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那声音倒抽一口气,有了哭腔,“防身法器快被摘完了,他要动手了!宿主,宿主!怎么办啊!?”

    三缄面容隐在阴影中,犯难地打量着只剩小衣的雾杳,似一名琢磨着入刀处的猎人。

    念珠如秒针一下一下转动,雾杳的生命进入倒计时。

    扑通扑通的鱼尸落水声中,多了几分长剑破空的萧萧声。

    “闭嘴!”雾杳在脑海里呵叱了一声,“有办法脱身你就说,没有就别添乱!”她对这个不知从哪个犄角疙瘩冒出来的、多半是系统的东西是一点儿好感都无。

    穿来都整整一个月了,这玩意连个响儿都不曾有过。

    这会儿上断头台了,他倒出现了?

    他问她怎么办,她还想问他呢!

    “呜、呜……”系统被雾杳一嗓子吓懵了,愣了会儿,压抑着声音抽泣起来。

    “诶,日蚀了,今天是不是有鱼跃龙门来着?”

    “怎么,你想看?别了吧,又不是多稀罕的景象,据说绝嚣寺的和尚今天要在这儿参禅呢。”

    九霞粲晓的上空,路过两名万仞山的弟子。

    来人了!

    侧耳倾听着的雾杳一颗心咚咚咚地剧烈跳起来。

    然而,她像是变成了个不会动的塑料小人,喉咙和嘴巴完全不听使唤,若要蛮力硬掰,就该掰坏了!

    她额上青筋暴起,浑身都在使力。

    出声啊,哪怕嗓子坏了变哑巴也好,快出声啊!!

    “啧,你不知道吗?最近峣峣阙那位和那佛修走得很近,我们绕开些吧,别搅了她的好事。”

    “又是她,真晦气!怎么是个男的她都要去沾惹?”

    “嘘!要死了你,虽说她现在成了肉体凡胎,但五识还是灵得很。”谈话声低了下去,“谁叫万仞山欠她的呢。连掌门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心祸从口中。”

    飞剑越来越近,那两名弟子心虚地四下张望,旋即一脸惊恐。

    他们看到小船了!

    雾杳一喜,在心中疯狂呐喊着快来,此时也顾不上自己近乎赤条条的躯体了。

    “见过雾师叔祖,见过上人。”二人齐声道。

    雾杳一颗热血沸腾的心被摁进了冰水里。

    二人说罢,也不等回应,逃也似的捩转方向飞走了。离得远些了,还在互相埋怨,“都怪你,‘闲谈莫论人非’,还不知道那个小祖宗会怎么想!”“我又不是故意的,是你提醒得太晚了!”

    别走!别走!

    雾杳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背影没入岚岫间,哪里还不明白,三缄定是用了什么障眼法。

    系统不禁哭出声,“要、要死了呜呜……”

    “号什么丧!”雾杳死死盯着自己正机械地褪着肚兜的双臂,飞快在记忆里翻拣着。

    冷静,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她眼珠转了转,看向脚下一地狼藉的簪珥衣物。

    这些东西随便拿上一件,就足够她活着逃出去呼叫救援。

    可问题是,怎么拿回身体的掌控权。

    “喂,别哭了!三缄为什么要杀我?”雾杳吐字快如倒豆。

    “不、不知道啊,”系统打了个哭嗝,“这个世界好像出了什么差错,黑化扭曲了,所有被宿主攻略过的角色,都对你怀有巨大的杀意。可以说,他们的人生目标之一,就是干掉你。”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弄不清三缄要杀她的理由了。

    雾杳按捺着暴躁,“那我是穿进了游戏里,还是真实存在的修仙世界?”

    “修真界……吧。”

    吧?

    暴躁按不住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为什么前一个月没有半点动静!”

    “不不不,宿主醒来的时候我就想提醒了!可是,好像有什么力量压制着我……我,我是什么来着?应该是个系统吧,咦,我是系统吗……”他一阵精神病似的错乱。

    这也不会,那也不清楚,雾杳忍无可忍,“妈的废物!”

    周遭金赤辉映,三缄捻动数珠,神情无悲无喜。

    不像即将沾染杀孽的刽子手,倒像是在做什么佛事。

    他是怎么能精准控制自己的动作的呢,就凭一杯水?也不用念念咒什么的?雾杳思索着。

    忽而,她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黑白念珠串上。

    他似乎一直在摆弄这个。

    胸前一凉,肚兜从掌中缓缓滑下。

    雾杳无比痛恨起自己这具身体来,若她还是个修士,也不至于如此任人宰割!

