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淡然低眉恋红颜 > 第三百二十二章 忠仆

第三百二十二章 忠仆

    西岐丞相府偏厅,一名须发皆白然精神抖擞的老者正垂眸端坐,听到外头通传忙朝向门口欠身肃拜。姜伋身披朱色斗篷趋步入内,跪下身子亲手将老者扶了起来,“先生行此大礼,实在折煞伋儿了。”

    “华令是马家的奴仆,家主若不让奴才行这个礼,那就是嫌弃奴才老了,不愿让奴才伺候了。”“本以为先生到了这把年纪该是慈祥和蔼了,不想这嘴巴还是这么厉害。”姜伋莞尔受了华令的拜礼,和他一同坐下,又亲自给他奉了杯茶。华令细眼端详姜伋,见他脸青唇白病容憔悴心头立时被揪得生疼,“家主旧疾又犯啦?”

    “不过微恙,先生无须挂碍。”姜伋强打精神笑了一笑,继续说道,“先生此番来西岐找我,莫非是咱们家的酒坊出了问题?”

    “奴才未得传唤擅自前来,只因听说华云叛主。”华令凝睇姜伋正经了神色,姜伋表情懵然旋即冷面呵斥,“先生,华云既是我的长随也是你的孙女婿,你开他的玩笑,未免过分了些。”

    华令觉察姜伋动怒赶忙恭敬垂首,“奴才不敢冒犯家主,是主母宣称华云叛主。这几日,马家内外但凡与华云有所牵扯的都被主母清了出去,现在马家上下是人心惶惶啊。”

    “竟有此事?”姜伋攒眉,一缕失望自他的嘴角弥散出来,“我吩咐夫人回去,本是指着她安抚人心的,没想到她居然给我来了个后院起火。”

    “家主言下之意是……”华令心底一震浑身战栗入筛糠,膝行到姜伋足下匍匐说道,“华云跟了您二十年,察其言观其行,奴才相信他不会叛主。然人心隔肚皮,倘若华云真的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家主尽管按规矩处置,无需顾忌奴才。”

    “先生请起。”姜伋抬手示意华令归座,略略上翘的嘴角含上一星寒意,“我已经说了,不许你乱开华云的玩笑。我吩咐主母回主宅按住局面,是因为西伯侯府那张单子的确出了问题。我扣下华云,是因为他负责这次交货。我没让主母往外清人,但既然主母发话了,那么她之言便是我之言。”

    “奴才明白了。”华令眸色凝重躬身颔首,姜伋轻笑表情尽是孺慕,“先生,外公走了,咱们家辈分最高的就是您了,今后万事,伋儿还得仰仗您呢。”

    “惶恐之至。”华令跪倒再拜,也难为他这个岁数这个辈分叩拜动作竟还能这般纯熟流畅。姜伋没唤仆役服侍亲自把华令安置在客房休息,姜子牙眼瞧姜伋对华令这般郑重相待不免好奇,“这位老者是马家的长辈吗?”

    “先生是我们家的老师傅,他酿酒的手艺已臻化境,外公和孩儿都非常敬重他。”姜伋认真回答了姜子牙一句,继而强抑怒气问道,“爹,华云现在何处?”

    “锁在柴房里……果果!”姜子牙疾声叫住姜伋,紧走两步到他跟前低声说道,“果果,爹这里有一份华云的口供,爹希望你能先看一下。”

    “有什么可看的?不管他有多少苦衷,叛主就是叛主!”姜伋气鼓鼓地帅了一把袖子,姜子牙挑了挑眉梢几不可闻地一叹息,“果果,这话未免有些孩子气了。华云在供词中提高他曾经偷偷挪用马家的关系和人脉去调查他父母胞妹的死因。”

    “什么?他父母亲人均死在逃难的路上,还要调查什么?他还敢挪用马家的关系和人脉,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姜伋气得连连跳脚,姜子牙牵起姜伋的手带他往书房过去,“岳父何等精明,华云的小动作焉能瞒得过他?岳父没有处置华云还把他留在你身边必另有目的,你不妨把福伯请来问问。”

