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跗给姜伋重新包扎过伤口后躬身退了出去，跪候角落多时的敖丙跪行上去哆哆嗦嗦地奉上银鞭。姜伋振作精神抬了抬手，出言吩咐敖丙服侍他更衣。敖丙谢恩道喏，自黄花梨木架子上取来了雪缎制成的家常衣裳。姜伋穿戴完毕后在敖丙的搀扶下起身出去，泰山府君和姜子牙俱是面沉如水坐在外头，姜淑祥和马昆及阎罗王噤声列在下首。姜伋在敖丙的帮扶下行问安礼，泰山府君忙伸手示意姜伋坐到自己身边来。姜伋俯了俯身子，搭上了泰山府君的手。待姜伋坐定，姜淑祥与马昆近前下跪。姜伋道了声起，虚弱着气息问道，“又发生了何事？”

    马昆同姜淑祥对视一眼，低头拱手，“家主，咱们家在朝歌那块儿的生意，您如何打算？”

    姜伋点头道，“大哥的意思我明白，朝歌再不景气，也还是有油水儿可捞的。这块儿生意你不用担心，新掌柜已经到任了。”

    “如此甚好。”马昆和姜淑祥一齐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主母受责，不宜打理家事，家主需尽快选出贤德内眷接管对牌钥匙，否则内院会没了条理，失了规矩。”

    姜伋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大哥所言有理，我属意辛瑶嫂嫂主持中馈，大哥以为如何？”

    姜伋话音未落，姜淑祥眸色已然一变。马昆急急掀袍跪地，神色说不出的慌张，“主持中馈乃主母职份，倘辛瑶接管，会平白生出许多是非。”

    姜伋深眼打量马昆，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大哥起来吧，这件事我会谨慎处理的。”偏头想了片刻，姜伋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氐氏这一胎的怀相不是很好。”

    “是啊家主，奴婢正要向您禀报。”姜淑祥思维敏捷更胜马昆一筹，瞬间明白姜伋心意，立刻接上了话，“氐氏之前小产，虚亏并没有补回来，若不好好调养，只怕胎儿不保。为保无虞，还是让氐氏闭门养胎，酒宴应酬能免就免了吧。”

    “正是这话。家主，氐氏已经小产两回了，这次可务必要谨慎稳妥才好。淑祥是大夫，依她所言总是没错的。”马昆回过味来马上随声附和，姜伋满意地低了低眉，抬手接过敖丙递上来的热茶。姜淑祥和马昆汇报完毕退至旁侧站好，阎罗王上前躬身请礼。姜伋放下茶杯正了正身子，阎罗王恭敬说道，“臣有一事禀告。咱们殿阁仆从的考核成绩出来了，旁的也没什么，唯独敖丙的成绩有些意外。”

    “意外？”姜伋脸色略略发沉，敖丙颤抖跪倒匍匐。阎罗王弯腰上来呈上敖丙的考核成绩，姜伋看罢嘴角弯出一抹不辨喜怒的浅笑，“敖丙，没想到你居然考得这么好。”

    “公子……”敖丙舌头打结，冷汗滋滋地往外冒，“奴才给公子丢脸了，奴才知罪，求公子开恩，求公子轻责。”

    “既然知道自己给本座丢脸了，知道自己有罪，那你还敢求本座开恩，求本座轻责？”

    “奴才……”敖丙的身子微微晃动着，几乎无力维持住跪姿。姜子牙有些看不下去，正欲开口替敖丙求情，泰山府君一个严厉的眼神横了过来。敖丙跪爬至姜伋靴履前，抬手想要拉扯姜伋的衣角，却又在距之毫厘处狼狈地垂下手，“公子，在水牢里受刑五日是会残废的，残废了就不能再伺候公子。奴才不是躲避责罚，奴才只是担心他们伺候不好公子。”

    “你言下之意，是说本座不好伺候吗？”姜伋绷不住脸笑了出声，弯腰把敖丙扶了起来。敖丙莫名其妙，姜伋由衷地笑赞道，“我是真没想到你会考得这么好，不仅是我们殿阁的第一名，还是整个考核的第一名，我实在欣慰啊。”他抬眼吩咐阎罗王，“冥界惯例，仆从考核的第一名享七日假期及自行择主，你就依例安排吧。”

    “喏。”阎罗王欣然承命，泰山府君淡淡吩咐，“小敖，公子的茶凉了，你再去烹一盏。”