    游戏中,主控本是万年难遇的体质:天生灵腑。可游戏一开局,作为中洲支柱、身系亿万人安危的万仞山灵脉枯竭,主控便主动献出了自己的肉身,填补亏空。

    而今她唯一的金手指,就只有被师父云霄客用“云山雾罩钿”封印起来的美貌了。

    “你的存在是一种惑乱人心的业障,迟早会令人生出心魔。”云霄客曾道。

    作为女主,雾杳的容貌,乃至声音、体态、骨相,都是三洲四海头一份的。

    可是有个屁用啊!三缄现在只能看见她一个白花花没有五官的脑袋!

    “雾师叔祖——雾师叔祖——。”

    一道雀跃明朗的童声回荡在林樾间。

    雾杳觉得自己可能急疯了,居然听到有人在呼唤她。

    她僵着脖子斜眼望去,清晨遇到的那个小道童正骑着一只丹鹤,傻兮兮地圈着手作扩音器,一遍又一遍地喊她。

    鹤背着他,他背着一打整齐的包裹,不知是碰上了什么高兴事,十分眉开目笑的,“雾师叔祖,您又有东西到啦——听到了请回我一声。”

    他是专程来找雾杳的!

    一瞬间,雾杳看到了再生父母。

    既然他要送东西给她,一定会停落在小船上吧?三缄的障眼法是不是直接就破了?如果破不了,她拼了命弄点动静出来,他是不是也能察觉?

    一息,只要给她一息!地上随便捡个簪子都能重伤三缄!

    “咦,他、他眉间的朱砂……”系统抽抽搭搭道。

    恰此时,道童循着鱼跃龙门的动静,找到了九霞粲晓里的扁舟。

    三缄盯着远处的一人一鹤,拧着眉头似在犹豫,道童却蓦地煞白了一张脸,从袖中敏疾地抽出一张传讯符。

    他竟能识破障眼法!

    得救了!雾杳双目迸发出狂喜。

    这一幕仿佛被按下了慢速键,她屏住呼吸,心快跳出喉咙口。

    雾杳额间,一枚缛丽的花钿在不停地喷云嗳雾,云雾后,一双世所罕见的美目满满倒映着骑鹤的仙童。

    那张堪比从生死簿上撕下来的符篆无风自燃,在日蚀的昏黑中发出红彤彤的火光,只差半个指甲盖的距离,就要烧到符心,完成它的使命。

    可就在下一秒!火光一抖,向下长长拉出一条直线,歘地跌入水里。

    ——熄灭了!

    两根稚嫩的手指如被铲车碾过的麦子般高高扬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绵长喷血声后,空中轻悠悠地飘下半张残符。

    “啊!”系统发出一声瘆人的尖叫,连丧气话都说不出了。

    残符小小的,像洒落的纸钱,浸透了湖水后,又像一轮森冷飘渺的月。

    叠得整齐的包裹被毁得七零八碎,一人一鹤径直栽了下来。

    空气中,一股甜甜的铁锈味幽幽漾开。

    雾杳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三缄出手太快了,快到她只看到了一颗衣扣被弹出时的残影,和道童脖颈上深可见骨的伤处。

    “阿弥陀佛——”三缄痛苦地阖上双目。

    痛苦?

    雾杳忽地神情扭曲。

    她呼吸短促,手脚阵阵发麻,心中涌出一股滔天的戾气来。

    凭什么?!

    他凭什么痛苦?!!

    “嚇……嚇呃。”喉咙仿佛浸泡着腐蚀液,雾杳不顾一切地催动着舌头,催力与那道控制着她身体的力相悖而驰,“嘣。”轻轻一声,舌头断了。

    “陆、微、明!”雾杳目眦欲裂、满喉鲜血地怒喝道。

    背后,湖面上厚厚的鳞片堆好似炉膛里的火,烧到极致,便生出一抹刺眼的金色来。

    一刹间,仿佛真有炽烈的热浪滚滚而来,视野变得虚虚妄妄。

    “陆微明,”昔日朱甍碧瓦的宫室在冲天的火光中烧得摇摇欲坠,铮一声,雪亮的剑出鞘,“吾早就告诫过你。”

    “为君者,优柔寡断,害人害己。”浓重的阴翳笼了下来,身着鳞甲的高大男人嘴角含笑,利落地将剑送入他的心口。

    微明!

