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本应是华灯初上,往日里一片灯红酒绿的燕京城,此刻却是死气沉沉,商铺关门,行人归家,除了持枪执戈的铁甲军士来回巡逻,以及几只四处游荡的野狗,街上空无一人。</P>
宋军北伐,气势汹汹,燕京城中一片风声鹤唳,虽然燕京城固若金汤,城中有十万大军驻守,但宋军势大,士民又不能出城,人心惶惶。</P>
对于燕京城的百姓来说,兵事他们经历得多了。当年蒙古大军破了燕京城,城中军民就历经过浩劫,城中能活下来的,也不过十余万人。</P>
苦日子也好,好日子也罢,刚刚清净了几年的燕京百姓,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又要经历一次战火的洗礼。</P>
燕京城,东街,一处官衙大堂之中,灯火通明,耶律歹古及耶律善哥等一众部下东辽将领在堂中议事,热闹非凡。</P>
城外一场恶战,宋军凶猛,不但破了偷袭的哥撒儿五千铁骑,还斩杀蒙古骑兵两万多精骑,光是他的东辽子弟,就损失了六千余骑。</P>
蒙古骑兵已经惨败气馁,守城,只能是靠东辽兵和张弘略的汉军了。</P>
想到城外激烈的厮杀场面,想起那血肉模糊的惨烈,东辽主帅耶律歹古心里,就像有一块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P>
若是宋军攻城,东辽兵何去何从?一番狂轰滥炸之下,东辽兵又要死伤多少?</P>
“燕京城四面城墙,咱们守东面,外面一马平川,岂不是又要死伤不少!”</P>
东辽统制官萧山脸色阴沉,没好气地一句。</P>
白天一场大战下来,主帅口温不花选择了守城,东辽三万大军守东城墙,保州张弘言守南城墙,燕京的汉军守北城,忒木台守西城墙。</P>
至于口温不花,则是率万余蒙古精骑,坐镇燕京府衙门,居中指挥。</P>
城中各个城门,除了西南两座正门,都已经被巨石堵了城门,蒙军已经做好了坚守的准备。</P>
“这些年跟着铁木真和窝阔台东征西讨,我东辽子弟死伤太多。燕京城守下来,估计就要死绝了!”</P>
副统制兀剌儿捋着胡须,感慨一句。</P>
“你们别一个个吓破胆。宋军没那么厉害。咱们守城,凭着刀枪火器,也能让宋军屁滚尿流!”</P>
军中悍将,步兵统领察剌海愤然一句。</P>
“就是!人家张弘言守南墙,面对的也是宋军主力,张弘言说要誓死保卫燕京城。张弘言都不怕,我们东辽兵强马壮,我们怕什么?”</P>
另外一个骑兵统领奥速海,也是大声说道,战意熊熊。</P>
骑战不行,那就痛快淋漓来一场守城战吧。</P>
“奥速海,你放屁!张弘言他爹张柔被宋人刺杀,你爹被刺杀了?死的都是东辽子弟,你不心疼吗?”</P>
统制官萧山,不满地骂了一句。</P>
“萧山,你他尼昂的才是放屁!宋军兵临城下,你他尼昂的想投敌吗?”</P>
奥速海也是立刻骂了回去。</P>
“谁说老子要投敌?老子杀了你这狗贼!”</P>
萧山面红耳赤,拔刀出鞘,直奔奥速海。</P>
“来啊!老子怕了你不成!”</P>
奥速海毫不示弱,也是拔出刀来,直奔萧山。</P>
堂中众将,赶紧把二人拉开。</P>
“干什么?干什么?当老子死了吗?”</P>
主帅耶律歹古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P>
“谁再敢内讧,老子军法从事!”</P>
主帅发威,众将立时安静了下来。耶律歹古看了一眼众将,这才说道:</P>
“宋军兵临城下,大敌当前,不要还没开打,自己人先乱了。都下去,好好备战,准备明日守城!滚滚滚!都给老子滚!”</P>
耶律歹古不耐烦地挥挥手,众将纷纷告退。</P>
众将离开不久,几人折了回来,耶律歹古摆摆手,几个心腹纷纷坐下。</P>
“叔父,你在想些什么?”</P>
侄子耶律善哥看着满面愁容的耶律歹古,小声问道。</P>
城外宋蒙大军一场恶战,他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惊惧。但他年轻悍勇,并没有如何失魂落魄。</P>
麾下魏守业、萧山等人,目光一起,投向了耶律歹古。</P>
耶律歹古目光示意了一下,萧山心领神会,走到门边,向外观望了片刻,这才关上门。</P>
“萧山、魏守业,你们说,这燕京城守得住吗?”</P>
耶律歹古眉头紧锁,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P>
“将军,宋军势大,火器凶猛,万军难挡。要是攻城,火器狂轰滥炸,恐怕会死伤无数。”</P>
想到城外的战事,魏守业仍然心有余悸。</P>
“将军,要是宋军攻城,我们这些辽东子弟,虽然火炮也有百门,震天雷数万颗,但和宋军的怎么能比?到时候守城战下来,能回去的不知道还有几人?”</P>
萧山愁容满面,跟着一句。</P>
城外的一场冲阵,宋军炮骑之下,蒙古铁骑根本没有多少还手之力,可以说是一场血淋淋的虐杀。</P>
有了火器,攻城不再是攻坚,十则围之、五倍攻之那些旧战术,已经过时了。</P>
“萧将军,怕什么?燕京城十万大军,城墙坚厚,固若金汤,宋军火器再厉害,也难以破城!”</P>
耶律善哥满不在乎一句,惹来耶律歹古眼睛一瞪,低斥一句。</P>
“闭嘴!你懂个屁!你想辽东三万多子弟,都死在这燕京城吗?你娘和你大哥怎么交待的,你都忘了吗?”</P>
耶律善哥面红耳赤,不敢多嘴。</P>
叔父的余威,还是很厉害的。</P>
“将军,宋军数路大军北伐,燕京城被围,也不知道,太原城那边怎么样了?不会也是一番大战吧?”</P>() ()
