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台地宫内,九尾狐欲盘坐调息,不想心乱如麻,试了几次还是无法入定。九头雉鸡精见九尾狐呼吸急促紊乱,以为九尾狐是为了她毁损的半边面容烦恼,安慰道,“大姐无需介怀容貌,再不济还有障眼法可用,不会吓着大王的。”
九尾狐缓缓摇头,“我是在想泰山府君那句话。”
轩辕墓三妖返回阳间后,这两日的记忆已经全部洗去,只余下泰山府君的问话在九尾狐的脑海里不住回荡。保子受还是保殷商?在此之前,九尾狐从未细想过这个问题,而泰山府君的这句问话给了九尾狐当头一棒,让她不禁思索或许还有别的方法可以保全帝辛的性命。
九头雉鸡精道,“这有什么好想的?保殷商不就是保大王吗?”
九尾狐凝神半晌,欣然起身,“青青,我想到了。我可以把大王带回青丘,这样一来,既不违背天命,也能保全大王了。”
九头雉鸡精冷笑一声,“大姐,你好痴啊。青丘虽在世外但也属三界之内,姜子牙就不会杀过去?更别说青丘的族长夫妇和姜子牙家的那个臭丫头颇有交情了。大姐,你可别忘了,大王囚禁姬昌长达七年之久,而后更是将伯邑考剁成了肉酱赐食姬昌。六百年前夏桀亡国惨死南巢,大王与姬昌结下了这么深的仇怨,若是殷商覆灭,大王可能逃过死劫吗?”
九尾狐心神颤栗袍袖掷地,“不错,你说的不错。君既是国,国既是君。若要大王善终,必须要保住殷商。”她重新盘坐回去,吩咐道,“我现在要闭关,好全盘吸收千年冰蚕的法力。待我修炼成功,再将参悟出的法术传给你和玉罄。我闭关期间,大王就交给你们看顾。”
九头雉鸡精含笑应下退了出去,九尾狐深吸了一口气,闭目养心,幻出无数冰蚕丝结成蚕茧将自己包裹在了其中。
姜子牙夫妇白日奉命前往伯侯府谒见,用过晚膳方回丞相府。姬发与姜淑祥在后堂对弈,闻得门口下人问安之音立刻起身相迎。姜子牙夫妇进门,与姬发还礼后,姜子牙静静地看着姜淑祥,和蔼的目光饱蘸着水意,“糖糖,五天之后,你就不再是姜家的女儿,而是姬家的媳妇了。”他喜悦的笑容下藏着不舍和担忧,伸手给姜淑祥理了理碎发后,转身没入垂地帐幔之中。马招娣笑着流下眼泪,握上姜淑祥的双手半晌,追着姜子牙的脚步而去。姜淑祥五味杂陈,投进姬发的怀抱。姬发双臂合拢把姜淑祥揽在自己臂弯之中,低头吻上姜淑祥的青丝。
寒星悬天,北海水晶宫的绚丽尽数褪去,整座宫殿沉入黑暗之中。姜伋携敖丙回来,眼见着一派死气沉沉的枯败,面上划过一丝不悦。提灯巡夜的侍婢见到姜伋立刻避身一侧俯首下拜,姜伋迈步殿内,见鲛儿衣衫单薄独坐假寐,身边的长几上摆满了膳食。姜伋心中立时腾起一道火气,回身冷斥伏身在地的侍婢,“这个时辰宫主竟然连晚膳都没进?你们到底是怎么当差的?”
侍婢颤声告罪,鲛儿听得动静,打了一个激灵。姜伋解下披风盖住鲛儿的身子,敖丙传侍婢再行掌灯。姜伋担忧骤然亮起的强光会伤害鲛儿双眼,遂抬起手掌横在鲛儿面前,待鲛儿适应宫殿的明亮之后才缓缓放下。鲛儿纤长手指勾了一下姜伋的衣角,姜伋视线落在残羹冷炙上,眉头皱得更紧冲着殿中的侍婢又是一顿严厉呵责。
鲛儿用力扯了一下姜伋的衣襟,姜伋低眉浅笑坐了下来。鲛儿依偎上姜伋肩头娇嗔,“姜郎,不怪她们,谁让你回来得这么晚。”
姜伋扶起鲛儿,手指摩挲着鲛儿眼角浅浅的泪痕,“可这也不值得你落泪吧?”他左臂绕上鲛儿的身子,右掌扣上鲛儿后脑,令鲛儿柔软的身子贴上自己的胸膛,“有事不许瞒着我。”
鲛儿闷声,只是双臂紧紧缠上姜伋的腰身。姜伋不解挑眉,轻声催问一句,鲛儿不作回答,只是低低询问姜伋是否已经用过晚膳。泰山府君今晚赐菜,所以姜伋其实已经果腹。但看鲛儿这个样子,若他如实回答,恐怕鲛儿就要失去胃口了,因此姜伋只得摇了摇头。鲛儿转过脸来吩咐备膳,姜伋故作冷声,“侍婢是我夫人吗?你去准备。”
鲛儿抿嘴而笑,称诺下去。姜伋抬眸看了敖丙一眼,敖丙会意将贴身伺候鲛儿的鲤鱼精传了过来。姜伋眉尾扬起,鲤鱼精怯怯问道,“公子,奴婢斗胆,您是否豢养了外室?”