    多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天底下只有他的义兄、曾经的太子伴读会以表字称他!

    三缄神情剧震,踉跄倒退几步,念珠都拿不稳了。

    “宿主,好机会!”系统破音地喊道。

    雾杳浑身一松,像饥荒之年里发现了食物的灾民般,扑向地上的首饰华服。

    可修士的速度远非凡人可比,她眼前一花,腹部一痛,就如风筝般倒飞了出去。

    “大师,您六根不净啊。”雾杳用只剩一层薄皮黏连着的舌头含混地说道。

    她脸上没有颓败,反而阴恻恻地哑声笑着,接着一翻身,撞入了湖中。

    窄小如枯叶的扁舟上,三缄怔怔地看着左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明明可以用生灭念珠将雾杳一了百了,却只下意识打了她一掌。

    万仞山与天相接,积雪千古不化,三缄此时却觉得有些热。他茫然抬眼,四面好似都是火,都是指着他鼻尖的兵器,都是一双双亡魂的眼睛。

    宫人们绝望的眼睛,将领们不甘心的眼睛,父王母后怒其不争的眼睛。

    寒冬腊月,湖水冷得人灵魂都在打颤。

    “宿主,我们没拿到法器啊……”雾杳几乎能想象到系统哭丧着脸的样子。

    九霞粲晓的湖水密度异常小。

    雾杳的动作太过果决,没有衣物的浮力加持,她整个人铁块般往下沉,须臾就到了深水处。

    她是面朝下跳湖的,一沉到三缄看不清的深度,就转了个扇形,变成斜着仰面朝上。感到那股熟悉的力量重新控制住自己后,她冷冷道:“我本就没想拿。”

    很快,雾杳像是个被不停摆弄的玩具般,身不由己地再次转了一百八十度,也就是斜着向下,往水底游去。

    “跳湖前,我往地上喷了一大口血。那些东西大多是我师尊炼制的,附着着神识,想来,他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云霄客本就该在这两天回程,离万仞山不会太远。

    “真的吗!”系统喜极而泣,可随即又颤了颤呼吸,“我们、我们撑得到那时候吗?”

    雾杳牙根一痒,简直想把他从自己脑子里挖出去。

    水面的泉台鲤鳞片掩盖了气泡的运动轨迹。

    雾杳的前身是不会水的,《春知处》就此还发挥了几段乙女剧情。

    可雾杳会。水性好得不得了。她拍过的水戏不下千场,或要求唯美接吻,或要求施法打斗,在游泳状态下能闭气将近五分钟。

    周围的黑暗越来越浓,丝丝缕缕的鱼血则越来越淡。

    雾杳拚命地滚动眼珠,在破碎的包袱皮和鹤羽中,四下搜寻道童的身影。

    但看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阒黑。

    雾杳一阵揪心灼肺。

    那种出血量,一定是伤到了大动脉。

    不过……雾杳强迫自己抓住一丝侥幸,这是个仙侠世界啊!生死人肉白骨都不在话下。

    她在心里一通三清观音佛祖地乱喊,祈求道童还有一口气在,祈求云霄客能及时赶来救人。

    雾杳被操控着游了半分钟,突然,又拧了拧身,开始向水面游去。

    “他发现了!!!”系统变尖叫鸡。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雾杳努力地忽略内心焦躁。

    还有时间。

    现在的水位很深,而且三缄摸不清她的朝向,没能控制着她垂直上浮。

    三十秒,六十秒,一分钟……一分半。

    眼帘里模模糊糊地映入了金赤鳞光。

    “哈——哈,哈。”系统发出了又像深呼吸,又像动物应激时的喘声。

    艹!雾杳眼珠涩疼,肺部像要爆炸。

    湖水又深又冷,体力消耗超出了预估。要不是成了牵线木偶,她手脚都抬不起来。

    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师尊一定能赶到的!

    “咕噜噜噜。”水流被划开的响动。

    已隐约能看到三缄的身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锚定了心脏,雾杳脑海里,闪过因不满母亲又把她赚来的钱喂给小白脸们而被推下楼梯的画面。

    又要死了吗……

    “咔嚓。”雾杳肱骨碎裂,剧痛中,那串黑白念珠如鱼钩般紧紧啮住了她。

    但可怕的不止于此。

    她的左臂一蜷一蜷,迅速干瘪了下去。

    系统讶然道:“这和尚驱使的是死气!”