    姜伋怒火中烧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乖乖随姜子牙去了书房。华云的供词总共两份,姜伋看罢顺手撂在案上闭拢疲乏双目。福伯侯在下处闷声不语,直到姜伋重新坐直了上身才敢稍稍抬眸,“家主容禀,华云的身世老太爷的确知情。老太爷以为,这孩子既被尤家送进马家当细作,一旦赶了出去便没了活路了。再者说,留他在家主身边对您也是一种磨砺,试问您连区区一个细作都对付不了,又何谈对付他背后的主子?老太爷一番良苦用心,家主万万要体谅才是。”

    “外公自是为了我好,我也不曾埋怨过什么。”姜伋挥了挥手打发福伯下去,姜子牙觑着姜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请示,“家主可是要现在就审问华云?”

    “长姐拿我玩儿也就罢了,爹您怎么也欺负我。”姜伋幽怨一嗔,朝着姜子牙颔了颔首。姜子牙摸了摸姜伋的脑袋向外招呼了一声,顾盼间华云已穿着干净的素衣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姜伋面前。夜风趁着窗户开合间横冲直撞地闯入室内,姜伋单手支颐掉下眼角冷冷嗤笑,“你的供词我都看过了,你果然长能耐了,是个人物了啊。”

    “奴才该死,请家主赐死。”华云额头贴地除了告罪再说不出别的话来,姜伋命令华云上前,俯下身子迫视着他,“这没外人,你说实话。”

    华云缓缓抬头,无怨无悔的坚定目光一下子就落入了姜伋那汪无底的眼波,“奴才只想为家主解决困难。费仲尤浑凭借手上的势力一直试图吞掉马家,即便邯郸归置西岐,只要马家还和朝歌那边有生意往来,费仲尤浑就有机会掐上您的脖子。为保家主从此高枕无忧,奴才只好出此下策。”

    “知道这是下策,算你还没笨到家。”姜伋睨了睨华云,负手起身,“华云,其实这些年你也应该看得明白,真正觊觎我马家财富的不是费仲尤浑而是帝辛。殷商王室靠榨取百姓血汗勉强走到今日,被掐住脖子挣扎求存的又何止我马家。其实我手上捏着费仲尤浑的把柄,之所以隐忍不发,是因为我知道费仲尤浑是帝辛用得最顺手的敛财工具,只要不是威胁到帝辛统治的谋逆大罪,帝辛根本不会动他们。你以为你把西伯侯府拉进来,弄了个缉捕文书就能把他们怎么样么?你是忘了费仲尤浑在西岐当了两回俘虏均全身而退的事儿了么?看着吧,如果我没料错,此刻费仲尤浑已经顺利抵达朝歌,继续为帝辛充盈国库了。而经此一事,我们马家与费仲尤浑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他们不搞死我们是决计不会罢手的。还有……”

    姜伋欲言又止,踌躇片刻终是把话咽了回去。坐在他身后的姜子牙不明意味地浅浅一笑,望向姜伋的背影坦然说道,“还有,这次的买家是西伯侯府,出了纰漏一个斩刑是免不了的。姬发求着姬昌不顾一切拼命相保,咱们家可以说是欠了西伯侯府一个天下的人情。如果说从前家主效力西岐是各取所需的话,现在怕是受人恩惠要结草衔环以报之了。你的这番谋算,非但没有帮家主解决困难,反而把家主整个儿都给搭进去了。”

    “家主……”华云全身瘫软在姜伋脚下脸色惨白异常,姜伋稍稍阖了阖眼目叹声说道,“罢了,念在你忠心耿耿跟随了我二十年的份上,看在你岳家祖父华令老先生的情面上,我饶你这一回。把手头上的事情整理妥当了,以后安安稳稳地做我的长随,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再操心了。”

    这便是要夺华云的权了。姜子牙深吸一口冷气,他虽不大留心马家,但华云好歹是贴身服侍姜伋的,是姜伋的心腹股肱,所以关于华云他多少还是掌握一些情况的。他知道华云不单单是姜伋最亲近的随侍,更是姜伋所有机密的收藏者,姜伋所经手的每一单生意在华云的心里都十分地清楚,这般重要的臂膀难道就这样轻易地折断了?