    凉了？手指触摸杯盏明明还能感受到温度，怎地就凉了？敖丙心中虽犯嘀咕，但不妨碍他聪明地闭嘴退下。姜伋唤了泰山府君一声，泰山府君软语道，“本君从不曾怀疑敖丙的忠诚，本君只是担心敖丙有时行事毛躁，会惹你伤神。”

    “伋儿明白了。”姜伋俯身垂首，既是应命也是遮掩疲倦。泰山府君假意不察，仰头下令，“阎罗王，公子这就移驾书房与七十二冥官议事，你让小敖把热茶换成温水，再备上一碟杏仁松糕。”

    “谢君上。”姜伋起身离去，姜子牙不满开口，“泰山府君，你是真不把我儿子当人看哪。”

    泰山府君凝眸一瞬，疼爱情愫尽数压在眸底，“你方才不是还说知子莫若父吗，这会儿又不明白了？”

    姜子牙别脸不语，沉默片刻冷冷说道，“我会尽快安排果果入职西伯侯府，还请君上着手物色接替之选。”

    “放肆！”泰山府君凛然出言，语带呵斥，“姜子牙，你当我冥界是什么地方，冥官之首说换就换？本君告诉你，无论将来伋儿在人间扮演什么角色，他的位置谁也别想取代。”

    “你……”姜子牙闻言翻脸，气结说道，“泰山府君，你执意要累死我儿子是吗？”

    泰山府君毫无让步，“你把自己分内之事做好，伋儿就不会累着。”

    姜子牙怒哼连连，“我的事我自会做好，就怕你们不省心，平白生出什么波折来。”

    泰山府君道，“你不是同昊天谈好条件了么？你放心，这小子虽然逊位了，但威望尚在，他既撂下话来，你便不用担心你师叔会再找你麻烦。”

    “有无麻烦，日后才知。算算时辰，哮天犬也该醒了。”姜子牙拧了拧眉毛，深沉了脸色抬手斟茶。茶水湍然摔落，不待碗满便被哮天犬一手夺去仰头豪饮。东华帝君懒坐主位，状似闲情地鉴赏着妫阏新制的陶杯，“渴成这样，泰山府君没给你水喝啊？”

    “何止没水喝啊！”哮天犬劫后余生般地泣血控诉，“那帮鬼差一会儿把我按进污血池子里，一会儿把我吊在火海上头，变着花样地折磨我一刻都不消停！”

    东华帝君挑了挑眉头，竟出乎哮天犬意料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看来泰山府君并没有因情乱性，没有真的把你怎么样。”

    哮天犬扭头盘膝犹自忿忿不平，东华帝君收回慈爱视线眸色深深可怖。泰山府君，本帝君遂你所愿，你也须得遵守承诺。夜幕早已降临，东华帝君的这句狠厉的呢喃伴着肆意滃染的夜色滴滴答答地渗透阡陌沉积黄泉。姜子牙细致地照顾姜伋入寝，温语轻哄直至姜伋安睡。敖丙又添了一匙檀香，抱来一个软枕小心翼翼地置在姜伋怀中，轻声与姜子牙说道，“姜先生，公子这边儿有小敖伺候，您去偏殿歇一歇吧。”

    “我不累。”姜子牙摇了摇头，前倾身子伸出收手掌抚摸着姜伋的憔悴病容，“左右我无事，陪陪果果也好。你平日侍奉果果也辛苦了，合该好好眠一眠了。”

    “今日本是我当值，职责所在，何言辛苦。”敖丙肃了脸色，直身正告，“姜先生，饮春居有规矩，安寝之时寝殿只留侍寝内眷及值守婢仆。正所谓入乡随俗，姜先生身处冥界，理当遵守冥界的规矩。”

    “这规矩……”姜子牙几不可闻地嗤了一声，留意道姜伋前额似有青影不禁俯下身子好奇查看，“是谁这般英明，竟会定下这样的规矩。”

    “是本宫。”冥后头戴雪纱及地幕离款款入内，不待姜子牙和敖丙发问即刻挥袖将他们赶了出去。冥王缓缓睁眼，似笑非笑地朝着冥后招了招手，“灼华，躺到本尊身边来。”

    “喏。”冥后摘下幕离，依言偎在冥王枕畔，乖顺地由着冥王给她宽衣解带，“强行回转很伤神的，您这又是何苦呢？”

    “灼华这是疼我，还是不愿见我？”冥王啄着冥后的耳垂，不似温存更像是惩罚，“本尊回来才知道，原来我的王后是这么的雷厉风行啊。”