    视野开始黯淡,四肢僵冷,连疼痛也慢慢弱化了。

    雾杳眼皮一耷一耷,困意如潮涌。

    “宿主,宿主!不能睡!!”耳边的嘶吼细如蚊呐。

    其实,白嫖的这一个月也不亏了。

    两辈子加起来,雾杳第一次体会到了被关爱的感觉——哪怕那些角色可能不是真心的。

    严于管教但会给她梳头发的师父,钻她被窝一起说悄悄话的小太阳师妹,木讷但对她百依百顺的师兄,有问必答的温柔博学病美人客卿讲师……她还养了只白毛粉眼睛的毛茸茸蜃兽呢。

    那毛呀,又长又顺,光泽跟阳光里的珍珠帘子似的,她一枕进去,就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甜甜的梦能持续到天荒地老似的。

    被师父关在房里抄书的时候,都是它替她去太极广场取的包裹。

    包……裹?

    忽地,耳中绵软的水波化作清脆的童声。

    “雾师叔祖,您又有东西到啦。”有人冲着她端正一礼,眉开目笑道。

    雾杳一个激灵意识回笼。

    不,还不能死!

    她睁眼,眼神清明,“他的死气能被我策反使用吗?”

    方才的失神感觉上漫长,实际却只是弹指一瞬。

    系统根本没听雾杳在说什么,“太好了你没晕过去!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办啊,啊啊啊云仙君怎么还不来?!”

    雾杳烦不胜烦,还待再问,腰上却传来钝痛。

    她人尚在水中,三缄便迫不及待地要动手了么?

    她下意识转了转生锈般的脖子。

    等等,能动了?!

    雾杳猛地看向贯穿自己左臂的念珠:一器不能二用,用作了攻击,就不能控制她了。

    船上的三缄无奈地道:“雾施主,勿要再做徒劳之功了。”

    他的无奈,听起来和以前无数个日日夜夜没什么分别。

    她趁他不注意给他耳后簪花的时候,他讲禅时她抱住脑袋喊“师父别念啦”的时候,她假哭着要他早日再来万仞山看她的时候……都是这般神情无奈地由着她任性胡来。

    真是,好长又好短的三年呵。

    “唰——。”

    “上钩了的”雾杳被抛至半空。

    水珠噼里啪啦地砸在水面,雾杳的腰间钻心地疼,但不是三缄攻击的她。

    一尾肉膘肥满的泉台鲤顶出水面,血糊糊光秃秃的背脊如山般耸起。

    撞开挡路的雾杳后,它一甩头,将嘴里一个圆滚滚的物什丢到水里,复又气势汹汹地朝着龙门去了。

    半空的视野很好,雾杳看得分明,被丢的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头,半边颈骨是锋利的切口,另半边是坑洼的咬痕。

    鼻子眼睛耳朵全没了,喂余眉间一点鲜红的朱砂。

    “怎么会……”雾杳瞳孔骤扩。

    “砰!”她摔落在舟里,一动不动。水面的鳞片堆薄如蝉翼、大小如贝壳,在她皮肤上割出了一张蛛网般的血毯。

    “宿主快想办法啊!”

    三缄抬起了手。

    雾杳只是懵懂而奇怪地问道:“他怎么被鱼吃了?”

    她没说“他”是谁,系统却听懂了。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但宿主就跟魔怔了一样,根本不会理会自己,系统只得飞快答道:“什么为什么呀,泉台鲤喜食人肉,尤其是修者的肉,万仞山养它是用来进行水葬的呀……”

    念珠被抽走,这一回,瞄准的是雾杳的脖子。

    系统急得声音变调,“别死啊,你别死啊!”

    一只惨白而又鲜血淋漓的手陡然伸出。

    三缄皱了皱眉,念珠虽洞穿了雾杳干瘪的掌心,但被她牢牢攥住,寸进不得。

    “雾施主,你现在是凡人,挡不住的。”他一狠心,将她整条胳膊扯了下来。

    血花喷溅。

    雾杳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喃喃着,“是啊,我还不能死。”

    她还得,先杀了三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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