    “果果,华云他也是一时糊涂。”姜子牙原以为姜伋是在等自己给他铺一个台阶,不意姜伋竟立掌驳回姜子牙的求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孩儿留华云一命已是网开一面了,爹就不要再让孩儿为难了。”

    “爹不是要为难你,爹只是想为你留下一名忠仆。”姜子牙斥退华云后肃起了面容,姜伋低下眼帘唇边笑纹澹澹,“孩儿亦知华云忠心,所以并未将他斥离。爹放心,孩儿心里有数。”

    淌进室内的夜色忽地变得浓稠不堪,姜子牙脑海里猛地一道霹雳闪过眼眸瞬间锃亮无比,“姜伋,华云的目标真的是费仲和尤浑吗?”

    “谁知道呢?”姜伋自嘲勾唇,耷拉下脑袋没精打采地走出了书房。姜子牙攒眉深思独自静坐不语,姜伋则回到自己房间临坐窗前。恍惚有道人影自地砖上急速立起,华云跪在姜伋身后深深垂首。温度适中的白水自壶嘴缓缓落入茶杯之中,姜伋先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然后才好整以暇地说道,“知道为何给你苦头吃吗?”

    “奴才违背主令自作主张,置家主于险境之中,奴才罪在不赦。”华云老老实实地俯首认罪,姜伋冷哼一声掼下手里茶杯勃然斥道,“胆敢欺主,你活腻味了是吧!”

    “奴才知罪,请家主责罚!”华云顺服叩头自是不敢回嘴辩解,姜伋竖起眼睛举手托腮,着实晾了华云良久方才平平地道,“外公早已知晓你的身世,既然他没有撵走你,我也就不予追究了。这是最后一次,日后若让我得知你还别的事瞒着我,你也就不需等我开口,自行了断便是了。”

    “谢家主不杀之恩。”华云稽首致意,礼毕后膝行上前恭声请示,“奴才瞧家主面色疲累,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奴才服侍您宽衣入寝吧。”

    “我见你岳家祖父之前服了一粒雪参丸,这会儿还不困。”姜伋摆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垫子说道,“过来坐吧。”

    “喏。”华云乖巧跪坐到姜伋指定的垫子上,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姜伋此刻的心思,“家主可是在悬心邯郸主宅有变?”

    “我明白你的用意。邯郸归置西岐两年了,马家还跟朝歌方面存在利益输送关系,如果让西伯侯府查得实据,届时恐怕丞相府都会受到牵连。我不是说你做的不对,只是你动手之前应该跟我打声招呼,须知伯夷叔齐的眼线都在马家担负要职,把他们撤掉又不及时补上,后果是很严重的。更要命的是,你居然没给自己留下后路,你可知自外公去后,在马家除了福伯,我最信任最倚重的就是你了。就算你不念我们相交二十年的情谊,你也该体谅体谅华令啊。你刚进马家的时候本姓姜的,为何让你改姓华,你心里没数吗?”

    华云原本是被马老爷取名姜叶的,但因为他娶了华令的孙女华婷为妻,而华婷生产时又出现血崩母子俱亡,华令膝下空虚这才择了他承继。华云唇角抿成一线,一抹水痕瞧瞧自眼角滑落,“祖父为马家鞠躬尽瘁一生,没了奴才,家主也不会让他灵牌蒙尘。奴才这辈子只为家主活着,奴才死都不会忘记,当年奴才身染天花恶疾,是家主不眠不休在奴才身边照顾,如果不是家主坚持,奴才这条命早就没了。”

    “是啊,你痊愈了之后跪在我面前指天誓日地说要伺候我一辈子,原来你一辈子就这么几年而已。”姜伋气呼呼地嘟了嘟嘴,华云瞄见忍不住破涕为笑,“家主不是都有小敖伺候了么?”

    “调教出了小敖你就准备撤手了么?我同意了么?”姜伋斜了斜华云,似觉凉意下意识地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朱色斗篷,“我当着爹的面儿夺你的权那是做给人看的,这阵风儿过了,该干什么还给滚过去干什么!”

    “喏。”华云没料到姜伋在清楚他的身世后居然还肯重用他,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姜伋没注意到华云的情绪兀自曲指叩案,眼前渐次沦入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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