定亲的消息。
众人猜测认为是婚事之所以未成,大概率是这三位不愿意。
虽然娶了虞兰珠有大用,可是三位毕竟年轻爱俏,肯定不愿意委屈自己。
至于有没有可能是虞兰珠一个也瞧不上?
顺天府百姓都会拍着胸脯表示,绝无可能。
虞兰珠虽然身份特殊,但是生得过于圆润,又不会说话,性情似乎也很古怪。
若非圣上和燕王几乎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燕北有点名气的未婚男子都对虞兰珠退避三舍。
而在顺天府的一众未婚少年里,赵炎最有权势,宁婺最为俊美,孟文远最为有才华。
这三位无论哪个和虞兰珠定亲,都够虞兰珠烧一辈子的高香了。
思及酒楼闲人们的推测,李易俯视着虞兰珠等人,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笑意。
正当他笑得高深莫测时,耳边传来了一道不悦的声音,“虞姑娘年少离家,在这顺天府,世子跟宁佥事算是虞姑娘血缘最亲的人,虞姑娘担心哥哥和弟弟,为他们添衣加饭再寻常不过,至于前两日来探望,自然也是我对她有救命之恩。李兄还是莫要妄加揣测和听信市井的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