姜伋眼波瞬时成冰,敖丙怒斥,“大胆婢子,竟敢在宫主跟前乱嚼舌根!你是嫌你的舌头多余了是吧?”
鲤鱼精跪下身子,“既然公子没有外室,何以三个多月不踏进宫主的寝殿?又为何打发侍从回来吩咐说不用宫主留门?公子既无需宫主留门,那是要何人留门?”
姜伋听得鲤鱼精的回话觉得莫名其妙,敖丙躬身上前,“回公子,昨晚您留宿冥界神殿,是阁内侍从如此传信的。”
姜伋别过脸去粗声低喘,叫了声起。鲛儿领着侍婢捧饭过来,微笑跪坐在姜伋身侧,服侍他净手。姜伋问道,“没把盐当成糖吧?为夫旧疾犯了,可没法将就了。”
鲛儿动作一顿,惊讶抬头。敖丙道,“公子这三个月来每至半夜都会咳嗽得厉害,这两天才见好转。不过公子仍有不适,一直倦倦的。”
姜伋抬眼斥了敖丙一声,敖丙讪讪退下。鲛儿脸颊通红,拾起银筷给姜伋布菜,侍膳比平日更为殷勤周全。姜伋饮下一杯清酒,夹了一口菜喂给鲛儿后,放下了银筷,道,“神农谷的孔宣说咱们季儿与他有缘,决意收他为徒。为夫想着这对季儿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便也同意了。”
鲛儿提起酒壶给姜伋斟上酒水,倩声道,“孔谷主医术精湛逍遥红尘,季儿能得到他的指点,将来悬壶济世,也是极好的。妾没有异议。”
姜伋颔首,把猪肝汤端了过来,“别光顾着我,快把猪肝汤喝了。”
鲛儿蹭了蹭姜伋的身子,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姜郎,妾都连吃了三个多月的猪肝了,还要吃啊?”
姜伋舀了一匙汤水灌进鲛儿的嘴里,“谁让你馋嘴,偷吃剁椒鱼头的?”
“哪是妾馋嘴,我是看哪吒兴奋喜悦的,不忍扫了那孩子的兴致。”
“不论怎样,你服用了补血药物,而这道菜是会解掉药性的。所以,你还得再吃半个月的猪肝才成。”
“啊?”鲛儿咋舌,垂下眼帘嘟起小嘴,“姜郎,妾再吃下去就成海猪了。”
姜伋贴上鲛儿的耳畔,呼出的热气激得鲛儿白皙颈项泛起一层晶莹的疙瘩,“那我以后就不再叫你宝宝,叫你猪猪如何?”
鲛儿羞恼,脸颊越发滚烫。姜伋哄着鲛儿将汤饮下,鲛儿小声问道,“姜郎,今晚让妾陪着你可好?”
等了半天得不到姜伋的回应,鲛儿忐忑扭头一看,姜伋下巴垫着鲛儿的肩膀,已经睡着了。鲛儿心疼地抚摸着姜伋的瘦削侧颜,吩咐敖丙把姜伋扶回寝殿安歇。鲛儿遣退婢仆,熄灭灯盏,换上寝衣侧卧在姜伋身畔,守在门外的敖丙低声嘟囔,“公子怎么突然就嗜睡了呢?”他仔细回想了这两日姜伋的汤药饮食后,脑海里咔嚓响起一道霹雳。一股暗流急速涌来撞开珊瑚长窗,搅得蒙在窗上的水织幕帘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鲛儿悄然下榻合上窗子,再吹开时,阴冷之风吹乱了冥后才烘好的水晶兰花瓣。
冥河之畔,泰山府君望着翻滚的波浪负手而立。冥王戴金色发冠着绣云白袍,足踏铺排河岸的嶙峋怪石而来,俯下身子深深施礼,“臣泰一觐见君父,君父躬安。”
泰山府君不曾回首,只是冷冷道,“多谢冥王还记得有我这个父亲。”
冥王掀袍下跪,拱手恳求,“惶恐之至,请君父训斥。”
泰山府君怒哼一声,“我岂敢训斥冥王?万一你再投了冥河,冥界群龙无首任由欺凌,岂非是我的罪过?”