魏守业惴惴不安,萧山悻悻一句。</P>
“太原什么用,咱们管不了。还是担心咱们吧。也许明天,就会是一场大战呢!”</P>
他抬起头来,看着耶律善哥,支吾道:</P>
“将军,你去宋境面见宋皇,难道没有任何承诺和……”</P>
萧山轻声细语,耶律歹古摇头苦笑,也是尽量压低了声音。</P>
“宋皇千古名君,胸中自有万里江山,我是佩服之至。他说了,我等自可作壁上观,拥兵观望,待天下大定。但谁料如今我等处于燕京城中,又能如何?”</P>
宋皇让东辽置之事外,但蒙古大汗窝阔台军令调兵,他敢不来吗?</P>
“叔父,你是想要开城投敌吗?要不我……”</P>
耶律善哥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他马上凑近了耶律歹古,声音细如蚊鸣。</P>
“叔父,要不我出城一趟,前往宋营,里应外合……”</P>
若是宋军北伐一路顺风,平定两河,他也可以去江南,体验一下那里的锦绣风流。</P>
“不行!太冒险了!万一被口温不花发现,我等都要脑袋落地。”</P>
耶律歹古摇头一句,否定了侄儿的冒险。</P>
“可惜宋皇没有御驾亲征,否则我等自可以放手一搏。”</P>
“是啊!献城投诚,此事事关重大,一旦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此事需慎之又慎,绝不可仓促行事。”</P>
萧山和魏守业都是点头,低声私语。</P>
耶律歹古点点头,凝眉思索。</P>
事态紧急,如果不能做出决断,恐怕就要和宋军交战了。</P>
“将军,兄弟们在衙门外抓住一人,此人自称是什么燕京神医,可以包治百病。”</P>
卫士在堂外禀报,耶律善哥没好气地训斥道:</P>
“滚滚滚!都什么时候了,还来什么狗屁神医!关起来!快去!”</P>
“将军,少将军,那神医说了,可以替将军医治心病。”</P>
卫士小心一句,耶律善哥还要发怒,耶律歹古阻止了他。</P>
“把那术士带上来。”</P>
耶律善哥还要说话,萧山和魏守业不约而同阻止了他。</P>
一个三旬儒士进来,相貌平平常常,一袭青衫,见到耶律歹古等人,躬身一礼。</P>
“在下宋时任,见过耶律将军。”</P>
宋时任?耶律将军?</P>
耶律歹古心头一动,面上不动声色。</P>
“宋先生,你既然自称神医,包治百病,那你知道在下得的是什么病吗?”</P>
深夜不好好在家待着,跑到这兵马衙门来,还包治百病,还知道自己,世上有这些蹊跷之事吗?</P>
“将军,在下千真万确,不敢欺瞒将军。还请屏退左右,以免仙术不灵。”</P>
宋时任轻声一句,话里有话。</P>
“叔父,这人是江湖术士,不要被他骗了!”</P>
担心被人蒙骗,耶律善哥赶紧在一旁劝道。</P>
哪里冒出来个江湖骗子,骗人骗到将军衙门,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死。</P>
“去!门口守着去!其他人都出去!”</P>
耶律歹古断然一句,耶律善哥悻悻站起身来到门口守着,卫士都是退了出去,门也被关上。</P>
“先生不要介意,这里都是自己人,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P>
耶律歹古轻声一句,请宋时任坐下。</P>
“耶律将军,在下今日来,是送将军一场泼天的富贵,也关系我东辽将士的前途命运。不知将军愿不愿意听在下说说。”</P>
宋时任坐下,眼神玩味。</P>
“先生但说无妨,在下洗耳恭听。”</P>
泼天的富贵,前途命运都说出来了,此人是谁,耶律歹古几人,心里都是明白了几分。</P>
“将军,有人托在下给将军带来书信一封,将军看了再说。”</P>
宋时任说完,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萧山赶紧接过,拿给了耶律歹古。</P>
耶律歹古接过书信,懵懵懂懂打开,看了片刻,惊诧地睁大了眼睛。</P>
“先生,周国舅可在燕京城外?先生进来时,没被那些出去的将领们看见吧?”</P>
耶律歹古暗暗心惊。这个宋时任真是胆大,万一碰上奥速海和察剌海他们,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麻烦。</P>
“将军放心,在下看得仔细,是等所有人离开,才戴着风帽进来的府衙。而且在下进来的时候,没几个人看见。”</P>
宋时任继续说道,耶律歹古几人,都是点了点头。</P>
这人做事缜密,果然不是一般人。</P>
宋人能在燕京布局,可见其所图,志在两河。</P>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啊?”</P>
耶律歹古摇头一句叹息。</P>
话说回来,即便是对方早早联系,他们能不听从口温不花调遣出城应战吗?</P>
“将军,周国舅是奉我大宋天子旨意北上,为的就是今日之事。周国舅就在城外军营,信上所说,都是我大宋天子旨意,绝不欺瞒。如何抉择,相信将军自有决断。”</P>
宋时任轻声道来,耶律歹古等人都是心安。</P>
有大宋天子的允诺,这一份投名状,没有什么犹豫的了。</P>
“大宋天子盛意,在下感激不尽。先生,如何筹划,咱们不妨细谈。”</P>
宋时任和耶律歹古等人窃窃私语,耶律善哥在门边竖起耳朵细听,心惊肉跳。</P>
叔父这是铁了心,把东辽的未来都寄托在宋人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