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军又苦又危险…”李陵春龇牙咧嘴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赵演摇了摇头,望着李陵春一言不发。
她原本也是一时冲动才有的念想,这会儿也忐忑不安,正不知如何组织语言,就听李陵春深吸了一口气。
他猛地按住赵演肩膀,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好,我们李家人生来就该保家卫国,上阵杀敌。”
“你…你支持我的决定?不会觉得我异想天开吗?”
赵演有些呆滞。
“只要你吃得了苦,进军营也好。”李陵春收回手,又倏地低落:“我查不出来是谁要害你。我离京前,和赵奕吵了一架,陛下很生气,罚了粟欢妹妹,又把我赶回北营了,他们欺人太甚!可恨我没本事。你进了军营,爷爷能护住你。”
言语间满是懊恼,可他明明连赵演和太子具体起了什么冲突都不知道,就无条件站在了赵演和赵粟欢这边。
赵演握紧了拳,她要参军,不仅仅是寻求外祖父庇护。
参军向来是底层人用性命换功名的出路,也是她眼下唯一能谋求力量的办法。
山寨这一遭,她突然发觉,杀人不过头点地,生死不过一念间。
她当初冲到皇帝面前,主动请求和亲,难道仅仅是为了安生立命吗?
不!她是为了蛰伏发展,有朝一日,手刃恶敌!
赵演望着李陵春,越发坚定,她微微勾唇:“我不怕吃苦,我一定要参军,能帮到你和祖父最好,就算有天我血染沙场,也无怨无悔。”
李陵春从怀中掏出一块黄布,在膝上摊开,借着车窗透进来的光,才看清是边疆堪舆图。
“你原本要去的皇家驿站在并州,而镇北军驻扎在朔州一带,再往北就是…”李陵春顿了顿,手指滑过幽平十六州,“我们只要在这里把北羌人杀回去,天下就太平了,你再不用和亲,还有粟欢妹妹和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赵演仔细望着图上的一笔一画,她没有回话,一股热切的情绪却在她和李陵春之间流动。
直到马车停下,李江掀开车帘:“客院到了。”
赵演被安排在州牧府别院居住,李陵春目送她进去,听了他们谈话一路的李江,一脸沉重:“骑督,镇北营只派我来接引您,没说要把公主也带回去。”
李陵春摘下皮袋又饮了口酒:“别操心了,走了,去睡觉,明天继续赶路。”
李江欲言又止:“你擅作主张,上将军又要抽您了…”
李陵春霎时一僵,但又觉得自家老爷子没那么绝情,于是含糊其辞:“先去了军营再说,大不了…找杨都尉再把熙宁送回并州。”
以李陵春在北关的职能和威信,按排个普通人当军官不成问题,可赵演实在特殊。
传命的圣旨和仪仗队一起被龙溪寨毁了,前往京城重新请旨的人还在路上,赵演眼下算是待命之身。
但天高皇帝远,赵演有的是理由让皇帝同意她进军营。
一个能深入北关的耳目,总比关在皇家驿站的废物公主有用。
她辗转难眠一夜,修书一封交给杨都尉,请他传递京中,又宽慰他:“此番意外,绝非都尉过错,都尉若实在自责,不如随我一同去北关效力,也算不负君恩。”
杨都尉长叹一声:“陛下本有调迁我去北关的旨意…可属下让公主受了这么大波折,属下怎有颜面去见上将军?”
杨都尉在南方跟随楚安侯作战多年,算得上稳健老将,这次栽在山匪手上,一是吃了地势不熟的亏,二是有人通风报信掐准了伏击时间。
赵演没有理由怨怪他,甚至还觉得自己连累了他,便对他格外客气,好声劝慰,倒听得杨都尉越发感动,尽力帮赵演安排送信,对赵演要前往北关的决定也毫无异义。
赵演再去找姚娘时,便有了底气,她们昨日和州牧府闹得不愉快,注定是无法留在宁州了,现下她决定参军,也能和姚娘在北地有个照应。
两日过去,能寻到家人的女子早就离开大杂院了,余下五个女子实在没了去处,只求姚娘和赵演带她们走。
赵演再次将马车让给她们,只是临近城关,望着前来相送的州牧和夫人,她被他们面上得意和虚伪刺痛了眼。
他们丝毫不畏赵演和李陵春不满,因为有高层关系依仗,他们官官相护,有恃无恐。
赵演默念,若有一日,手握权柄,佞臣皆诛!
李陵春凑近:“熙宁,在说什么呢?”
赵演摇头,翻身上马,扫视了一眼队伍,想起要事:“对了,那日在山寨里,那个祁六呢?”
“你是说浮白兄?”李陵春和她便走边说,满不在意:“他在帮我们把山匪都抓起来之后,就走了。唉,他卧底多日,一朝成事,我都没来得及和他好好喝酒。”
“你让他走了?!”赵演大惊,猛然勒马:“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就是一个游商,我与他偶然相识,一见如故,对了,他之前还给我送了几张好皮子,连你的份儿都算上了呢。”
赵演眯起眼睛:“普通游商?竟有那般深沉心计?还能准确地在山寨中传消息给你?”