冥王面色一变,抬起头来,“君父何出此言?君父地位尊崇,三界之内谁敢惊君父神驾?冥界与天界互不侵犯,难不成是人间宵小不敬君父?”
泰山府君袍袖一甩转过身来,“人主失德,亵渎女娲。女娲算出殷商气数已尽,遂招来三个妖怪托其身侧,意欲给帝辛一个报应。不想这三妖竟然倒戈,未保昏君不择手段残害生灵,扰得冥界乌烟瘴气冤火丛生。阴间叛乱,万魔谷封印解除,前些时日还妄图染指凌虚阁。这桩桩件件,究其根源难道不是因为冥界无主而致使妖孽轻乎?”
冥王匍匐泰山府君靴履之前,“是孩儿行事鲁莽,求君父息怒。”
“行事鲁莽?我看你投河之前把冥界一切安排得很是周全!”泰山府君冷笑,踱了两步厉声责道,“我儿初初长成就能独当一面威慑幽冥,你可知我有欣慰多骄傲?我将冥界交托与你放心退居三十六重天,没想到,你却为了那个祸水,荒唐事是一件接着一件,你当我不知道!我念着你不算出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罢了,谁知你竟纵情任性,为內宫而乱外朝。如今阴间动荡,而你两次回来,却一不寻因二不问果,只知道与灼华在內帷厮混。逆子,你失德怠政,现以何面目见为父,以何由而谢冥界?”
冥王对泰山府君一向敬畏,聆听他一顿教训下来已是心神意乱,根本无言以对,唯有告罪。泰山府君一声长叹,弯腰双手扶起冥王,声调温和下来,“泰一,你是由为父须发孕育,不仅继承了为父所有天资,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本无心要你承担重任,但是看你这般出息,为父不由得就对你寄予了厚望。”
冥王面覆愧色,“孩儿有辜君父栽培之恩,为后妃而累君父,实在不孝之至。但灼华并非妖媚祸水,还望君父明鉴。”
泰山府君怜悯低叹,“灼华的冤屈我已知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也没有为难过她。但是泰一……”泰山府君眸色倏然锃亮,“你要怎么宠爱灼华本君不管,但你绝对不能为还灼华清白而将真相公布于众,否则不仅灼华的千年忍辱付之流水,三界的平衡也会遭到冲击。”
冥王自是知晓个中厉害,因此垂首答应,“臣谨遵君父法旨。”
泰山府君放心地点了点头,道,“过两天我会寻个由头令伋儿闭关,届时我们父子再好好聊聊。时辰不早了,你去歇息吧。”
冥王躬身施礼,“请准臣先侍奉君上安寝。”泰山府君威严面孔挂上淡淡笑意,微微点头。
凌虚阁内,冥后跪伏在地小心翼翼地收拾起散落在地的花瓣。一双银龙玄靴扎入冥后的视线。双龙舞于靴上,龙眼桀骜龙鳞熠熠。冥后怔忪,熟悉气息扑面而来。此乃七千年前冥后亲手所制献于冥王,虽说耗费了不少精力,但还是因为绣工略显粗陋而引得冥王不悦。冥王责令冥后去向天界织女求教,冥后日日不辍苦习十数月才得来冥王一句漫不经心的随口夸奖。冥后掩住布满针眼的十根指头,咬着唇角咽下委屈,眼看着这双玄靴束之高阁。而现在……冥后缓缓扬起脸来,她的夫君穿着这双玄靴站在她身前,负手低头与她对视,薄唇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冥后心神一阵恍惚,手掌无意识覆压在地碾碎了几朵花瓣。待察觉自己驾前失仪后,冥后表情略慌,立即俯身叩首。冥王眸色闪过一丝苦涩,俯身扶起冥后。冥后鼻头一酸,一串泪滴自眼角无声滑落下来。冥王温柔捧起冥后脸庞,吻上冥后的朱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