    “王上……”冥后晓得冥王问罪何事，正要出言辩白，冥王已捉住她的嘴唇开始吸吮。冥后惊悸，竭力克制住推开冥王的本能冲动尽量婉柔承欢。冥王满意轻喟，顺着冥后凌乱的青丝滑至冥后的酥肩。冥后面庞绯红，柔软了身子迎合着冥王的吻咬，“妖孽胆敢趁王上巡幸在外践踏冥律，挑衅王上尊严，若不教训一番，岂非助长了这群畜生的嚣张气焰？”

    “青丘倒也罢了，凤凰山可是昊天上帝的嫡亲女儿驻守，你就半分都不顾忌昊天上帝吗？”

    “冥界与天界平行而治，妾与王上同尊，顾忌昊天上帝作甚？”

    “那君父呢？你也不顾忌他吗？还有幽冥臣民的拥戴追随，你也不顾忌吗？”冥王骤然抽回□□撑起身子，低下眉眼深深注视着冥后，“你可知本尊为何明知真相，却依然将你幽禁凌虚阁千年吗？”

    冥后垂下羽睫覆住眼眸，惭愧地点了点头，“王上是在惩罚妾自以为是耽误大局，也是要妾反躬自省，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王后。”

    “还有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灼华你不会自保。”冥王叹息一声，躺下的同时也把冥后捞进了自己怀里，“本尊的确不曾废黜于你，然凌虚阁落锁即意味着王后权责遭到限制。你幽闭内廷，却干预外朝，就凭这一条，冥官就可奏请君父将你罢免。届时你要如何解释，难道要说你是为了配合君上回击天界才如此行事吗？灼华，你须得明白，冥界龙蛇混杂比不得天界纯洁清净，为夫身为冥界之主，要费神思量的政务何止百千。为夫许灼华专房之宠，亦给灼华永世深情，但为夫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护在你身边，更不可能因为你保驾而陷身内廷疏忽朝政，你一定要学会自保，只有这样你才能屹立内廷立足前朝。灼华啊，我可以接受一个孩子的夭折，冥界可以接受一位世子的崩殂，但这样的惨剧只能发生一次，你懂了吗？”

    冥后听得泪意盈眶，面颊贴上冥王胸膛起誓般地说道，“妾谨遵王上教诲，必定珍重自身，替王上打理内务延绵子嗣，令王上无后顾之忧。”

    冥后的声音本就柔腻婉转，动情之后更是不自觉地掺杂上了丝丝地泛着微甜的魅惑，直迷醉得冥王神魂颠倒。泰山府君重甩袍袖冲进寝殿扬起手掌，冥后旋身倒地险些撞落头上幕离。泰山府君指着冥后斥骂，完全不理会来自身后仍在发蒙的姜子牙和姜淑祥的苦心劝阻，“妖媚祸水，哪有一点王后的肃然风范！本君不能再由着你了，拼着得罪王上，本君今日也要好好教训你！”

    “君上！”姜子牙拼命拦下泰山府君抽出龙舌，厉声喝问，“君上，您确定要在果果榻前，当着冥官和外臣的面，教训您的儿媳妇，冥界的王后吗？！”

    泰山府君回过神来，再不高兴还是勉勉强强地卷起了鞭子。冥后一壁埋怨冥王这么快就出题考验一壁挣扎着跪好，一应动作端庄高贵当真是挑不出一点错漏，“君上圣明，妾确实有罪，然妾之罪，不在于迷惑王上纵欲，而是竟敢以戴罪之身擅管朝政。关闭归墟，虽是为了王上尊严不致被奸小亵渎，妾仍罪在不赦。妾服罪，请君上责罚。”

    “如此说来，王上召见你，只是为了训斥你？”泰山府君平了平气，见冥后俯身叩首，收回龙舌叫了声起。冥后谢恩起身，泰山府君往榻上看了一看，蹙着眉头降低了音量，“王上元神归寂，伋儿即将苏醒，尔等暂且退下。”

    “喏。”冥后屈膝答了一声后整齐装扮退了下去，姜子牙领着姜淑祥跟在后面，眯着眼睛与姜淑祥耳语，“刚才的事，看懂了吗？”

    姜淑祥凝睇冥后蹁跹身影，一脸地钦佩，“冥后得冥王万载钟情，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有佩服？”姜子牙停下脚步，眼神别有意味。姜淑祥眸色慧黠，露出了一个通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