她原以为祁六真的和李陵春关系匪浅,许是军中特务,不曾想只是泛泛之交,现下都不知道人跑哪儿去了!
李陵春嘿嘿一笑:“生意人都聪明,就连他养得那只鹰也聪明。”
赵演一时无言,不知道祁六先前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哄得李陵春这般信任。
她策马靠近负责内务的李江,“千万留意那狗贼动向…他心怀叵测,若为奸人所用,恐对我们不利。”
李江深深地看了赵演一眼:“好。”
只是这一路上,都不曾再寻到那人半点儿消息。
就连他转交李陵春的信,也被李陵春仓促寄出了,信中写了什么只能去问镇北营的李老将军了。
这一行人随着夏末离去,宁州一带正要准备秋收。
一处偏僻的粮行,有人正和掌柜讨价还价,最后掌柜无奈地摔了算盘:“怕了你们了,行,就按你们说得价走。”
来人立即乐了,招呼着伙计把粮食搬上板车。
驾车的人带着斗笠,抓起袋中白米搓了搓,随即满意点头,才悄摸拿出银票,让人去和掌柜结账。
待走后,伙计兴奋地搓手:“老大,这一票赚大了,我来驾车,你快进去歇着。”
那人摘下斗笠,赫然露出一张俊朗的脸,他神情漠然,待进了车厢,望见笼子里的海东青才露出点笑意,又拿银票去逗弄:“动作快些,过几日官府查下来,这些银票就换不了现银了。”
“诶,”手下人应答一声,又疑惑问:“一斤精米能换十斤粗粮,粮草是筹齐数目了,又怎能运过境?”
“我说过了,走朔州山路。”
“我…以为您开玩笑…”手下大吃一惊,镇北军戒备森严,要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过,难如登天。但转念一想,这位小主子素有妙计,又放下心来。
海东青本还饶有兴趣地抓了几下银票,后来见主人不给吃食,便半眯起眼,不再动弹。
安静的车厢响起一声轻笑,只因他看着海东青的神情,忽然想起了某人。
与此同时,赵演打了个喷嚏。
越往北天气越冷,赵演身边有朱玉和姚娘照顾,但一时半会儿还是难以适应。
这会儿姚娘已经知道了赵演想参军的想法,只觉荒谬。她是待过军营的,衣食住行都不是赵演这样的娇小姐能接受的。
但赵演打定了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跟着李陵春一干人同吃同睡,提前适应军队的规矩和习惯,却又忘了自己身体到底不如壮汉,同样穿着粗布衣裳,她抵不住秋风,险些受寒。
但她能一路骑行,跟紧李陵春,已经很叫旁人刮目相看。
便有好心的士兵递来个热气腾腾的坛子,让赵演喝了驱寒。
赵演接过饮了一口,被烈酒呛得咳红了脸,姚娘夺过一饮而下,又将坛子倒扣蔑视道:“要练酒量来找我,骗公主喝酒,仔细你们骑督知道揍你们!”
那小将士告饶着逃窜,惹得队伍一阵哄笑。
待靠近北关,队伍越发肃穆,再也不会轻易调笑,李陵春也将赵演看得越发紧了。
边境并不太平,朔州城里平民百姓都极少,多为军眷居住,而城外驻扎的镇北军营,更是操练声震天响。
李陵春前往主营复命之日,上将军正结束巡逻回来,兵甲未卸,隐约还能闻到血腥气。
一行人进了营帐,主位上的人正在擦刀。
他听见李陵春的回禀,才缓缓抬起头来,满是沟壑的眉目,却有锋芒闪烁,“在外头吃了闷亏,又急匆匆赶回来,怎么,把脑子丢北营了?”
李陵春挨训已经见惯不怪,“宁州匪患一事,李江已经全程记录在案。总归这次熙宁没事,还立了大功。”
提及赵演,李老将军更是将刀重重地拍在桌上。
“公主千金之躯,皇命在身,这夯货带你来这不毛之地,实在失礼。”李老将军沉声,话语中的客套犹如利刃刺向赵演。
“是我要来的,”赵演行礼,不卑不吭:“熙宁见过李老将军,多年不见,您风采依旧,熙宁能见您一面,荣幸至极。”
“好,现在见过了,军营不是你久待之地,请回吧。”
李老将军一撑扶手站了起来,身上软甲发出脆响,魁伟身躯可比肩松柏。
赵演被他的气势震得僵在地上,倒是身旁杨都尉拱手:“上将军,陛下令公主来北地慰问,不仅是为了振奋军心,也是为了成全你们之间祖孙情,上将军不必紧张。”
李陵春也在这时委屈:“祖父,你以往老拿我和熙宁比较,我带她来见你了,你咋还骂我呢?”
“闭嘴!说过多少次了,军营无亲疏!”李老将军打断了李陵春,被气破了功后,几个呼吸后才缓和了神色,“既如此,快到午时了,一起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