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底看出疑惑。
——突然剖白?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李陵说,“若非不可说,怎的先前频频暗示偏不明言?”
“我亦有难言之隐。”
“你知道什么?”陆锦知问。
“男童名唤奉良,其父奉景迟贬黜乾安,途中失踪。”
寥寥数语,分明另有隐瞒。
陆锦知蹙眉,尚犹豫追问与否,李陵已为她做出选择:“不止这些,还有呢?”
沈辞沉默片刻,方低声道:“我与奉景迟……有些私交。”
“莫非,你与奉良并非偶遇?”陆锦知问。
“算是偶遇。”沈辞解释道,“十月初七我与奉景迟分别,来到京城,此后常有书信往来,十九之后,久未得信,之后听闻奉府突遭大火,廿七去乾安吊唁;十一月初六,再回京城。”
闻言,陆锦知垂眸,转瞬复抬起:“你一直知道那青年不是奉良之父?”
“是。”
“那日,你声称受人所托,难道只是托辞?刻意制造……‘久别重逢’?”
“我想调查奉府走水,唯有这一个办法。”沈辞说,“彼时我正苦恼如何接近你,那青年便找上了门来,恰巧给了机会。欺骗你,我很抱歉。”
“你来寻我,只需一个名字即可,何必设计许多,徒费心力。”
沈辞避而不谈,转而说:“青年名为周鸣,无妻无子,嗜赌成性,他与奉良从未有过交集,我怀疑是受人指使,故意发难。”
“幕后人想通过你找到奉良?”
“我想是的。奉府必持有损害幕后人利益的东西,否则怎来兴致玩这种戏码。”
“所以你分明已知对方身份,却借此机会将自己置于受害地位,让我处理?”
“是。”
“死者……你竟皆识。”她无言,嗓音微哑,“我该怎么继续相信你?”
“你必须信我。”沈辞正色道,“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你……”她斟酌片刻,似不知如何开口,至迎上沈辞坦然冷静的目光后,方直言道,“你是否知晓敌人是谁?”
沈辞眸色一暗,仍笑得温和:“我与他们……可有私仇呢。”
她想追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与他离别的五年间,她一路高升,官至大理寺少卿,她从未放弃寻找他的踪迹,可总是杳无所获。
她的事迹在民间流传,作为女子科举的典范,他一定知道她在哪里,可他为何不愿见她?
她时常在想,一惯乐观自信的人,当初为何不告而别,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担忧他的安危。
直至重逢那日……
他变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不知道,也猜不出来。
——“陆大人,山下小河中打捞上来两颗头颅,一大一小,似是……”
门外人隔门高喊,半点顾不上礼节。
话未说完,意已明了。
她整理心情,去到所说之地。
那小河盘亘两山缝隙,溪水自上游潺潺流下,两岸碎石嶙峋,飘雪积存,漫天只见素雪,顺流而下的黑色包裹格外显眼。
五天后才找到头颅,究竟是大理寺办事不力还是自然环境太过高明?
陆锦知无法理解。
随后,便发现更加迷惑的地方。
两颗头颅的容貌都被人为损毁,再加上泡水多日,更是惨不忍睹,虽验尸过后即可知晓是否为奉良主仆所有,但既毁容,何必多此一举遗弃头颅呢?
脖颈处切割面十分平整,一看便知一刀斩首,若非借助外力,就是凶手力气极大。
可是这种行为,未免太过刻意……
抛尸山路,弃颅河中,毁容斩首……
凶手……是否心存特殊诉求?
否则无法解释这一系列的奇诡怪异。
那他的诉求……会是什么呢?
思及当日见到沈辞时正是这条河的上流,陆锦知转头问道:“羡之,你可要说些什么?”
“此前,我并不知。”
他的表情很是冷淡,瞧着不大可信。
陆锦知心内评价。
“死者已达三人,至今毫无线索,唯有寻找真相,方有一线生机。”
沈辞保持沉默。
他当然知道陆锦知在暗示什么,可不能说就是不能说,破坏游戏规则可没有那么容易收场。
见对方装傻,陆锦知无计可施,轻叹一声,差人将头颅送去查验,正准备带队回去,却被人叫住:
“昭歌。”
她回眸,静候下文。
“你该去看看那青年遇害之处。”
这已是明示。
陆锦知瞬间明白,变更方向往破庙而去。
李陵从善如流紧随其后。
他向来不喜分析,于他而言,只要跟着陆锦知,就一定能查出真相。
沈辞目送两人前行数步,便见陆锦知似有所感,回眸问道:“羡之……不与我同行?”
“我还有些事。”沈辞说。
“陆大人,我监视他。”
李陵这话毫不避讳,沈辞不以为意,连表情都不愿意施舍一个。
“……好。”
陆锦知叹息一声,竟也没有圆场,一扬马鞭,须臾之间只留下背影。
李陵见她走远,方不容置喙道:“你知道什么,告诉我。”
沈辞不作答复,径自离开,擦肩之际被人扯住手腕,强迫性制止他的步伐,又问:“你想做什么?”
“找生门。”
简洁敷衍的三个字。
“已有三人遇害,你分明心有解法,为何隐瞒?若死者是你的家人,你还能这般冷漠么?”
“我没有家人。”
沈辞的声音依然平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一般。
李陵一噎,他虽不喜沈辞,总不至于干出戳人伤疤这等行为,不自觉松开对方的手,他悻悻道:“抱歉……”
“你应该陪在昭歌身边的。”
沈辞转头看了他一眼,似怜似悯,总归让人不太舒服。
李陵一激灵,莫名觉得之后的经历不会太幸运。
离了束缚,沈辞继续向山上走去,还不忘搞人心态。
“罢了。”他笑了一声,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自己选的路,好歹得受着不是?”
不明所以的李陵快速跟上,双唇翕合,欲言又止,最终憋出一句最没用的话:“你到底知道什么?”
“这样吧,”沈辞对求知若渴的人惯来宽容,好脾气地提出解决方案,“你若能护我不死,我就告诉你一些内幕,顺便赠送——比起这桩案子更让你在意的东西。”
对方既已给出允诺,李陵不好说什么,缄默着跟人上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